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劫

第15章 心劫

太華的藏經閣建在招搖峰上,謝望舒打算去翻翻。

招搖峰上體修居多,天天練武很少有人去翻書,謝望舒以為不會碰到什麽人,結果就在裏面碰到了同樣來翻書的孟摧雪。

謝望舒還沒走進去就看見他了,那幾縷白發太惹眼,過了這麽多天都沒黑回去。

孟摧雪皺着眉翻看着手裏的書冊,神色越來越焦躁,似乎是看不進去,合上書用力摔在案上,仰靠在竹椅上閉目養神。

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謝望舒走進去,輕聲開口:“師弟?”

裏面混亂了一陣,等謝望舒走到身邊時孟摧雪正拿着本書裝作仔細在看。

謝望舒掃了一眼封面——氣息的隐匿術,這種術法都是剛入門的弟子學的,他來看什麽,估計拿錯了吧。

見他神色不明,孟摧雪試探着問他:“師兄......什麽時候來的?看到什麽了嗎?”

謝望舒跟他打趣:“師弟要滅口嗎?”

孟摧雪的臉一下變得慘白,他就那樣呆呆坐着看仰頭謝望舒,手指顫抖着不知所措。

謝望舒見給他吓成這樣也不敢逗他了:“好了好了,師兄不會說出去的。”

“不就是忘了隐匿術嗎,直接問我就行,摔什麽書啊?”

孟摧雪愣了一下,長舒一口氣道:“......原來師兄是說的這個。”

輪到謝望舒一頭霧水了:“什麽這個那個的?”

孟摧雪卻不回答他,合上手裏的書連着手邊的另外幾本一起收起來,在謝望舒看清楚封面之前放進袖裏乾坤,起身恭敬道:“師兄請自便。”随即轉身就走。

“等等。”謝望舒從背後叫住他,兩步趕了上去,在孟摧雪側耳傾聽時一把攬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以後私下不用跟我這麽講這麽多規矩。”謝望舒笑眯眯的,“師兄弟也是兄弟,你跟哥哥也這樣說話嗎?”

孟摧雪渾身僵硬,同手同腳的從他臂彎裏逃出來:“師弟不敢。”然後躬身行完禮後又同手同腳的走了。

謝望舒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藏經閣內典籍無數,但有關邪修的并不多,有的又基本都是衆所周知的東西,要找到謝望舒想要的不容易,他也不急,一點一點看着,把能找到的東西都記下來。

書中不知年月,葉落随風,忽已秋。

謝望舒是被一聲巨響驚動的。

一抹青光貼着他衣角削了過去,他還沒來及回頭看看怎麽回事,身後沉重的書架就朝着他倒了下來,連忙躲開後又被劈頭蓋臉砸了一腦袋書,沖出藏經閣了整個人還是一臉懵。

邪修打上太華了?

還沒等他回過神,刀光劍影已經到了他身邊,再次躲開後他才看清楚怎麽回事。

盛招搖刀光凜然,呂羲和劍影連綿,一路打到了藏經閣,兩人纏鬥的難分難舍,但細看卻發現盛招搖步步緊逼,呂羲和只接不還,招招點到為止。

可正因為他不正面接招,盛招搖越來越暴躁,索性直接蠻橫格開了劍影清正的正陽劍,呂羲和順勢旋身收劍,盛招搖刀尖直指着他,冷聲怒斥道:“呂羲和!為何不與我打!!這麽多年你還是看不起我嗎!!!”

呂羲和也不惱,袖着手溫和的看着她:“招搖,刀劍不同,如何對練?”

盛招搖半點聽不進去:“這麽多年你都是這一套說辭!我告訴過你你再敷衍我就去拆了你的正陽殿!你半點都......”

呂羲和打斷他,聲音依舊溫款:“師妹。”

盛招搖陡然沒了聲息,收刀回鞘轉身就走。

只是她剛走出幾步呂羲和的聲音就在他身後響起:“你已經很厲害了,比你曾經說過的還要更加厲害許多。”

“不必執着于越過我。”

盛招搖剛平息的怒氣又竄了上來,斷惡刀被她扔到一邊,大步流星走到呂羲和面前伸手扯住他青衫的衣領,青松般的人被她扯的彎下腰來跟她平視,即使是這樣無禮,他的神色依舊是溫吞,半點沒有憤懑。

盛招搖陰沉着目光瞪他,一字一頓道:“呂、羲、和。”

“不勝過你,我執念難消。”

兩人對視片刻,呂羲和先偏開了眼:“招搖,執念妄加,恐陷心魔。”

聽到心魔二字,盛招搖攥着青衫衣襟的手指顫了一下,旋即便松開手,凝眸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淩空攝刀旋身離去。

盛招搖負氣離去,呂羲和整理好自己的儀态,溫聲開口:“出來吧。”

謝望舒解了隐匿術,從山石後走出來:“什麽時候發現的?”

呂羲和對誰都是一副好脾氣:“劍光差點砍到你的時候。”

謝望舒笑眯眯的:“你再晚一點說不定我就被砸死了。”

呂羲和也彎着眼笑:“這不是好好的嗎?”

敢情被砸的不是他,是死是活都沒關系,謝望舒嘴角抽了抽,紅鸾出鞘,正陽擋的迅疾,呂羲和後退兩步甩了甩手,謝望舒也轉了轉手腕。

見謝望舒還要提劍,呂羲和直接擺手:“不跟你打。”

謝望舒正有興致,不想停手:“為什麽?”

呂羲和又袖起手:“打不過,毀我道心。”

“……”謝望舒匪夷所思的看着他,“你覺得我信嗎?”

呂羲和但笑不語。

他确實不願,謝望舒也歇了心思,收劍回鞘:“好吧,那招搖君是怎麽回事?”

呂羲和收了笑,斂眸輕聲道:“這是她的劫,我幫不了她。”

謝望舒沒想到,什麽劫得這麽渡?

呂羲和看他明顯沒懂,想到他修的道,表情多了些無奈:“有時候是真讨厭你們這種天才。”

……

呂羲和與盛招搖是同門師兄妹。

但盛招搖一直不服,她跟呂羲和前後腳入的師門,憑什麽她要低他一頭。

盛氏是修真界的名門,盛招搖更是從小就按着同輩首位的規格來約束自己,她以為自己已經夠優秀了,直到她的斷惡刀對上了正陽劍。

那是她第一次跟呂羲和認真的動手,也是最後一次。

和她不同,盛招搖是世家名流,而呂羲和當時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散修。

兩人同列榜首,記入太華一位長老門下,自此斷惡刀就再未正面迎擊正陽劍,呂羲和同她對練也只用刀。

她不愛聽師妹,他便只叫她招搖。

寒暑輪轉,經年苦修,他們要歷劫了。

修士歷三劫——天劫,心劫,情劫。

都是天之驕子,天劫他們過的順風順水,滾滾落雷中盛招搖看着那襲溫沉儒雅的青衫獵獵翻卷,沉穩的像能将她壓死的磐石,堅不可摧。

于是她驚覺,原來她的的心劫早在刀劍相撞那一刻,便出現了。

......

謝望舒不理解:“其實只要你佯裝輸她一次便好了。”

呂羲和只是溫沉的看着他的眼睛:“你還是沒懂。”

“你沒有心劫,如何能懂?”

紅鸾劍在謝望舒掌心輕輕抖了一下,旋即又變成了一件死物。

“招搖她有自己的驕傲,她要的贏是堂堂正正的贏,要的是徹底越過我,而不是一場勝局。”

“佯敗,那是對她的不尊重。”

謝望舒似懂非懂的點頭,呂羲和也不求他能懂,謝望舒的道修的太過極端,懂七情通六欲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二人分別後,呂羲和看着亂七八糟的藏經閣,扶額嘆氣,認命的挽起袖子把翻到的書架扶了起來,慢慢整理着。

謝望舒的道跟他們都不同,玄鳳追求的是極致的強大,五弊三缺他根本不在乎,所以早在拜入太華時,他便要為自己尋到最合适的法器。

彼時謝蓬萊看着面前初出茅廬的少年,紅衣冷面,天性本就淡漠。

所以他道:“吾有一道,應最适于你。”

“只是此道甚苦,且不破不立,你願修否?”

少年玄鳳說,他願修。

謝蓬萊颔首,掌心撫上少年的頭頂,仙人撫頂,以授長生,心法湧入玄鳳的識海,字字流金。

“那吾便傳你......”

“無情道。”

自此太華多了個冷漠無情的掌門首徒,玄鳳手中多了一把名為紅鸾的劍。

那是他自己的紅鸾情脈煉成的劍,自然是最适合他的。

呂羲和将散落的書冊一一歸位,帶着愁緒的目光看向栖鳳山,無情道不破不立,別人不知道其中兇險,他卻再清楚不過。

“無情道破,不死也殘。”

這可不是說着玩的,無情道最忌諱有情生,雖然沒有心劫,可情劫卻是數倍的兇險。

畢竟一塵不染的靈魂怎會懂,情關難過。

他已經失去過重要的人,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第二次。

風起招搖,青衫逸秀,呂羲和忽略身後注視着他的目光,禦劍離開招搖峰。

他不會讓謝望舒的無情道破,遲鈍就遲鈍點,他不在乎,但是太華六君子誰都不能出事。

至少在他死前,誰都不會出事。

他不允許。

直到雲層中再也看不見磊落青衫,黑衣刀客才從隐蔽處走出,一動不動的望着正陽峰,直到握刀的手都發酸,她才轉身回了招搖殿。

執念妄加,恐陷心魔。

無人知曉,自心劫伊始,她目之所及之處,皆有一抹模糊不清的天青色背影。

天青,寧靜致遠,空靈澄澈,靈透溫潤,君子多愛之。

正陽劍仙呂羲和,溫吞和善,喜着青衫。

想要贏的執念已經惡化成了心魔,夙願一刻不得,她便永遠都浸泡在痛苦的海域,上不了岸。

佛曰:衆生離苦得樂,否極泰來。

可笑至極,誰不願離苦,但苦難就像密不透風的羅網,一旦落入,除了魚死網破,如何掙脫?

佛曰:衆生皆苦。

唯有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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