第59章

第59章

秦闕就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大狗,溫珣只記得自己一直在讨饒,最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溫珣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屋中炭火蒸騰出的熱氣讓他有些恍惚:都這個點了嗎?他原本還想着去送秦闕一程,結果秦闕什麽時候走他都不知道。

就在溫珣發呆時,屏風外傳來了開門聲,沒一會兒兩條狗一前一後跑到了床前。大黃将腦袋架在了床沿上,小黃擡起兩只前爪站起身體努力蹦跶着。看見小黃狗時不時冒出的小腦袋,溫珣笑出了聲:“好啦,乖~”

“哎喲,這屋子裏面的味道哦~”長福那獨特的吳郡口音從門口傳來,“哎,小年輕也要克制一點嘛,年紀大了要吃苦頭的。”

溫珣老臉一紅,掀開被子翻身而起,顧不得穿好衣衫鞋子,他蹦跶着推開了窗戶。長福繞過屏風時就見弟弟正穿着單衣對着窗戶吹冷風,頓時屋中又響起了熟悉的念叨聲:“衣服也不好好穿,年紀大了骨頭疼看你怎麽辦!快回床上去!真是的,多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在兄長的一頓念叨下,溫珣只能老老實實爬回了床。長福将手中的粥水放在了床頭,又站到窗前拉上窗戶:“給你煮了鴨架粥,快趁熱喝了。”

溫珣一眼就瞟見了粥水中翠綠的小青菜,頓時他驚喜不已:“阿兄,哪裏來的青菜?”外頭天寒地凍,整個薊縣除了松柏上還能見一點綠色,放眼看去只有沉悶的灰白色。在這種環境下,嬌嫩的小青菜根本不可能存活。

長福驕傲地豎起了拇指:“我在廚房的花盆裏面種的,不過出得不太好,種了半個月就得了這麽一小把。”

溫珣看了看大海碗,“阿兄吃了嗎?我們一起吃。”

長福眉頭一挑:“你當我是你?我自然吃了,一整只烤鴨我把肉都吃了,喏,鴨架給你煮了粥。”說着長福砸吧了一下嘴,“幽州的鴨子好吃耶,又肥又嫩,我在吳郡沒吃過那麽好吃的鴨子,那個皮烤得酥脆,滿口流油。還是幽州人會吃啊~”

溫珣端起大碗喝了一口粥,哭笑不得道:“阿兄說錯了,會吃的不是幽州人,而是貴族有錢人。你想想,我們在吳郡時,普通人家也只能養幾只蛋鴨吃點蛋。吳郡的百姓比幽州百姓富裕多了,幽州百姓可能大部分人都沒見過鴨子。而這做烤鴨的鴨子長到一個多月後就要塞糧催肥,除了富貴人家,百姓哪裏有這種條件?”

長福唏噓道:“是啊,阿兄也是沾了你的光才能吃到這麽好吃的鴨子。聽你這麽說,以後我盡量少吃些,太貴重了,吃不起了。”

溫珣一口氣喝了半碗粥,笑道:“沒事的阿兄,你放開肚皮,以後我們的條件會越來越好。終有一天,幽州乃至大景的百姓都能吃上烤鴨,想吃多少就有多少。等再過兩三年,玉米土豆就能廣泛種植,到時候家家戶戶都能吃飽。等制作出玻璃之後,冬日也能吃上鮮嫩的蔬菜。”

長福對于弟弟說的話從來不懷疑,他咧着嘴笑道:“阿兄相信我們家阿珣,等有條件了,阿兄天天吃烤鴨,天天給你煮鴨架粥。”

溫珣捧着大碗眉眼彎彎:“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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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鬧一陣後,長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哦,對了阿珣,這兩天出門買菜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人盯着我。”那種被窺探盯梢的感覺讓長福很不舒服,他特意回頭看,可是什麽都沒看到。

溫珣的拇指不自然地僵了一下,可是面上的表情卻半點沒變,他笑道:“可能是王爺安排的部曲在暗中保護你,這段時間有鮮卑和夫餘的鹽商入了薊縣。沒事的阿兄,你放寬心。如果不喜歡這種感覺,那這兩天就別出門買菜了,想吃什麽對部曲說一聲就是了。”

長福應了一聲:“行,放心吧阿珣,阿兄知道你忙,不給你添亂。”

*

護送使團責任重大,要是使團成員在幽州境內出了什麽事,就是破壞國與國之間的關系。哪怕秦闕對鮮卑人實在厭惡,也只能強忍着惡心護送他們。

臘月時節,西北風卷着雪花和砂礫呼呼地往人臉上招呼。部曲們的戰甲上結出了一層厚厚的冰花,十八裏陉道的盡頭,迎接使團的幽州鐵騎們神情肅殺。領頭的衛椋一馬當先,目光穿過風雪,遙遙看向北方。

多年駐紮在邊疆,衛椋接送過的鮮卑使團一雙手數不過來。聽見身側的馬蹄聲,衛椋偏頭看了看,神色淡淡地提醒道:“你知道大皇子被封位安平王了嗎?”

安平是冀州的一個郡,數日前秦睿被聖上封了安平王。以皇子的身份只得了一個郡王的封號,着實有些難看了。想必他們不在長安的這段日子裏,秦睿沒少折騰。不過安平位于冀州中心,是冀州最富裕的郡縣,比起幽州苦寒之地,秦睿的待遇已經好上天了。而且支持秦睿的幾大世家據點就在冀州,秦睿到了冀州只要不繼續作死,一世富貴還是沒問題的。

但是秦睿絕不是安分守己之人,衛椋之所以有這一問,定是聽到了什麽風聲。秦闕勒住缰繩:“師伯是想說,秦睿會對鮮卑使團不利?”

風雪中傳來了衛椋的笑聲:“你這不是廢話嗎?我要是秦睿我得恨毒了你。要不是你和瓊琅廢了他的身體,儲君之位花落誰家還不好說。冀州又是秦睿的大本營,若我是秦睿,到了冀州,必定得給你添堵。”

衛椋上下打量了秦闕一眼:“師侄,你莫怪師伯多嘴,卧枕之榻豈能容他人酣睡?這秦睿早些想辦法除去,別給自己留後患。安平離幽州太近了,從安平國到薊縣不過幾日路程,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秦闕沉吟片刻後重重點頭:“師伯所言極是。”從他北上開始,就一直在防着秦睿生事,不過一路走來只遇到過不懂事的許氏兄弟設伏,冀州的那些大世家一直按兵不動。

這很不正常,哪怕秦睿真的是個廢人了,世家也不會一點面子都不給他。所以秦闕認為,秦睿要麽是分身乏術,要麽是養精蓄銳玩一票大的。

對此秦闕也早有防備,離開薊縣時,他留命令崔巍領着部曲大營的人牢牢把控住了薊縣,端王府內外被部曲們圍了個水洩不通。瓊琅和端王府的人無論去哪裏,都會有部曲跟随。若是真有不長眼的人要對王府的人動手腳,部曲們定會給他們一個深刻的教訓。

這時就聽衛椋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的那些部曲都是忠勇之輩,他們追随你多年忠心耿耿,在戰場上每一個都是一當十的好手。可是你要知曉,薊縣不是戰場,部曲們要面對的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敵人。行遠,這世上的害人之法太多了,尤其是皇室中人,陰私手段更是數不勝數。百密一疏,他們若是動了壞心,你會防不勝防。”

秦闕張張嘴想要反駁,可是越想越心驚。是啊,部曲們能防住的都是能看得見的危險,看不見的危險太多了。

衛椋掃了秦闕一眼,看到秦闕暗淡的神情後,輕嘆一聲:“倒也不用如此緊張。放心吧,我那兩位師兄都不是泛泛之輩,瓊琅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弱書生。等将使團送出幽州之後,你帶個人回薊縣。”

秦闕聲音幹澀地問道:“什麽人?”

衛椋道:“是鐵騎中的一個将領,你應當見過,蕭瑾瑜,跟在平西身後的一個參将。此人心思缜密,有時候手段會過激一些。這些年我讓他跟着平西也是屈才了,或許跟着你,他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秦闕想了許久,才在想起了那個眉宇間總有郁色的将軍,能得衛椋推薦,想必他有過人之處:“多謝師伯。”

風雪中隐約傳來了馬蹄聲,衛椋深吸一口氣,眼神銳利道:“不閑聊了,人來了。”

*

随着使團入幽州的還有不少鹽商,其中有幽州本土的,更多的是鮮卑和夫餘來的鹽商。聽說幽州這邊會放寬官鹽份額,價格還比先前便宜,鹽商們都想來分一杯羹。

在幾方鹽商正式商談之前,幽州這邊的官員和鹽商們需要先敲定章程。作為幽州官員之首的韓靖義不容辭的接下了了這份差事,這是端王第一次需要自己做事,韓靖對此非常重視。

說真的,韓靖這個郡守做得憋屈。

雖然名義上是郡守,幽州職位最高的官員,幽州的軍政由他一把抓。可事實上從他進入幽州開始,軍權被大将軍王衛椋握在手裏,他能做的也就是在幽州鐵騎缺糧草的時候給朝廷上書。糧草要多了朝廷罵他,糧草要少了,衛椋搞他,兩頭受氣兩頭不讨好。

財政上面更別說了,他本就是利用四大家族劉氏才能坐上郡守之位,幽州又是個窮地方,財政年年赤字,年年交不上賦稅。手底下的官員們陽奉陰違,大大小小的世家也就表面上給他一個笑臉,背地裏根本看不上他。

這些年好不容易站穩腳跟有了一席之地,端王又來了。韓靖原本想着坐山觀虎鬥,看端王和大将軍王打破頭,可後來端王以雷霆的手段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形勢已經不容韓靖繼續觀望了。

端王能讓自己主持這次的鹽商大會,就證明自己還有利用價值。這幾日韓靖着急幽州的大小鹽商商談數次,如今章程已經清晰明了,今日一大早,他便邀請範琉和溫珣去郡守府最後拍板。

郡守府中除了幽州管理鹽務的官員外,還有劉氏的幾個管事。合夥賣鹽是一件幾方都有利的好事,老謀深算的商人們知曉如何給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範琉在看完合同後對着溫珣使了個顏色,溫珣便順水推舟地點頭了。

見事情已經順利完成了大半,韓靖心頭的石頭也落下了一半,他熱情招呼着衆人:“府中已經備下了薄宴,諸位大人吃個便飯再回去吧?”

溫珣看了看天色,确實已經到了飯點,若是現在拔腿就走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于是他便随着衆人入席了。可是剛坐下不久,他就後悔了。主要是他身邊坐着的是劉湍,而劉湍對他過分熱情了。

劉湍的一雙眼睛都快黏在溫珣身上了,難得有能和溫珣靠近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棄。此時他正利用座位優勢,對溫珣介紹着桌上的特色菜肴。

今日的菜肴滿是幽州官場特色,什麽清蒸熊掌紅燒飛龍,都是溫珣沒見過沒聽過的,更別提品嘗了。看了這一桌菜,溫珣才驚覺,他們端王府的菜肴确實過分樸素了。

酒水也是難得的佳釀,就算是溫珣這種不懂酒的,也嗅到了滿滿的芳香。即便他再三申明酒量不佳,身前的酒盞中也被倒了清冽的酒漿。

在座的官員中,漁陽郡的鹽官對酒水格外有研究,酒漿剛倒滿,他便誇張地嗅了一口:“許久沒品過這麽美味的九釀春了!”

同桌有人笑道:“還是張鹽官有品位,那你可知這壺九釀春是幾年份的?”

張鹽官擺擺手:“這光聞怎能聞得出,不過下官這舌頭靈,幾年份的抿上一口就能當差不離。”

在衆人的起哄聲中,張鹽官起身對着韓靖和溫珣的方向拱拱手:“那下官就獻醜了!”

韓靖輕松道:“公事已了,張鹽官不用拘謹。若是你能說出這酒的年份,回頭本官讓你帶兩壺走。”

張鹽官捏着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就連溫珣都好奇地看了過去。只見那張鹽官抿了一口酒後,身體突然僵住了。在場有人笑道:“老張,到底是幾年份的啊?你別賣關子了。”

話音剛落,張鹽官手中的酒盞突然落到了地上。酒杯破碎酒漿飛濺,張鹽官面色青白,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動着,吼間發出了“咯咯”地聲響。下一刻他的眼角和嘴角開始往外滲血,身體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從酒漿入口到張鹽官倒下,不過幾息的功夫。

“酒裏有毒!!”

同桌之人吓得魂飛魄散,韓靖更是手忙腳亂面色煞白,官員在他準備的酒宴上出事了,他百口莫辯萬死難辭其咎啊!韓靖抖着手将杯中之酒潑得遠遠地,慌亂地解釋着:“不是我,不是我!”

就在這時異變突起,原本斟酒的兩個侍女面色一沉,從袖中掏出了銳利的匕首就向着範琉和溫珣的方向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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