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辭舊(上)
第六十一章:辭舊(上)
到了1874年的3月19日,葉澤霖的軍隊也抵達了恒榮城外部,與李昭旭、林肅川所率領的軍隊相會合
他們将要從西、南,北三個方向,将蔣氏政府所盤踞着的首都恒榮城給包圍地水洩不通。
在會合之後,連啓平對于江衡的平安歸來很是激動興奮。
她也不願去見劉空山,也不想去陪劉利群,把全部的心思都投在了江衡身上,仿佛她才是自己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衡,你知道嗎當時他們都說你出事了,我可不是一般的難受,哭得可傷心了!”連啓平從身後抱住江衡,把自己的臉貼在對方的肩膀上,動情地說
江衡只是沉默不語,任由連啓平在一旁胡鬧着。
若是放在從前,放在“告密事件”之前的那段時間,江衡自然會非常願意陪着連啓平做這些“超越友誼”的事情。
至少在那個時候,江衡可是真的把對方當作值得信任的,最好的朋友。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現在,一切都變了,連啓平不再像當初那樣勤懇,江衡也不會再天真地,無條件地相信對方。
她們都認為,現在的自己比當年那個不夠完美,充滿缺陷的“瑕疵品”要成熟完善的多.
“江衡,我會永遠愛着你,永遠。”連啓平的語氣依舊像當年那樣深情而信誓旦旦,卻只會讓江衡感受到一陣陣不自在。
變質的愛,摻入雜質的愛,難道還能算是愛嗎
維系在兩人之間的,脆弱不堪的紐帶,已經幾乎徹底斷裂了。
真理主義者們的“反攻”從3月27日開始,到6月5日結束。
在這段時間中,他們将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與尊重客觀規律聯結在一起,把高度的革命熱情同嚴謹踏實的科學态度融合錘煉成堅不可摧的鐵板一塊,在李昭旭、林肅川的英明領導之下以堅毅不屈的信念和意志舍生忘死地戰鬥着
“堅定不移地前進啊!偉大的真理主義者!”
“權威主義終将滅亡,真理主義必然勝利!”“我犧牲了不要緊,咱決不能再讓人民受委屈!”
“全力以赴!争奪屬于我們的天空!”
“人民萬歲!”
與此同時,蔣經緯獨坐在裝潢精致的辦公室中,目光空洞而渙散地盯着面前的紅木辦公桌,在辦公桌的上面,是堆疊成山的,來自那些酒囊飯袋似的下屬的前線的敗報。
“廢物!廢物!全他娘的是一幫廢物!”蔣經緯怒不可遏,那樣子,簡直像是一只發狂的狼狗,發出憤怒卻沒有太多意義的吠叫聲。
“連一群土匪都打不過,給你們的糧饷全他娘打了水漂!”
到了1874年的5月份,恒榮城裏的局勢變得愈發緊張嚴竣,無論蔣經緯再怎麽狠下心來去“破財免災,去拉攏,激勵自己的下屬;再怎麽殘忍無道,去壓榨百姓,強迫他們為自己工作效勞,也終究無法挽回這場已成注定的敗局。
大勢已去,蔣經緯已經徹底無能為力了
“怎麽會這樣我明明,明明是任先生最好的學生啊!他們為什麽不理解我,為什麽不肯原諒我!”
到了最後關頭,蔣經緯仍在恬不知恥地自欺欺人着,振振有詞地宣稱着自己是任平生最好的學生.
若不是任平生已于一年之前在永緒國病逝,他聽到了這麽一番狗屁不通的東西,估計會直接氣得不省人事。
蔣經緯這個背叛初心的變節者這個罔顧民生疾苦,只貪圖物欲享受的罪人,這個出爾反爾,同窗阋牆,迫害了無數真理主義者的叛徒,事到如今意然還想着求得人民的理解和原諒,簡直是白日裏做夢!
蔣經緯的春秋大夢,終究是做不下去了。
在前線戰争接連不順,真理主義者步步緊逼的艱難局勢之下,他不得不認清了殘酷的現實一—要麽及時逃離這個四面楚歌的是非之地,要麽就只能淪為李昭旭的俘虜了。
想到這裏,蔣經緯已經不受控制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從前做下了那麽多——他現在終于承認了一一傷天害理的事情,李昭旭斷然不會放過他,他曾殺害了李昭旭的妻子和孩子,又導致了無數真理主義者的英勇犧牲。
他想着,若自己真的落到了李昭旭的手裏,生還的幾率基本為零.
這個一向嚣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專斷者和文明時代的“皇帝”,也在這最後的時刻,變得前所未有的貪生怕死,膽小如鼠
尤其是在他得知自己的許多手下,一一他曾用金錢“買來”的忠誠下屬,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大多數是在目睹了兩方高下立判的行為準則之後幡然醒悟,“良心發現”,主動“投敵”了,這種無法抑制的恐懼在蔣經緯心中愈演愈烈,将他折磨的寝食難安,連“禦用廚師”為他精心烹饪的山珍海味也沒
有心情吃了。
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裏,蔣經緯似乎衰老了好幾歲。
他生于1842年,和李昭旭同歲,然而三十二歲的李昭旭看上去是那麽的意氣風發,像天邊冉冉升起的驕陽那樣光芒萬丈,整個人都散發着熠耀的希望與活力,同為三十二歲的蔣經緯則顯得暮氣沉沉,如同秋末冬初時原野上的枯草,籠着一層慘淡的,灰白色的霜,整個人看上去沉陰而壓抑,似乎已經對自己的前途與命運徹底感到心灰意冷。
一個沒有信仰的人,無論他用多少美言來粉飾自己,也終究無法掩飾住他死灰枯木一樣荒蕪而貧瘠的內心,蔣經緯正是如此。
“我們已經沒有勝利的希望了,一點都沒有了,”富麗堂皇卻又凄清冷寂的總統宅邸之中,蔣經緯喚來了孔德惠和他們的兒子,今年才只有八歲的蔣延繼,對他們鄭重地交待道
,“要想保住命,咱們只能從這裏逃走。”
“事情,已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了嗎”孔德惠顫着聲問道,目光中流淌着掩飾不住的驚恐,“我們,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蔣經緯沉痛地點了點頭,神色陰郁而凝重。
“現在,這是我們惟一,也是最後的方法了,我們必須要活下去。”
孔德惠滿目悲痛地望着他,望着自己的丈夫,神色黯淡。
有那麽一瞬間,她想到了自己的姐姐,那個甘願和任平生一同逃亡國外的孔德媛,那個時候,他們也是因為在國內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會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漂洋海外。
現在呢任平生已經去世了,孔德媛仍舊身體健康,在永緒國專心照料着他們的孩子,日子過得平淡而幸福。
并且,李昭旭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任平生最忠誠的學生,待到他上任了,接替了蔣經緯的位置,孔德媛母子兩人一定會被下令隆重地接回來,風風光光的,受到千千萬萬陵山人民的歡迎和尊敬。
而自己卻只能像喪家之犬一般,灰溜溜地逃走,還要被當成紅顏禍水去辱罵和批判。
出身于同一家庭的兩姐妹,因為不同的價值取向而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又因為不同的選擇而擁有了不同的命運。
“終于啊,我也成了那個一無所有的人,這真是又無奈又可悲。”
在5月22日的晚上,那個月黑風高,萬籁俱靜的長夜,蔣經緯帶上自己的妻子、兒子,還有一名他最為信任的助理黃璠,打扮成普通市民的模樣,向着恒榮城以東的崇源城艱難跋涉着。
他們将要在那裏乘坐渡船逃走,徹底遠離這個再也收拾不起來的爛攤子。
他們并沒有帶太多行李,孔德惠的珍奇首飾、绮麗衣裝,蔣經緯的名煙名酒,名包名表都被扔在了恒榮城的宅邸之中,這對貪婪的夫婦,縱然對他們多年以來征斂剝削來的財物再為吝惜不舍,此刻卻也不得不深刻地認識到:他們的生命比任何外物都更為重要.
“錢財都是身外之物,現在啊,咱們還是保命要緊。”
孔德惠自幼就是在蜜罐溫床裏長大,成為總統夫人後的這幾年又是整天享樂揮霍,幾乎就沒吃過什麽苦,本質上,她也根本就吃不了苦,這一路的跋涉折磨得她苦不堪言。
還沒走上多久,她就累得腰酸背痛,兩條腿沉重的像是灌了鉛,鞋底被磨破了,那一身臨時買來喬裝打扮的廉價衣服穿上去又是相當的不舒服,一路上,她總是喃喃不休地抱怨着,或是追憶着那個可以不勞而獲的美好時代。
蔣經緯縱然出身貧寒,多年以來的奢靡享樂與縱情聲色也已經幾乎淘空了他的身子,瓦解了他的意志,在“出逃”道路上行走的每一步,對他來說都難如登天,
黃璠倒是沒有感到太多的勞累和困難,他本就年輕力壯,經常替總統幹各種活,走這麽幾步路對他來說根本就不在話下
終于,在5月26日的傍晚時分,一行四人抵達了崇源城的渡口.
崇源城的市長,與蔣經緯私交還算是不錯的郭皓已經在那裏為他們準備好一艘逃跑用的小型渡船
早在蔣經緯下定決心要逃離陵山國的那一天,他就已經派人通知郭皓這一危急關頭的最後計劃。
作為蔣經緯的下屬和酒肉朋友,郭皓自然願意為他辦好這件事情
“現在啊,整個陵山園都已經要淪陷了,首都早晚要被攻破,我這一畝三分地估計也撐不了多久了。”郭皓牽着蔣經緯的手,言語間充斥着無法壓抑的無奈與絕望。
“蔣總統,你們可千萬要保重啊!”
“你也好好保重!”渡船上,蔣經緯回頭看了郭皓最後一眼,目光慘然。
注定的,他們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國家了,
和任平生夫婦不同,他們的漂泊流離,完全是一場不值得同情的咎由自取,是他們自作自受,
抛棄人民的人,終将被人民所抛棄,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
最終,牆還是沒能把人壓垮,人們團結在一起,成功把牆打倒了。
夜漸漸的深了,風也變得越來越強烈,似乎渴望着将世間的一切撕裂扯碎,大片大片的烏雲纏綿在一起,将天幕遮掩的密不透風,海天之間的界限不再清晰,天地萬物仿佛一并融化在了這片漫無邊際的漆黑之中。
沒過多久,飄潑的大雨傾瀉而下,就像人民曾遭受過的壓迫和苦難一樣,沉痛憤慨而肆意宣洩着。
海浪渾濁不堪,像是灰黑色的泥漿,瘋狂地撞擊着海面上那艘承載着罪惡的小船。,
在這陣無力改變的疾風驟雨中,他們逐漸偏離了航向。
“什麽這根本不是去永緒國的路啊”
“救命啊,這船不會沉吧”
“唉,都怪這鬼天氣!”
“各位請不要擔心,”還是那位掌舵的先生表現地最為冷靜,“前方不遠處有一片陸地,那裏應該有人居住活動,我們可以暫且先休整一下。”
然而,正在他們向着那片陸地行駛的過程中,一場意外發生了.。
他們的船不知撞上了什麽東西,“砰”的一聲,幾乎要翻倒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蔣經緯等人被巨大的沖力從座位上甩了下來,個個摔得眼冒金星,幾乎要疼的暈倒。
待到他們艱難地爬起來,一個更為嚴重的問題出現了。
“天啊,我們的船…它,它怎麽開始滲水了!”
他們一邊全力以赴地找東西堵住那個漏水的地方,一邊拼命向外舀水。
然而,他們舀水的速度終究趕不上船體漏水的速度,用不了多久,船艙之中俨然成了一片汪洋。
“完了,一切都完了!”孔德惠驚慌不已,不受控制地大喊大叫着。
也許是不幸中的萬幸,在他們的船徹底被海水浸沒之前,他們已經幾乎要靠上了那片覆蓋着皚皚白雪的陸地,兩個衣着奇怪的原住民跳入了水中,将他們一個一個地救上了岸。
等待着他們的,将會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