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相逢(下)

第四十六章:相逢(下)

“所以,江同志,在你看來,什麽才是真正的自由呢”劉亦楠聽的入神,饒有興趣地問

“我認為啊,有規矩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事實上,并不是所有的規矩都需要被打破,有些規矩的設立,本身就是為了自由能夠長久地存在。

人們可以擺脫封建禮教的束縛,卻不能離開道德和良心的規訓,否則啊,他們也就徹底不可救藥了。

而且,在我看來,現在很多人一一猶其是我的那群同學們,他們的愛情觀都實在膚淺地可怕,不是貪圖美色,就是觊觎家財,簡直把戀愛和婚姻當成一種交易了!

自由的戀愛,應當是精神上的共通,思想上的共感,情感上的共鳴,而不是朝三暮四地拈花惹草或是追名逐利地攀龍附鳳。

這兩種愛情觀都是單薄的,膚淺的、病态的,違背社會公序良俗的。

反正,我絕對不會這樣做。”

“哎呀,我們江衡同志不愧是上過學的,有文化的人,說起話來就是不一樣!”朱紅由衷地贊嘆道

朱紅是農村出身,在城裏務工時識了林肅川,她本來是大字識不得一個的,林肅川偏偏也沒什麽文化,

幸而,林肅川是工人中的積極分子,在追求平等權利的反抗運動中起到了中流砺柱的作用,得到了當時淩恒城中的大量百姓一一以工人和農民為主的支持擁護。

後來,林肅川帶領着自己的支持者們投奔了位于慕花城的“真理協會”也正是在這裏,他意識到了知識的重要性。

在任平生的勸谕之下,這兩位幾乎不識字的“後進者”也開始捧起了書本,上起了專為他們這類人設立的掃盲課。

林肅川和朱紅兩人都是極其好學的人,一捧起書本就不願意放下,遇到自己不認識的字,不理解的詞,都會态度恭敬地向周圍認字的同志們學習請教,甚至于把那些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學生們都當成自己的老師。

漸漸地,他們認識的字多了起來,也能完整地閱讀一些較為粗淺易懂的書籍,不再是不識字的文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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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趙思賢一樣,林肅川夫婦十分欣賞那些有大化,有才學的人,認為他們是祖國振興的希望,江衡自然也在其中。

“對了,江同志,我從前聽李昭旭同志提到過你,“林肅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他說你救住他的命呢!”

“哎呀,我當時也只是依着良心辦事而已,這算不上什麽的,”

“江同志那個時候才十四、五歲吧,竟然這麽有膽識,有覺悟,有氣概,難得啊,實在是難得!”

“是啊,小小年紀就這麽有勇有謀,将來一定能為咱們的國家辦好事、辦大事,好好的增光添彩!”

正在這時,劉亦楠不合時宜地提了一句,“江衡同志可真像我們那個年代的女孩子,一看到她,我就想到了當年的楊雯雅同志。”

聽到“楊雯雅”這個名字,李昭旭的神色驟然間冷峻了,起來眼,整個人都仿佛被一下子凝固住,滲透着陰沉而冰冷的氣息

再一次的,他被迫回想起了那段痛徹心扉的過往,堅強如他,此時也不由得潸然淚下。

“雯雅啊,我對不起你,是我沒能把你保護好啊!”會客廳裏,充斥着沉重的靜默,連空氣都仿佛染上了令人窒息的灰色,慘淡而冰冷。

劉亦楠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錯了話,連忙向李昭旭道歉。

“對不起…我剛才,實在是沒想那麽多,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沒事,”李昭旭沉默半晌,整理好自己的狀态,緩緩開口道。

“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沒有誰是絕對完美的,就比如說我,我難道就沒有犯過錯誤嗎?只要我們知錯就改,争取下次不再犯,就已經是莫大的進步了。

亦楠同志,你也不要再自責了,下次注意就好。”

劉亦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籠罩在李昭旭臉上的陰雲也散去了許多。

只有江衡依舊低着頭,似乎在沉思些什麽。

“小衡,你在想什麽”

“其實,其實也沒有什麽,就是剛才你說什麽每個人都有犯錯誤的時候,我就想到了我從前犯過的一個嚴重錯誤。

唉,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一直感覺很自責”

“方便和大家說一下嗎,我們可以一起幫你想辦法,讓你盡快地從自責當中走出來,積極地開始新的生活。”

“唉,那可真是我人生中的一大遺憾,”猶豫了片刻,江衡最終還是選擇把壓在自己心頭上的那件事盡數傾訴給這些值得信任的同志們。

“那是在1868年的9月,我進入了蒼梧中學讀書,成為了那裏的一名學生。

現在這些高中的風氣你們也知道,男生抽喝酒打群架,女生塗脂抹粉當交際花,把這個本來應該學習知識的地方弄得和外面的社會一樣烏煙瘴氣,亂七八糟

可是,就在那個地方,我遇見了一位極好的同志,我敢保證,他和絕大多數整天混日子的人不一樣,他也曾經受過那些人的誘騙,堕落頹廢過一陣子,但很快就覺醒振作起來了.

他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有思想覺悟的好同志,他曾經被蔣經緯害得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幸好有位好心人——我的‘哥哥’江衍收留了他,供他上學,

經歷過那樣悲慘的變故,他極其渴望着去改變這個社會,打破一切的不公正、不平等,推翻殘暴的舊政府,建立一個沒有剝削和壓迫的新世界

我和他産生了思想上的強烈共鳴,很快就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好知己,他和我一起談論時政,一起看《納川詞話》,一起整治當時班上一個對女生圖謀不軌的流氓。

真的,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了.

可是,後來,這樣脆弱的美好。終究還是被打破了,他向來是個謹慎而周密的人,有勇有謀,而我又偏偏感性勝過理性,容易意氣用事。

唉,正是我的沖動和莽撞害了他、

那是在1869年的10月,那個時候,我們都聽說了蔣經緯将要到訪蒼梧中學的事情,決定好好收拾他一把

于是,我就給了那位同志一張從教會裏面帶出來的藥方,上面記着一種沾在皮膚上就會使人精神失常的藥劑,我們提前造出來了解藥,自己當然是不害怕的

制作這種藥劑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我們四個人——還有另外兩名同志,每天放學後都要一起忙到很晚

有一天,我去外面買藥材的時候,碰巧遇見了一個派發傳單的同志,我接了他的傳單,拿回到學校看,一而再,再而三的,我從外面拿回來了不少傳單,一有時間就拿出來看

那位同志曾不止一次地提醒過我,要注意安全,不要輕易地把這些東西給別人看,可我全都忘記了。

那個時候,我就想着,這樣先進的思想應當讓更多人了解才行。

于是,我就把這些傳單給周圍的人看,勸說他們改變自己原先錯誤的信仰。

我很沾沾自喜,簡直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世界,相當的偉大

可是,蒼梧中學的學生實在是魚龍混雜,他們有人只是被風氣裹挾染上了些花天酒地的壞毛病,本質上其實并不壞,有些人卻是徹頭徹尾的陰險小人,我就遇到了一位

他去校長那裏舉報了我,也順便舉報了那位同志,因為我們平時總是在一起的,校長一開始也許只是想給我們個教訓,報了警,讓警察到我和他的宿舍之中抄查。

那幾張傳單算不上什麽太大的問題,被發現了最多也不過是挨一頓批評教育而已。

可是,他們在那位同志的房間裏發現了那些藥材和藥方,就硬生生地給他扣了個“謀害國家領導人”的帽子,給我們定了罪名,抓到了警察局

後來,我哥哥幾乎是傾家蕩産才把我們給保釋出來,我還能回到學校,那位同志卻被開除了,最後跟着一個,據說是有些影響力的同志離開了。

我一直很自責,認為那位同志的遭遇,全都應當怪罪于我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意氣用事,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不聽勸告,他怎麽會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當時他被抓到警察局,那些蔣經緯的走狗們們采用了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來逼供,他挨了打,受了很重的傷。

後來,我才知道,他在接受訊問的時候,一直在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只為了能把我摘出去,讓我少受些牽連。

他是那樣一位好的同志,是我害了他!”

聽聞江衡的敘述之後,李昭旭思索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口道:

“小衡,你說的那位同志,是不是叫張尚文”江衡點了點頭,面露驚異之色,“是啊,你…你怎麽知道”

“我在淩恒城有一個很要好的同志,叫作許英才,大概也就是一年多之前,他給我寫了一封信,說他們的組織裏面有來了個叫張尚文的新同志,是個因犯政治|錯誤而被開除的學生。

張尚文很有才華,很有思想,很有組織方面的才能,在組織中很受歡迎和器重,他現在的處境很好,你也不要太擔心了。”

“唉,有的時候,我還是會忍不住想起從前的那些事情,每次一想到那次變故就會感到很難受,總覺得自己對不起他。”

“衡,不必太自責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總要向前看。”

“話是這樣說,可有的時候,尤其是後來蔣經緯施行那個流氓政策之後,當時我們學校裏很多同學都淪為了政策的受害者,。

他們感到十分憤怒,卻找不到正确的途徑去發洩,只能漫無目的地破口大罵,或是暗地裏出言詛咒那些權威派反動分子,而這些自然是沒有什麽實際意義的。

我們幾個思想較為先進的同學,見到時機已經比較成熟,就開始給那些處于一盤散沙狀态的學生們宣傳真理主義思想,號召呼籲他們團結在一起,放下成見,抛棄自私,把個人融入集體之中,凝聚成一股足以打破一切的力量。

我們的思想宣傳工作開展的相當順利,很多同學—一原先冷漠處世的、自私自利的,都紛紛改變自己的态度,加入到學習進步思想的隊伍之中一一他們已經身處于苦難之中,無法再置身于事外了。

我總是想着,如果張尚文同志也在的話,那該多好啊!

明明只是晚了幾個月而已,時局就已經發生了一番翻天地覆的變化。

有的時候,我總覺得他似乎有點生不逢時。”

“不是這樣的,衡,你想想,你在學校裏面做宣傳,張同志在社會上進行組織工作,你們都在各自的領域之中發光發熱,貢獻出屬于自己的一份力量,哪裏有什麽生不逢時呢?

而且,你要記得,普通人順應時代變化,愚昧的人抗拒時代變化,偉大的人引領時代變化,像你們這樣比其他人更早地意識到社會弊病,決定做出改變的人,才是真正偉大的人。

先進的思想,在剛出現的時候,必然無法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與認可。

人的本性總是安于守舊的,并且,那些頑固的舊事物必然會千方百計地阻撓新生事物的發展,以各種各樣上不得臺面的方式來維護自己的權威地位。

然而,時間會證明一切,新事物必然會戰勝舊事物,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其實,你和張尚文,都能夠引領時代,讓更多人意識到舊事物必然滅亡,新事物必然勝利,你們,都是可愛而偉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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