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真理(下)
第二十七章:真理(下)
傍晚時分,除了年幼的江绫早早地回卧房睡覺之外,剩下的四人,都聚在書房之中,你一言我一語的聊着天,氣氛十分和諧融洽。
書房中約有六七個裝滿圖書的書櫃,全都被打理地整整齊齊、一塵不染。
“這些不過是一般的書,平日裏用來消遣消遣還行,沒什麽太大用處”江衍抿起嘴,淺淺的笑了一笑,“真正好的書,都在地下室裏面放着,你們誰要是想看,我可以去給你們拿。”
“把書本放在地下室裏,難道不會受潮嗎?”
“放心,它們都被保護的很好,唉,若不是為了安全起見,我也不會把它們放在這種地方。”
江衡還是一臉茫然,張尚文卻已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似乎早已知曉其中就裏。
“衡,那些都是任平生和李昭旭的著作,想看嗎”
江衡眼神放光:“當然想了!”
江衍面帶微笑地走出了書房,從”地下室裏拿上來幾本沒有封面的書。
“多看看這些真正有用的書,開卷有益。”
那一頁頁泛黃的紙張,仿佛仍然能夠傳遞來自于那個黃金時代的溫度,李昭旭的話語铿锵有力而又平易近人,就好像他真真正正地站在讀者們的面前,帶給他們足以戰勝一切的鬥志與希望。
翻閱着李昭旭的著作,感受着這位崇高的理想主義者的偉大思想,再一次的,江衡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落後的制度,一定會被淘汰,這是歷史的必然,也是人民的選擇。”
“只有我們團結起來,衆志成城,全力以赴,不畏犧牲,才能夠推翻這個荒唐而殘暴的舊世界:”
“人民的力量是偉大的,我們的未來是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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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衡又回想起了六個月前,她和李昭旭的那場初逢,不由得再一次潸然淚下。
“唉,也不知現在的局勢好轉沒有,李昭旭他現在怎樣”
“放心吧,江衡,李昭旭現在一切平安,他半個月之前還來過我這裏一次,送給我幾本他自己的書。
現在的局勢已經比從前好多了,越來越多容楚城民衆已經從先前的昏聩當中覺醒過來,主動的去追求自由和平等,為自己的命運而抗争,‘真理派’的隊伍也逐漸壯大了起來,總之,現在一切都在向好發展.”
“那就好,”江衡松了一口氣,心裏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唉,我什麽時候才能加入隊伍呢?我也想投身鬥争,改變更多人的命運。”
“對于你們來說,現在還太早,怎麽也要等到你們高中畢業之後。
搞鬥争需要的不只是一腔熱血,更需要的是科學的謀略和理智的決斷,而你們現在的知識還遠遠不夠”
“确實是這樣,”張尚文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認識到了這一點,“學無止境,進步的道路仍然任重而道遠啊!
一年之前,我剛從那個閉塞的地方來到了蒼梧中學,這裏可真是‘花花世界迷人眼’,奢靡的風氣很快就腐蝕了我。
我染上了抽煙、喝酒、打牌、講髒話罵人等諸多惡習,學習成績一直在中下游徘徊,幾乎已經不可救藥了。
後來,我的人生中出現了兩次極其寶貴的轉機,第一次,那本《納川詞話》将我從污泥池淖中拽了出來,讓我有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不再盲目随俗從衆,和那些自甘堕落的人同流合污。
去年七月份,學校放了假,我沒有別處可去,江先生就收留我住在家裏。
先生經常和我談論時事政治,尋求我的見解,還拿來了一些李昭旭的著作,和我一同閱讀探讨。
就這樣,在閱讀達些書籍的過程當中,我的生命得到了第二次的升華。
我明白了,僅僅是獨善其身,保證自己不受污染是遠遠不夠的。
人生真正的意義,在于投身于社會變革的浪潮之中,在于心憂天下,在于為全天下人民的幸福而拼搏奮鬥,打碎一切的剝削與壓迫。
比起從前那個渾渾噩噩的我,現在的我已經改變了許多。
只是,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是一個波浪式前進的過程,是永無止境的,我現在依然不夠完美,還需要不斷學習、進步。”
“是啊,當初的我,竟然會将救國救民的希望寄托在抄寫經書和跪拜神像這樣虛無缥缈的事情上,簡直是荒謬至極!
幸好,現在的我,至少在思想上已經比從前要科學進步多了!”
“你啊,還是不夠冷靜,總是容易意氣用事,犯下一時沖動的錯誤,多學些理論、多思考,謹言慎行,你會變得比現在成熟得多。”
“好了好了,我一定知錯就改。”然而,江衡雖然表面上說着什麽“知錯就改”,本質上她還是無法根除自己急于求成的錯誤思想。
作為一名血氣方剛的有志青年,她總容易單憑着一腔熱情辦事,思慮不夠嚴密周全。
這是她天生性格使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是可以輕易改變得了的。
正是這一性格上的缺陷,将會在不久後的未來,為江衡和張尚文二人招來一場禍患,讓她悔之無及。
書房中的四人暢所欲言的讨論着,陶醉忘情于其中,不覺已至深夜。
江衡除了“檢讨日”之外都沒有熬夜到這麽晚過,此時已不由得打起了呵欠。
“哎呀,已經這麽晚了,你看,小衡都困得打呵欠了,咱們該回去睡覺了。”
江衍把桌上的書籍小心翼翼地收拾整齊,下樓送到地下室裏,渡邊纨素回房等待自己的丈夫,江衡和張尚文也回到了各自的房間。
回房之後,江衡很快就睡熟了,張尚文靠在床背上翻了幾頁床頭櫃上那本《于汶楷傳奇》,也随後熄燈進入夢鄉。
江衍并沒有那麽急着睡覺,他平時總是工作到很晚,此時并不覺得有多麽困倦
“老公,你覺得尚文這個孩子怎麽樣”
“他啊,自然是極好的,現在這個烏煙瘴氣的社會,從他的同齡人當中基本上挑不出來一個這樣成熟又有思想覺悟的,實在是太難能可貴了,說是萬中挑一都不為過。”
“你說,現在小衡也長成了,他們兩個關系又不錯,尚文還是個那麽好的孩子,要不然……我看他們倒是好一對兒。”
“纨素,不要太着急!他們兩個年紀都還小,現在已經不比我們當時那個年代了,結婚太早并不是什麽好事。
更何況,小衡是組織上派給我們的任務,我們的工作就是讓她吃好喝好,好好地上學,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們也沒有權力替她做決定。
不過,如果小衡真的喜歡上了尚文或者其他的什麽人,我也絕對不會攔着她,畢竟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在此後兩個月并不算漫長的時光之中,江衡與張尚文之間的情誼愈加深厚——他們有着相同的價值觀,相處起來也不用多花費什麽力氣
大多數的時間,他們在一起寫作業、背筆記,商讨些學習上的內容以及時事政治,。
偶爾,他們也會探讨一些文學和藝術方面的事情。
江衡尤其擅長于詩詞創作,張尚文也和她不相上下,教會和私塾這兩個看似落後的封建産物,對于他們來說也不完全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他們的文學素養,大多都是從那個時候積累而來。
唯一有些差別的是,江衡在藝術方面仿佛有着特別的天賦,雖然沒有經過什麽專業的訓練,卻能把人物,動物,山水風景和亭臺樓閣,都給畫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從前在教會裏,許多神職人員挂在床頭、擺在桌上的瑞香女神畫像都是她的傑作。
張尚文的天賦主要體現在理科方面,舊社會的私塾只教授簡單的算學,進入到蒼梧中學這樣的新式學校,面對着數學,格物,化學,生理等自己十幾年來聞所未聞的科目,他都能應對的得心應手,游刃有餘
他們兩個都是很善于學習和接受新事物的人,能夠認清自己的不足,承認他人的優點,在彼此學習當中得到跨越性的進步。
很快的,張尚文就能提筆繪畫一些小魚,小鳥之類簡單的圖案,江衡也不覺得數學有那麽惡心人了。
在這個假期中,江衡迎來了一次巨大的轉變——她學會了騎自行車。
在那個年代,自行車是永緒國的舶來品,相當金貴。
當時,不要說汽車了,誰家孩子要是能騎自行車上下學,都能引來一堆人豔羨的目光。
江衍家裏有兩輛自行車,一輛是政府發的,平時,他如果不是去太遠的地方或是會見什麽極其重要的客人,一般都是騎自行車去,他不太習慣于開車。
另一輛是江衍花了自己兩個月的工資買的,是他送給渡邊纨素的結婚周年禮物,纨素平時出門買菜,或是帶着江绫一起去外游玩,都騎着這輛車。
早在江衡未被“尋回”的那個夏天,張尚文就已經在江衍這裏學會了騎自行車,學會之後,去外面的市場買東西,去周邊公園騎行游玩,都變得比從前要容易地多
只是,對于江衡來說,學習騎行卻要比張尚文,或者是通俗來講的正常人要困難許多
她有些四肢不協調,走不穩,跑不快,坐在自行車上更是沒法保持平衡,已經不知摔倒多少次了。
學習騎行的過程是艱苦的,她卻從未産生過放棄的念頭,而是在一次次的摔倒和爬起中咬牙堅持了下來,她一向是個執着的人,永遠都不會輕易的放棄
終于,經過了兩個星期的時間,江衡已經可以像張尚文一樣平穩熟練地騎行了。
盡管她的學習成果建立在胳膊和大腿上不計真數的擦傷和摔傷之上,卻仍然感到心滿意足,認為自己終于實現了一次偉大的突破,在自我超越的道路上又向前邁了一大步.
淩恒城的冬天并沒有那麽寒冷,最冷的時候也不過是0度左右,傍晚的時候偶爾會下些小雪,太陽一出來就都化了。
在天氣最暖和的午後時分,江衡和張尚文兩人總是各騎一輛自行車,駛出莊園大門,在不寬不窄的小路上并排行進着,一路上充盈着歡聲笑語。
最遠的一次,他們已經騎行到了那個百年古集一一江衡和連啓平一同游玩過的地方。
在路過博雅商場時,江衡不經意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提着大包小裹的東西,從商場大門走出來
是連啓平,江衡認出了那個人,她的審美似乎比原先進步了些,沒有那麽辣眼睛了。
連啓平似乎也認出了江衡,以及她旁邊的那個人,自己的“情敵”。
她的面色驟然冷峻了下來.“天啊,他們怎麽真的在一起了!”
江衡本想停下來,和自己的朋友打個招呼,或是和她解釋下兩人之間的關系。
可是,不知怎的,此時的江衡竟然感受到一陣莫名的心虛,讓她幾乎喪失了和連啓平解釋清楚這件事情的勇氣,似乎也覺得這事情終究是解釋不明白的,只會越抹越黑,引起更多的誤會。
她的內心已經慌成了一團亂麻,解不開也扯不斷,只想着盡快逃離這裏。
于是,她裝作沒有看到連啓平,兩眼只是向前望着,腳下也一直沒有停止蹬車的動作,很快的,連啓平就已經被她遠遠地落在了後面.
望着兩人遠去的身影,連啓平感覺自己的心已經碎了,像一個失手落到地上的玻璃杯一樣碎掉了,眼睛紅紅的,卻已經連一滴眼淚都哭不出來了
“啊,現在對于我來說,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