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摧雪

第13章 摧雪

這還是謝望舒第一次來到應瀾姍的滄海峰。

和六君子其他幾位的山不同,滄海峰謝望舒不敢擅入,應瀾姍是陣修,整座滄海峰上五步一小陣十步一大陣,一個不留神就能被卷到死地裏去。

就算沒進死地,也不一定能好好下來,就比如天上這個正砸下來的。

等等。

天上那是什麽東西?

一團白色的不明生物從滄海峰上飛了下來,直直砸向地面,好巧不巧,還是正好是謝望舒身邊。

謝望舒艱難辨識了半天:“......雲隐?”

撅着屁股裝死的人動了動,整個趴在了地上,臉埋在草叢中悶聲開口:“你能不能裝成沒認出來?”

“不能。”

先不提從那麽高的山摔下來沒死,用臉剎車的他頭一次見。

雲隐擡起手示意謝望舒拉他一把,站起來清理完後終于恢複了那副潇灑的模樣,拍了拍謝望舒的肩膀笑嘻嘻道:“謝了啊,改天請你喝酒。”

謝望舒不動聲色躲開他的手:“不了,我不喝酒。”

雲隐撇撇嘴:“行吧,那你替我保密,別說我被應瀾姍趕出來了。”

“啊?”謝望舒有點驚訝,“你不是自己跳下來的?”

雲隐一臉看白癡的表情:“我傻啊我自己跳崖,活得好好的沒打算找死。”

“但你看着确實不太聰明。”

“......”雲隐面無表情,“你信不信我造謠你跟你小徒弟......”

輪到謝望舒面無表情了:“你試試我能不能打死你。”

于是滄海峰下傳開了雲隐的爆笑聲。

謝望舒頂着滿腦袋的哈哈哈冷漠開口:“所以你怎麽下來的?”

雲隐止住笑,一根一根的摘着自己頭上的草:“哦,被應瀾姍扔下來的。”

“你又惹她了?”

“哪有!”雲隐攤開手,一支華美溢彩的金釵躺在他的掌心,“因為這個。”

金釵雙股盤繞着澎湃的海浪,至釵尾彙成一股,翠色青鳥被托在浪尖之上,口銜明珠,尾有幽昙,格外貴重。

謝望舒無語了:“你沒事拿人家姑娘家的發釵幹什麽?”

“她揍我的時候可沒多像個姑娘。”雲隐把金釵往懷裏一揣,風度翩翩又是太華太陰君:“你不懂,這東西可重要了。”

謝望舒是不懂他,能把應瀾姍惹惱的直接動手的,太華數他獨一份。

不多管他,踏進滄海峰結界前謝望舒叮囑了一句:“太華近日變故頗多,看好你的弟子,順便查查太陰山的人員流動,最好別再離山。”

雲隐看他神情鄭重,也收起了那副吊兒郎當的做派:“太華混進來了什麽人?”

“不知道。”謝望舒走進滄海山界,“什麽都沒查到。”

雲隐沉默半晌:“...那你知道個啥?”

......

應瀾姍知道他在山腳下,索性便先停了所有的陣法,只等謝望舒上來再重新開啓。

整個太華除了栖鳳山和蓬萊峰兩個例外,最冷清的就是應瀾姍的滄海峰,滿山弟子七成皆修紅塵道,紅塵當然不能在這小小的太華裏悟,于是滄海峰弟子皆在偌大世間行世路,入紅塵。

一路行至滄瀾殿,謝望舒除了掃地的雜役弟子,一個修士也沒碰見。

應瀾姍在滄瀾殿裏等他很久了,一身藍衣如淵似海,海藍雙瞳中還有隐約未散的怒氣。

她是太華六君子裏最沉穩的那個,能讓她氣成這樣,雲隐也是真有點本事在身上。

應瀾姍直接開門見山道:“玄鳳,何事?”

謝望舒也不啰嗦,簡單把那紅衣邪修的事講給她,只隐瞞了邪氣中那點跟他同宗的靈力,應瀾姍沉思片刻:“我沒聽過修真界有修為高深的紅衣邪修。”

“前些年你玄鳳君的名頭太盛,為了避你的諱,已經很久沒有高階修士常穿紅衣了,更別提邪修。”

一無所獲。

謝望舒嘆氣,那紅衣邪修的實力尚且不明,又在修真界大肆殺戮,一日不除便多一日禍患,而且太華內部也不幹淨,他不敢斷定紅衣邪修跟打傷孟摧雪的邪修是否為同一人,或者有沒有什麽關系。

眼前是一個又一個撲朔迷離的謎團,每一個都至關重要,可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所有的線索在虛空中游離,一片也抓不到掌心。

走之前謝望舒提醒她:“悄悄提醒滄海峰上的弟子,在外的先不要回來,在山上的最近不要出門。”

應瀾姍蹙眉道:“有何變故?”

“前日我師弟追着一名潛入的邪修直到翠微山,受了傷。”謝望舒疲憊的掐着眉心,各種事情一股腦砸在他身上,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至今未尋到蹤跡。”

這就有點嚴重了。

孟摧雪身份特殊,除了是掌門謝蓬萊的徒弟外,他曾經也差點成為太華六君子之中的一位。

輪修為,六君子除了謝望舒沒人能勝他一籌,多年前太華原定的就是七位君子,謝望舒居首位,孟摧雪次之,但當謝蓬萊要求他搬至翠微山時孟摧雪不願,索性辭了峰主與君子之位,至今仍挂閑居于蓬萊峰。

能讓他受傷的邪修潛藏在太華中,這讓人怎麽安得了心?

應瀾姍神色凝重,準備去吩咐弟子戒備,步伐太過匆忙,一支華麗的金釵從雲鬓中滑落,謝望舒連忙伸手接住,下意識看了一眼,有些驚訝。

青鳥銜珠雲浪釵。

跟雲隐大費周章拿走那支一模一樣。

謝望舒叫住應瀾姍:“北冥君,你的發釵。”

應瀾姍急急頓住腳步,回首接過謝望舒遞過來的金釵:“多謝。”

然後什麽也沒解釋,徑直離去了。

謝望舒看着她的背影:“真的很重要啊......”

......

應瀾姍去忙了,謝望舒沒什麽好久留的,也離開了滄海峰。

回栖鳳山的路上,他收到了謝蓬萊的急召。

于是他換了方向,禦劍直往蓬萊峰。

今天的蓬萊山界格外了無生機,無數大小秘境空無一人,太華居還是幾乎簡陋的樸素,而它旁邊的翠微居似乎已經好幾日沒有人回來過了。

深吸一口氣,決定以後一定要把謝蓬萊說服了将太華居好好翻修一遍後,謝望舒扣響了門。

謝蓬萊的聲音從門後響起:“進來。”

推開門扉,謝蓬萊難得沒有在修行,合眼端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手邊案上擱了一盞不知放了多久,早已冷透的茶。

謝望舒施然行禮:“師尊。”

謝蓬萊睜開眼,颔首示意他坐下。

謝望舒不敢跟他坐在一處,退了一步坐在了下首的位置上。

謝蓬萊将他的動作收入眼中,異瞳眸光黯淡了一瞬,很快又恢複了古井無波。

待謝望舒坐定後,他淡淡開口道:“這兩天見着孟摧雪了嗎?”

謝望舒心思急轉,他前幾日碰到了謝孟二人争吵,雖然不清楚緣由,不好揣測,但孟摧雪應該是動了真氣,一連幾日都沒回蓬萊峰。

于是謝望舒如實回答:“師弟前幾日夜裏追蹤邪修受了傷,如今應該是在翠微山修養。”

聽到孟摧雪受傷,謝蓬萊冷漠的态度終于有些松動,可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麽,神色又涼了回去:“知道了,讓他好好養着吧。”

他這态度明顯不對,那天夜裏的争吵中絕對發生了什麽,但他沒心思也沒立場去問,簡單應承:“是。”

謝蓬萊問完以後沉默了一會兒,等謝望舒已經開始神游時又忽然開口:“......你對吾,有什麽看法,或什麽想法?”

“......?”謝望舒傻眼了,謝蓬萊這是要跟他談心?

謝望舒本來想錯開話題,但對上謝蓬萊帶着疑問的眼神......根本錯不開。

“師尊......是太華掌門。”謝望舒硬着頭皮開始亂講,“受世人敬仰,是師長,是弟子心裏追逐的目标。”

“......”謝蓬萊看着他,“就這些了嗎?”

他還沒聽夠?

謝望舒維持臉上恭敬的表情不變:“就這些。”

沒聽夠也沒有了,他詞窮了。

謝蓬萊永遠都是那副淡漠至極的神仙面,看不出神情變化,他沒多說什麽,只一句:“吾知曉了。”

終于沒什麽可說的了,謝蓬萊揮揮手道:“回去吧。”

謝望舒麻利開溜:“弟子告退。”

合上門扉時,謝望舒透過門扉瞥見謝蓬萊拿起了那盞冷透的茶抿了一口,冰冷殘茶入口苦澀,滑入喉管時更為難以下咽,苦的仙人都皺了皺眉,又合上了眼。

像極了一尊在這靜室中久久枯坐的神像。

謝望舒突然感覺,那盞茶不是他自己泡的,他原本也沒打算喝。

仙人不識人間味,初嘗之,頓知苦澀。

浸透唇舌。

......

謝望舒下山途中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師弟?”

山道相逢,孟摧雪低着頭思索着什麽,完全沒注意到他,直接撞了過來。

“孟摧雪!”

孟摧雪停住腳步,看着還有些迷茫,幾天沒見他整個人看着憔悴了不少,眼下都帶着淡青,眉宇間挂着化不開的煩躁,連頭上白發都多了幾縷。

他擡眼看向謝望舒,明顯的還沒回神,“啊”了一聲道:“師兄怎麽在這兒?”

謝望舒氣笑了:“師尊找我,問你這幾天跑哪了。”

不知道這句話戳中了他哪根神經,孟摧雪的眼睛一下亮了:“當真?他......師尊當真這樣問了?”

莫名其妙,謝望舒點點頭:“當真。”

孟摧雪失落的魂魄好像一下都又回來了,他匆匆跟謝望舒道別,邁開腳步奔赴蓬萊山巅。

他突然跑起來吓了謝望舒一跳,看着那一下鮮亮起來的背影,搖了搖頭繼續往山下走。

告訴孟摧雪謝蓬萊問他的傷就是為了化解二人的矛盾,既然謝望舒決定要好好融入這個世界,就打算認真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師弟和師尊,自然也希望他們能好好相處。

看方才孟摧雪的神情,應該是奏效了。

蓬萊山巅。

孟摧雪一路疾跑,在太華居前喘着氣站定,擡手打算扣門,在指節将要觸到門扉時卻忽然頓住,沉思片刻,改敲為推,掌心覆在門板上......

一陣鑽心的疼從他的掌心漫延開來,他猛然撤開手,垂眸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

他就這樣靜靜的站在太華居門外,和他方才還迫不及待見上一面的人隔着一扇木門,一個端坐正堂一口一口飲盡放了三日的苦澀殘茶,一個站在門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直到夕陽又落。

孟摧雪垂着頭,忽然嗤笑出聲,用力攥緊自己掌心的傷口,直到指尖嵌入血肉,猩紅的血跡順着掌紋的脈絡蜿蜒生長,最後枯死在木門之前的泥土中。

他松開手,将掌心鮮血抹在門之上,看那一抹猩紅在太華居的結界上化作飛灰,面無表情轉身離去。

回不去了,孟摧雪想。

他再也不能接近謝蓬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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