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初燃(下)
第四十四章:初燃(下)
“所以,他究竟偉大在什麽地方”
“他偉大就偉大在,他是一個真正為人民群衆着想的人,他心懷天下蒼生,願意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願意領導着我們這些普通人,為了平等、為了自由、為了沒有剝削和壓迫的未來而竭力抗争着,而不是像某位蔣總統,口是心非,兩面三刀,為了斂財而不擇手段,還只會用武力去恐吓和鎮壓百姓,他們兩人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哦,原來如此,”連啓平抹抹滑落在臉頰上的淚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一次,她是真的聽進去了。
她再是固執,再是守舊,此時也不由得汲取進這些略超出她認知範圍的新思想——她已經沒有其他道路可走了
一個人若是不想進步,時代也會以各種各樣的殘酷手段去催促他進步,讓他非接受新生事物不可
“啓平,你應該知道,和你有着相同遭遇的人不在少數,咱們學校裏面就一下子出現了許多無故破産的“富二代”,放到整個陵山國當中,受到剝削和剽掠的可憐人更是不計其數。
自己的東西被掠奪走,和你一樣,他們自然會感到怨恨,一個人的怨恨也許算不上什麽,可一但所有人的怨恨彙聚在一起,就必然會形成一陣足以掀翻一切的風浪。
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古代的暴君們為什麽守不住江山就是因為他們不得民心。
民心一旦失去了,住憑你施加多少暴力手段也沒有辦法再維護住國家的穩定——他們遲早要被推翻.
蔣經緯就是這個時代的暴君,我們就是那些受欺壓剝削的百姓,李昭旭就像是平貞時代的于汶楷那樣偉大的起義軍領袖,他領導着我們,團結着我們,讓我們有了堅持鬥争的信念,
歷史已經印證了,像蔣經緯政府那樣的無道政權,得不到人民的支持,必然會走向滅亡,“權威”總會成為被歷史和人民淘汰的過去時,未來的陵山國,終将會是“真理”的天下,
所以,現在,我們,每一個人都該‘醒’過來,主動去學習真理主義的思想,遵從着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循着正确的道路前進。”
那一刻,仿佛有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在連啓平面前打開,在這扇“門”中,她看到了失而複得的希望。
“歷史的必然……人民的選擇…”連啓平喃喃自語道,仿佛已經重新奪回了自己失去的一切,沐浴着勝利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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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連啓平他神往的模樣,江衡很是欣慰,在她看來,現在的啓平大抵已經從原先那個冷漠處世的狀态中清醒過來,逐步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可是,透過這扇“門”連啓平看到的不僅僅是自由的願景、平等的追求,還有她對于更多事物——權力、名望、地位等的強烈渴望
連啓平的覺悟,仍然不支持她去為自己之外的人考慮些什麽,她不在乎人民群衆的苦難,她只在乎她自己,這完全在江衡的意料之外
她看似受到了某種觸動,看似将“真理派”,思想視作自己尊崇的對象,實際上卻只是看重其“得到人民群衆支持”的特點,她渴望着繼續“審時度勢,順勢而為”繼續當一個“積極分子”——
就像先前那次告狀事件一樣,利用大多數人的支與擁護為自己謀求一些特殊的利益
連啓平從來沒有改變過自己的思想,本質上,她還是那個一直受到野心欲望束縛裹挾的人,在往後的幾十年裏,她永遠是這樣。
即使她身處于正确的道路之上,錯誤的思想也會促使着她走向歧路歪路,越來越遠,以至于無法挽回。
“啓平,“江衡的話語将她從方才得寸進尺的幻想中拉回,“至于那個劉空山,我們也要盡力地去争取一下,盡可能地讓他回到正道上來。
他雖然從前性格頑劣,突然經歷了如此可怕的變故,他也必然會在思想上産生一些改變,不再那麽玩世不恭了。
更重要的是,和你一樣,劉空山以必然會因為自己的遭遇而産生對蔣經緯的怨恨,而這種恨又會驅使着他下定決心來改變這個悲哀的現狀,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
總之,我們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不能放棄任何一個人。”
連啓平表示強烈贊同,第二天,她就在自習課上悄悄地把劉空山給約了出來,拽着他去了一片偏僻的小樹林
劉空山雖然心情沉痛,意興闌珊,卻也在連啓平身上,體悟到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情感,不覺又拴不住心猿意馬,開始浮想連翩起來。
“啓平,你約我到這裏來,不會是想……”
“說什麽呢!”連啓平又好氣又好笑,卻又仿佛被什麽給壓抑着,想笑也笑不出來,“我是來跟你說正事的!”
說着,連啓平把江衡昨夜的話語盡數告知了劉空山,又在其中摻入了一些,她自己認為,更能吸引對方的東西
起初,劉空山還是一副無精打采,毫不感冒的樣子,聽着聽着,他竟也不由得受到些許打動,感到心馳神往
“啓平,你說,這個什麽李昭旭,他真能幫助我們搶回所有被奪走的東西”劉空山語氣激動,整個人都幾乎要站不住了。
“這是當然,”連啓平信誓旦旦地回答:“而且,在現在的時代背景下,追随“真理派”的腳步已經成為了大勢所趨,成為了這個社會的主流。
空山,你想想,如果我們帶頭融入‘主流’,順應着歷史發展的規律,利用着人民群衆的支持,還有什麽是我們得不到的呢”
“是啊,還有什麽是我們得不到的呢”劉空山又開始陷入個人主義和利己主義的幻想之中了,“這才是真正的審時度勢啊,啓平,你可真是太偉大了!”
在共同“理想”的催化作用之下,兩人一拍即合。
他們都是沒有責任感,缺乏思想覺悟的人,融入歷史發展的“主流”也不過只是為了借此來包裝自己,從而假借着為天下衆生請命的名義來謀求自己的特殊利益。
他們的心裏,根本就沒有人民。
沒過多久,蒼梧中學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原生幹淨潔白的牆體上,處處存在着“蔣經緯去死”、“蔣經緯下臺”、“還我血汗錢”之類的字樣,字跡鮮紅猙獰,尤為恐怖。
作為“宣傳工具”的政史課也沒幾個人認真聽了,甚至于,當政史老師們硬着頭皮走上講臺的時候,臺下的同學們都會用往臺上扔書本,扔卷子,扔果皮垃圾的方式來表示出自己的“熱烈歡迎”
“呸!蔣經緯的走狗,趕緊滾蛋吧!”
“怎麽,你家主人給你多少錢,狗叫的這麽歡!”
“你家家産又沒被沒收,還在這裏站着說話不腰疼!”
沈闫等政史老師在學生們的心裏,已經無異于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走在學校裏連頭都不敢擡,有的甚至直接請了長假躲在家裏。
“你們的政史老師生病了,這周政史課改上自習。”
“嘿,他生的保準是心病,都是讓我們給吓的!”!
亂哄哄的校園裏,梁建人的公信力也基本上被消磨殆盡了,學生們不再服從管教,該起哄起哄,該鬧事鬧事,根本就不怕他了!
“這幫小兔崽子們,真是要造反了!”
萬般無奈之下,梁建人再次給自己的“老朋友”,公安局長沈菡打電話,請求他出面着自己解決問題
然而,這一次,他相當尴尬地吃了個閉門羮。
“老梁啊,實在對不起,現在城裏已經亂得不成樣子,每天都有一大堆人上街鬧事,我們全體警員一起上陣,每天忙活十幾個小時都抓不過來,你們學校裏的事,還是自己解決吧!”
在如同一團亂麻的蒼梧中學裏,幾個“傑出人物”挺身而出。
江衡、連啓平、劉空山,趙思賢、高宇峥等一衆進步青年,擔當起了在學生群體之中宣傳正确思想的工作。
“像這樣毫無目标的憤怒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我們應當探求問題所在,并且積極采取正确的方式去解決它們。”
“沉默可恥,鬥争光榮,只要我們團結在一起,我們的力量,終将打破世間的一切不平等!”
“現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命運都是緊緊聯結在一起的,大家都是蔣經緯殘酷統治的受害者,沒有誰可以置身事外,冷眼旁觀,也沒有誰可以單打獨鬥,孤軍奮戰。
我們是一個整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也不能掉隊。”
“人民群衆的力量是偉大的,我們才是社會歷史的主體,那些‘權威派’的混賬東西們妄想着一手遮天,呸,做他們的白日夢!
他們的吶喊聲,如潮水如洪流,氣勢磅礴而又振聾發聩,給人以久違的希望和鬥志,讓這些同病相憐的人們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些可供自己追逐的光亮。
很快地,越來越多的學生從蔣經緯構建的迷夢中“醒”了過來,下定決心,為自己被苦難所淹沒的命運做出抗争
“我們的力量是無限的,我們的未來是光明的。”
在群衆的擁護與崇拜之下,連啓平和劉空山兩人愈發飄然欲仙起來,喜悅之情,甚至超過了他們當初被稱作“大功臣”的時候
在蔣經緯思想處于社會主流的時候,他們為了向上級領導,向那些所謂更高層次的人獻媚讨好,心甘情願地成為‘’權威派‘’的走狗,替他們效力,迫害那些“違背主流”的進步青年。
如今,當蔣經緯等人淪為人民公敵的時候,他們又反過來站在進步青年們那一邊了
總之,誰在這個動蕩的社會之中占據了上風,連啓平和劉空山就會“堅定不移”地加入誰的隊伍。
他們甚至為之而沾沾自喜,強行把“見風使舵”給美化成了“審時度勢”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與此同時,同樣成為學生們”偶像”的江衡卻總是在嘈雜的擁護之中,莫名地感受到一種悲哀的空虛感。
她又想起了張尚文,那個似乎有幾分生不逢時的好同志。
“如果尚文還在這裏的話,”江衡不由得暢想起來,“看到這麽多平日裏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們成為我們的同志,他一定會感到很欣慰吧!
唉,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但願他一切安好。”
淩恒城的街道上,不知從何時起,也出現了游行的隊伍,隊伍中有工人,有農民,有商人,有在被克扣工資後“良心發現”的督員和警察,但更多的還是學生。
人群如潮水洶湧,以銳不可當的氣勢行進着,仿佛足以撕碎打破造成苦難的一切。
正在這時,江衡提出了上街游行的建議
趙思賢表示強烈贊同,高宇峥不置可否,劉空山和連啓平兩人卻都是極力勸阻,說這實在是大過于危險,還是生命安全最為重要。
這也難怪,畢竟他們宣揚真理主義,僅僅是為了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和擁護,以滿足他們對權力地位等個人利益的追求與渴望,僅此而已。
更通俗地說,他們只想着出風頭,博眼球,至于在這些光鮮亮麗事物背後所埋伏着的風險,他們可是一點也不願意承擔。
後來,上街游行的計劃還是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只是,在江衡的辛苦付出之下,走廊裏原先那些寫着“蔣經緯去死”等辱罵言論的地方,現在都已經被她親手創作的宣傳畫所掩蓋。
“知道問題出在哪裏,想方設法地去解決,用科學的思想理論去武裝自己,這可比單純的發牢騷要有意義的多,”
時光飛速流逝,物換星移,白駒過隙,轉眼間,到了1870年的12月末,在經歷了一場蒼促的儀式之後,江衡從蒼梧中學畢業了,
拿着那張薄薄的,連張照片也沒有的畢業證,她竟感到幾分悵然若失。
在兩年多的時間裏,江衡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走出校門之後,迎接她的,将會是一個更加動蕩的新世界。
畢業後的第三天,一位不速之客“闖入”了江衍的莊園。
是李昭旭,他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