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髒

第12章 心髒

謝望舒一路追蹤邪氣而去,漸漸察覺出不對勁來。

這不是純粹的邪氣,在濃重血氣中間還裹挾着一點靈力,而這點微弱的靈力竟然......和玄鳳的靈力同宗同源?

氣息越來越微弱,顯然是源頭已經離開了,謝望舒索性也不再釣魚,伸手捉住那縷邪氣,輕輕在指尖撚動。

裹着血氣的濃黑被除去,逐漸露出了原本的模樣。

一點赤金色的靈光。

這是和玄鳳血脈相連的靈力。

謝望舒垂眸思索,然後指尖微動将這一點金光碾碎,又追着尚未完全消散的血氣而去。

先不想太多,邪修出現必有人遭殃,看看能不能趕上救回來幾個,有沒有看到那邪修面目的。

一路奔襲,在天光乍洩之時,謝望舒追到了一方秘境的出口,不大的地方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的低階修士。

和凡人不同,修士的血氣對邪修來說比凡人更為滋補,低價的邪修才會用凡人的血氣,因為更好得手,也可以說是沒得選,稍微有點品味的邪修一般只要修士血氣煉制的邪氣,更加濃郁的同時也是規避修真界的法則。

修士之争,不傷凡人。

那些低階邪修傷害凡人時尚且不知,從他們的劍對準凡人的那一刻起,壽數就開始急劇的減少,修為也不可能再有寸進了。

雖說弱肉強食,但這個世界還是給弱者留有活路的。

謝望舒一一查看了那些低價修士的屍體,神色越來越凝重,十幾具屍體皆是在眉心被開了一道寸許長短的傷口,渾身精血被抽的一幹二淨,連靈魂都被打的七零八碎。

這是防止他人使用搜魂之術讀取他們死前的記憶,從而看到兇手是誰。

好缜密的心思。

但他沒想到有一人未死。

謝望舒在河邊查看最後一名修士時,發現這人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于是給他渡了一點靈力過去,不多時那人便睜開了眼。

或許是因為那邪修察覺到自己被發現了,匆匆離開時未來得及檢查,這漏網之魚的身體裏還殘存着一魂三魄。

謝望舒見他醒了剛打算開口詢問,可那人看清楚他的臉卻如見了閻王一樣,指着他哆哆嗦嗦往後蹭,吓得嗓子哽塞着嗚嗚咕咕說不出一句話,沒多久就徹底咽氣了。

“......”

謝望舒傻眼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人是他殺的呢。

他長得很可怕嗎?

活了兩輩子,謝望舒第一次對自己的臉産生了不自信。

玄鳳的臉同他長得一模一樣,不說貌比潘安,也是清俊絕倫。

結果直接把人吓死了。

頂着一臉不可置信,謝望舒決定對他那僅剩的一魂三魄施展搜魂術。

赤金靈光帶着謝望舒一抹靈識順着那修士額心的傷痕鑽了進去,釘穿那點破碎的魂魄。

謝望舒閉上眼,關于那修士的記憶在他識海中鋪開。

入目便是一襲獵獵紅衣。

謝望舒神色驟變。

衆所周知,修真界中喜穿紅衣的,只有一個玄鳳君。

這修士也是這麽認為的,他剛從秘境中出來,正打算上前給那紅衣人行禮,可等他邁出半步卻發現了不對勁。

嘀嗒。

嘀嗒。

嘀嗒。

他的目光緩緩向下移動,看到了一只慘白而又沾滿猩紅的手......正在不斷的往地上已經積起那血泊中滴着血。

那抹赤色太過招眼,于是他到這時才發現,周遭的地上全是修士的屍體。

他又逃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紅衣修羅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來到了他面前,手中握着孔雀翎羽似的細小刀刃抵在他眉心,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索命之人的面容就被剖開了皮肉,抽走了渾身的血,眼睜睜看着滾滾黑霧鑽進他的眉心,擠進識海。

可那修羅突然停住動作,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黑霧在他識海中猛得一震,伴随着生不如死的痛苦震碎他的魂魄後卷着他的兩魂四魄匆匆離去。

再睜開眼時,眼前卻仍是一襲紅衣,和白的發光的一雙手。

于是他就在絕望中,這樣被吓死了。

謝望舒收回靈力,沉默了許久。

造成這一地慘案的是他追着的那名邪修沒錯,可那邪修究竟是誰,為何要刻意扮成他的樣子?

是要栽贓給他?這也不現實,誰都知道玄鳳君專殺邪修。

線索不夠,他暫時想不通,但這事又不能放着不管,索性先回太華報給應瀾姍,左右山下事務一直都是由他處理,也算按章程走了。

禦劍回去太浪費時間,謝望舒從袖袋裏摸出來一張縮地千裏符摔在地上,下一瞬人就出現在了乾坤山門前。

紫葉碧桃紛紛勝火,簌簌而落時帶來撫平煩躁的幽香,萦繞在謝望舒周身。

仿佛只要在太華,就永遠不會有困擾。

謝望舒回首極目遠眺,桃林盡頭看不分明,來時的路也早已不甚清晰,但他此時已經不會彷徨了。

既來之則安之,他已經在這個時代,那就活出自己的色彩。

一抹熾烈的紅。

......

謝望舒回到栖鳳山看到柳歸鴻第一眼就沒憋住笑了。

“乖徒弟,這鳥怎麽招惹你了,讓你給它上如此酷刑?”

柳歸鴻頂着一頭夾雜着幾根金色鳥毛的亂發靠在窗邊,刻舟劍柄上銀白靈力綁着一團疑似他搓的小鳳凰的金光,伴随着凄慘的鳥鳴在飛鴻居中來回的飛翔。

“管好你的鳥。”聽到他的話柳歸鴻眼神都沒給一個,顯然是煩的不行,“它真的很煩。”

謝望舒忍住沒再笑,勾勾手指收回靈鳥順便停下刻舟送回鞘中,湊近去看柳歸鴻的臉色。

柳歸鴻正靠着窗子看外面的鳳凰木,謝望舒猛得湊過來吓了他一跳,下意識往後仰,結果一頭磕在窗棂上,又條件反射直起身,跟謝望舒的頭磕在一塊。

屋裏頓時只剩兩人倒吸涼氣的聲音。

謝望舒揉着額頭上磕起來的浮紅,站直身體抹掉眼角滲出的生理性的淚水,仰着頭很久沒有出聲。

柳歸鴻也捂着額頭瞪他,想着如果謝望舒生氣了張嘴罵他就直接把他趕出去。

謝望舒捂着臉站了半天,久到柳歸鴻以為他不會說話時,冷不丁開口道:“......疼嗎?”

柳歸鴻一下沒聽懂他什麽意思:“什麽?”

“我說......”謝望舒把臉擺正,一只眼睛從指縫露出來看着他,“你疼嗎?”

柳歸鴻呆住了,眼睛微微睜大,黝黑瞳孔怔忪看着他,下意識放緩了呼吸。

他一路苦行十餘載,路上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他踩進泥裏再罵一聲惡心。

現在有個人被他撞到了,卻還要反過來問他。

疼不疼?

嘭咚。

奇怪。

是不是......有什麽東西跳了一下?

謝望舒看他傻愣愣的捂着額頭半天沒動靜,伸手扒開他的手摸了摸額頭:“撞傻了?”

額心被觸碰到的瞬間柳歸鴻吓了一跳,回過神來下意識往後瑟縮......

謝望舒想攔,但沒來及。

“咚!!”

完蛋,謝望舒心想,剛才沒傻現在也磕傻了。

柳歸鴻又捂住了後腦勺,不想說話。

好痛。

......

柳歸鴻半天才緩過來,面無表情看向害他腦袋磕了三下的人:“你來幹什麽?”

就等他這句話呢,謝望舒紅袖一揮,各種法器功法和傳承哐哐當當砸了他滿懷。

柳歸鴻又懵了。

他夢裏都沒見過這麽多靈寶。

謝望舒砸完東西袖着手,嘴角擒着自認為完美的笑容道:“來給你送驚喜啊。”

“不是想變強嗎?為師幫幫你。”

然後眼睜睜看着柳歸鴻的眼神又變得呆滞,臉上笑容都深了幾分。

小樣,迷不死你。

......

直到謝望舒又下了山柳歸鴻才回過神來,忘記讓他把結界撤掉了。

但他現在也不打算下山了,他要想清楚一些事情。

首先就是謝望舒對他那詭異的态度。

“疼嗎?”

活了兩輩子,第一次這樣有人問他。

于是突然間兩輩子受過的所有苦難都在他身上抽枝發芽,原本細微到幾乎被忽略的疼痛都變得格外難以忍耐起來。

柳歸鴻從小就知道這個世界不公平,有人生來就璀璨,有人終究要死的難看,十五歲前他需要拼盡全力才能活着,十五歲拜入太華後他想試試能不能體面的活着。

所以他從偷,學會了搶。

可偏偏等他這一套扭曲到極點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的不可撼動時,他眼中最為璀璨的人停了下來,彎下腰看到了被踩進泥潭裏的他,摸了摸他在塵埃裏磋磨的血肉模糊的額頭......

朝他伸出了手。

謝望舒說,要做他的師尊。

柳歸鴻抱着膝蓋把臉埋了進去,盡可能多的抱住自己,他的肩膀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着,抓着衣裳的手用力到指節泛白,他知道謝望舒是想要馴化他,再多甜言蜜語都是引誘他踩下的陷阱,根本不可能有多少真心。

可萬一呢,柳歸鴻忍不住想,萬一呢?

萬一他真的能體面的活着呢?萬一謝望舒真能把他從泥濘裏拉出去呢?

“嘭咚。”

這次他聽清了,是有東西在跳動。

柳歸鴻擡起頭,雙目茫然的在屋裏逡巡了一遍,是什麽在跳動?

那聲音好像離他很近很近,只要伸手就能抓住來源。

慘白的手試探着撫上自己的心膛,柳歸鴻想,是這裏嗎?

“嘭咚。”

手指猛然攥緊衣衫,用力到指尖都生疼。

抓到了,柳歸鴻想。

是他的心髒在跳。

于是柳歸鴻發現,他以為自己早已死去的心髒。

又開始跳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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