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賴

第9章 無賴

今夜無月。

空氣中彌漫着幾乎凝滞的水汽,沾濕了夜行之人的發尾和衣衫,謝望舒禦劍臨風,急匆匆趕回了栖鳳山。

方才複命時他不小心撞見了孟摧雪和謝蓬萊的争吵,避免多生事端,他打算在自己的山上避一段時間。

就是他剛給柳歸鴻下了個套,回去可能要經常被找麻煩了。

無月無明,枯桐與飛鴻兩處居所皆未掌燈,栖鳳山上一片漆黑,幢幢樹影婆娑斑駁,連腳下的山道都看不分明,禦劍飛行太引人注目,于是謝望舒在半山腰收了劍,沿着山道慢慢拾級而上。

草木清氣萦繞在他周身,似乎能撫平一切煩擾。

紅衣仙師單手攏着自己的衣擺,以免沾上泥濘,漆黑夜色中,一抹赤色幾乎像燎灼夜幕的火。

謝望舒腳下步子不停,但思緒已經飄到了九霄雲外。

從穿過來到現在,他沒什麽不适應的,但正是因為融入的太快,反而讓他沒什麽實感。

這所謂的穿越,到底是确有其事,還是只是他疲累至極,伏案休憩時做的一場夢?

他分不清了。

直到行至山巅,天色依舊昏黑,但夜幕下終于能看清人影。

唰——!

劍光凜冽,瞬息之間就劃過耳畔,在臉頰上帶出刺痛,謝望舒驟然回神,擡手接住從肩頭滑落的一縷斷發,被攏起的衣袍逶迤落地。

一滴血從他臉頰上的傷口沁出,順着線條淩厲的下颌墜入掌心,将那幾根黑發黏在一處。

柳歸鴻皺着眉挽花收劍,他的刻舟被拿走了,現在用的是最普通的桃木劍,他原本滿腹怒氣無處發洩,練了一夜的劍,見謝望舒從山道回來提劍就直奔他面門而去,但後者莫名其妙發起了呆,絲毫沒注意到劍鋒已經刺到面前。

收劍已經來不及,柳歸鴻急急偏開手腕,極薄的木劍鋒刃斬斷一縷鬓發,割傷怔忪之人的臉頰。

他只是想吓吓謝望舒,又沒真打算殺了他,況且還有腕骨上的靈紋,他也殺不了。

所以謝望舒為什麽不躲?

謝望舒垂眸看着掌心的血與發,默了半晌,忽然意味不明的哼笑出聲。

柳歸鴻感覺他狀态不對,握着劍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半步,試探着開口道:“......師尊?”

也不知道怎麽刺激到他了,謝望舒聞言猛地擡頭看向柳歸鴻,那雙向來半睜着的眼睛此時亮的幾乎攝人,琉璃色的瞳孔微微收縮,還透出幾分詭異的興奮。

“你叫我什麽?”他朝着柳歸鴻走了兩步,語氣帶着更明顯的亢奮,“你說我是誰?”

柳歸鴻又往後退了兩步,更加謹慎:“......師尊,你怎麽了?”

仿佛一塊重石落地,帶血斷發被随手扔下,謝望舒閉眼,擡手抹過頰邊的傷痕,赤金靈光愈合了血痕,再睜開眼時他已經恢複了往常的神态。

“為師無妨。”他對握着劍滿臉戒備的柳歸鴻道,“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說罷也不等回答,自顧自從柳歸鴻身側走過,回了枯桐殿。

柳歸鴻淺淺松了口氣,但他也沒完全放心,謝望舒的狀态還是不對,以防萬一,他匆匆收了劍也回到飛鴻居閉了門。

栖鳳山再度恢複寂靜,雲霧中水汽滾了又滾,終于裹挾着滾滾落雷撕開夜幕,傾盆而下,凄厲雷光照徹整個太華,震耳轟鳴覆蓋了蓬萊山界聲嘶力竭的痛呼聲。

蓬萊居的大門再次被用力推開,狼狽至極的修士闖進掌門居室,絕望的發現并沒有能供他抓握的救命稻草。

......

枯桐殿中。

紅衣仙師靠在緊閉的門扉上,順着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垂頭将臉埋進堆疊逶迤的如火紅衣中。

震耳雷鳴撕開寂靜的山,門下的紅衣沒有動,只一陣沉悶的笑聲響起,笑聲越來越大,逐漸揉進了雷聲中。

他從未如此暢快過。

是不是穿越何妨?是不是夢又何妨?

他身邊的人都是真實的,所有的痛也是真實的。

他腳下是個再真實不過的世界。

雨住雷歇,雲霁天清,令人窒息的沉默消散,是個再好不過的月朗星稀的夜。

枯桐殿的門下,有一襲紅裳枕着手臂上的月光,睡着了。

柳歸鴻提防了半個晚上謝望舒的發難,結果半夜聽着滾滾悶雷聲睡過去了,次日一推開門就看見昨夜莫名發瘋的人在山巅空地上練劍,頓時又想起來昨日被暗算的事。

于是直接握了木劍沖着那招展的紅衣擲了出去。

謝望舒擡手格擋,銀白靈力裹挾着的木劍在紅鸾雪色的劍身上撞出“叮”的一聲輕響,随即便被赤金靈光攪碎成一攤木屑散落一地。

紅鸾被主人随手收回劍鞘中,謝望舒心情頗好的給柳歸鴻打招呼:“早上好啊。”

早上不好,早上壞,柳歸鴻眼神幽幽看着他。

謝望舒這才想起來,他昨天坑了便宜徒弟一把大的,本來是打算躲開他的,結果昨晚發瘋給忘了。

但這一晚上他的想法也改變了不少,他懶得躲了。

坑都坑了,怎樣,打死他?

見他神情毫無波動,柳歸鴻冷聲道:“師尊就沒什麽打算跟我說的嗎?”

謝望舒挑眉:“說什麽?中午好?”

柳歸鴻被他噎的不輕,火氣蹭的一下又上來了:“你給我的抄本裏有瞬記術,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知道啊。”謝望舒聳了聳肩,“專門給你準備的。”

“徒弟要誤入歧途,為師總該拉你一把啊。”

“別真給自己玩廢了。”

柳歸鴻看他一副長輩做派,頓時怒從心中起,指着鼻子就怒道:“你還真把自己當我師尊了嗎?區區一個亡魂,占了玄鳳的殼子還真打算當上仙君了!”

謝望舒完全沒當回事,眼神看起來格外無辜,如果不是閃爍着惡劣的光的話:“為師都是為了你好啊!”

“好個屁!”柳歸鴻惡狠狠的罵他,“你就是打算把我養廢!”

“謝望舒我告訴你,我一天不死我就必殺你!”

謝望舒擡手揉了揉耳朵,這人不大聲音還不小,震得他耳朵都有點發麻:“罵完了?小無賴,還挺兇。”

也不知道哪個字戳中了少年敏感的神經,氣焰嚣張的人一下安靜了下來,默了一瞬後輕聲開口。

“對,我是無賴。”

“我就是壞了胚子了,反正也死過一次,我沒什麽好怕的。”

“你再殺我一次也沒什麽了。”

謝望舒看他這幅蔫頭耷腦的樣子莫名不爽,誰還沒死過一樣,于是故意挑着刺激他的話來講。

“好啊。”紅衣仙師環着手,狹長鳳眸斜乜着嗤笑出聲,“你自己把護心訣解了,為師成全你。”

少年渾身發冷,謝望舒果然還想殺他。

是他自作多情了,柳歸鴻如是想。

幻境就是幻境,夢裏說的話,怎麽能當真?

于是少年咽下喉中梗塞的言語,忍住眼尾将要浮起的飛紅,烏沉漆目含恨瞪着那招展的紅衣,倏然咧出一個慘烈的笑來,猩紅唇色顯得臉色愈發慘白。

“我偏不。”

柳歸鴻如是說到。

你要殺我,我偏不死。

沒誰能再殺死他。

少年轉身欲走,可方才的對話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剛一擡腳就踉跄了一下,他用力拍開謝望舒去扶他的手,搖搖晃晃的又回了飛鴻居。

不歡而散。

謝望舒看着手上被打出來的浮紅,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他懶得哄,反正小兔崽子也不領情。

......

招搖峰。

盛招搖挑眉看着施施然落座的紅衣客,出于好奇,她真誠的發問。

“玄鳳,你很閑嗎?”

謝望舒捧着茶杯,笑眯眯的回答:“是啊。”

“我被徒弟掃地出門了。”

“......”盛招搖覺得她應該是昨日練了一夜的刀然後現在不清醒,玄鳳君都會開玩笑了,“你拿我尋開心呢?”

謝望舒喝了口茶:“沒有啊。”

“那陪我練刀。”盛招搖拿起還沒在架子上擱熱乎的斷惡刀,“反正你看上去很閑。”

謝望舒撇撇嘴:“不練,我都練了三四百年了。”

盛招搖直接拔刀:“你練不練?”

謝望舒把手裏的茶喝完:“你們體修真霸道,走了走了。”

然後飄去了正陽峰。

“哎呦你這兒果子真好吃。”謝望舒一口一個小仙果,“哎,這什麽果子?回去我也種點兒。”

呂羲和在思考該怎麽跟他說這仙果不能多吃,靈力太豐沛,要亢奮好幾天的。

“這叫淩霄果。”他攏着袖子,“長恨峰上種的。”

謝望舒一拍大腿:“那我待會兒去找明煦!”

然後直接袖裏乾坤把剩下的果子連碟卷了直奔長恨峰,只剩呂羲和袖着手,一襲青衫風中淩亂。

長恨峰。

明煦趕走了看熱鬧的弟子,紅着臉拉着不知道在找什麽東西的謝望舒進了正堂。

一進門謝望舒就被金碧輝煌閃了眼。

“怎麽了?”明煦看他忽然愣在原地,以為他發現了什麽問題,順着他的目光将整個長生殿掃了一遍,“哪裏有問題嗎?”

“......沒什麽。”謝望舒眨了眨被閃的有些幹澀的眼睛,他知道明煦是皇子出身,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直面封建社會最高統治階級的雄厚財力,“你這兒平時就這麽......亮堂嗎?”

明煦:“?”

他在說什麽東西?

謝望舒認真打量了一下明煦本人——紫衣金帶,玉冠珮環,因為本命法器是弓箭,拇指上常年帶着扳指,通身皆是驕矜貴重的君子氣度。

總之就是,全是法器。

重不重謝望舒不知道,反正肯定很貴。

【作者有話說】

小謝本來就是現代人啊,說話不完全古色古香很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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