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夢
第20章 入夢
深秋冷,風蕭索。
自從判谶文清洗了一遍內部,太華一片人心惶惶的,畢竟這次只查了新入門的弟子,老弟子可是還沒查,一時間各山峰都忙碌了起來,有的忙着自證有的忙着申請離山躲躲,但六君子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一言不發,什麽風聲都沒放出來。
謝望舒現在閑得每天都只能坐在搖椅上喝茶,或者看樹上又落了多少花,連劍都懶得碰一下。
捧着茶杯晃悠着仰天發呆,謝望舒嘆出一口氣,歪頭看向冷清一片的飛鴻居。
自從判谶文的試煉結束以後柳歸鴻再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每天忙得幾乎半夜三更才回栖鳳山,謝望舒試着跟他聊過幾次別亂跑,柳歸鴻也只是冷淡的聽着,然後繼續我行我素的不見蹤影。
小孩不聽勸謝望舒也懶得管,左右清洗了一遍太華目前還算安全,孩子想去哪就去吧,左右出不了事,現在讓他頭疼的是柳歸鴻的态度,他太偏執了。
藏經閣命案讓他幾個月全白幹,好不容易養回來點的小孩兒又成了個小瘋子,還瘋的更神秘莫測,碰見的幾次柳歸鴻一直目不轉睛的看着他,跟他說話他也不吭聲,就只默默的看着他,目光深沉,一雙眼中似乎要卷起漆黑的風暴,凜冽的恨意卷着一些朦胧的東西,讓人毛骨悚然。
直到謝望舒走遠到再也看不清背影,他才會收回目光,與紅衣招展的逍遙仙人背道而馳。
指尖的靈光散成星火,被翻飛玄衣下的陰影淹沒。
柳歸鴻低笑出聲,手腕轉動,謝望舒衣衫堆疊的袖間一亮,一張符紙從他袖口鑽了進去,悄無聲息纏上那帶有銀白靈紋的手腕,一瞬間化作灰燼,只在瘦白手腕上留下一圈幾乎看不見的符文。
這是他之前在謝望舒身上留下的鎖魂咒,他本來沒打算用,只要謝望舒一直待在太華,他便什麽都不會做,哪怕是懷疑,背叛,甚至抛棄,他都無所畏懼,只要這個人還在這兒,他就有足夠的時間去做他想做的一切,無論是恨還是殺他都有耐心去蟄伏。
可謝望舒告訴他,他會走,會離開這個世界,會去他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他怎麽能?他怎麽敢?!
擅自招惹了他,一句輕飄飄的要走就打算把他打發了?
柳歸鴻撚着一點銀光,神色陰森的像永不超生的幽魂。
他說了,不會放過謝望舒。
他是自幼便在地獄裏泡着的惡鬼,回到人間自然要索命,先前不知欲殺何人,如今謝望舒倒是給了他一個選擇。
惡鬼索命,不死不休。
鎖魂咒會把他的神魂鎖在玄鳳的軀殼中,只有下咒之人才能解開,在他得償所願之前,謝望舒跑不掉了。
柳歸鴻心情頗好的又去了藏經閣,自從判谶文後他幾乎都在這待着,現在鎖住了謝望舒,他卻不急着殺人。
他要讓謝望舒後悔,後悔在藏經閣不相信他,後悔帶他下山給他買糖,後悔日夜相處護他憐他......
後悔在他最困頓之時,在血泊中跪下救了他。
柳歸鴻是個沒良心的恩将仇報之人,他一開始就是知道的,一切都是謝望舒自找的。
他沒錯,柳歸鴻想,他要開始折磨他了。
藏經閣中的法子就有很多。
今夜便開始吧。
子夜,栖鳳山。
今夜山上冷清的瘆人,夾道蔥翠在一片濃墨似的黑中失了顏色,山道山澗也起了濃霧,甚至侵襲到了山巅的枯桐和飛鴻兩間居所,層層圍裹了外圍,還試探着往屋內鑽去。
謝望舒也不知為何困的厲害,連衣裳都沒換,早早便睡了過去,紅衣鋪了滿榻,更添三分詭豔,烏黑發絲散了滿身,襯得,膚色更白,紅衣更豔。
他睡得很沉,所以沒聽到飛鴻居門被推開的“吱嘎”的響聲。
柳歸鴻沒掌燈,摸黑回到榻上盤腿坐好,單手掐訣用靈火引燃夾在指尖的符咒,正黃符紙被燃盡後朱筆勾勒的符文懸停在柳歸鴻面前,擡手一揮,赤色符文穿過窗戶,直奔枯桐殿而去。
紅光一閃,鑽進了熟睡的紅衣仙師的眉心。
柳歸鴻輕笑了一下,閉上了眼。
他的報複要開始了。
......
謝望舒的睡眠一向很好,他幾乎是不怎麽做夢的。
此刻他在一片迷霧中穿行着,他很清醒的意識到自己是在夢裏,可就是醒不過來,四周很黑,他想搓個掌心火,但發現自己靈力沒了。
謝望舒覺得自己是被暗算了。
從接管了玄鳳的身體後他使不出靈力的情況就只有山海鏡那一次,可這一次明顯跟之前不同。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裝束——白襯衣黑長褲,胸前的口袋裏還插着兩根黑水筆,連頭發都變回了短發。
顯而易見,這是他現代的裝束。
而且他也不是用不出靈力,是身體裏沒有靈力,連識海都沒有。
謝望舒大膽猜測,他這是神魂又從玄鳳殼子裏跑出來了。
閑着沒事誰會把他從身體裏拽出來?又有誰知道他不是真正的玄鳳?
只有柳歸鴻。
謝望舒一邊繼續撥開濃霧往前走,一邊在心裏吐槽,這段時間沒見着柳歸鴻估計就是在忙這件事,應該是還在因為藏經閣和判谶文的事生氣,這小子心眼忒小,還睚眦必報,不報複回來才是奇了怪了。
他一路向前,沒注意到身後幽暗的一雙眼睛。
不知走了多久,濃霧漸漸散去,謝望舒似乎聞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
冷白的燈光直直刺痛他的眼睛,消毒水的味道萦繞着他,手中似乎還有手術刀冰冷的觸感。
等等,手術刀?
謝望舒低頭,手中的手術刀反射着冷光,像他上輩子的那樣,只不過手術臺上的情況卻似乎不太妙。
手術臺上有一具被挖去五髒的屍體,而謝望舒,滿手鮮血。
“你殺人了。”有個模糊朦胧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謝望舒,你殺人了。”
當啷!
染血的手術刀墜落在地,謝望舒受驚似的連連後退,摔倒在地上,手掌一下按在血泊之中。
“不,沒有!不是我!”謝望舒抱着頭慌亂無措的坐在血中,後退着想逃離這裏,“我沒殺人!不是我!”
柳歸鴻在迷霧中看着他驚慌失措的模樣,心情好極了,雖然他看不懂謝望舒在害怕什麽也搞不懂他為什麽是這副模樣,但只要謝望舒痛苦了他就舒服了。
這是他從藏經閣裏翻到的禁術,能窺探中術之人心中最懼怕之事,據此攝取神魂拟造幻境。
柳歸鴻幾乎要笑了,謝望舒這是害怕自己殺人?明明奪舍了玄鳳之後他也親手殺了不少邪修,裝什麽善人呢。
“哈。”
柳歸鴻猛得回頭,見剛才還驚慌失措的人緩緩從地上站起來,順手把血抹在手術臺的屍體身上,滿臉都是嘲諷的笑意。
“柳歸鴻,剛才那就是你想看的嗎?”
謝望舒半坐在手術臺上,慢條斯理的拿着刀将那屍體劃拉的破破爛爛,然後在柳歸鴻看過來的瞬間猛得釘穿屍身的頭顱,方才還是淌血的屍體頓時變成一副枯骨,手術室的幻境也灰飛煙滅。
“可笑極了,我對我自己的工作能力還是有自信的。”
青年染血的白衣随着滴落的鮮血抽長成獵獵紅衣,清爽短發也陡然長成青絲鋪了滿身,森冷的手術刀也變成了名劍紅鸾,璨然生光。
“乖徒,玩夠了就回去睡覺吧,為師也困了。”
柳歸鴻被他漫不經心的态度激起了怒氣,手中道訣變換,迷霧再次将兩人包裹起來,幻境再起,入眼便是滿目猩紅,屍橫遍野。
這是血染太華。
謝望舒含笑的神色逐漸冷了下去,提劍指向那團還未散開的迷霧,厲聲斥道:“柳歸鴻,滾出來。”
濃霧漸散,一條蹬着皂靴的長腿從霧氣中邁了出來,然後依次是玄色衣擺,帶着半指手衣的修長雙手,被腰帶收束得勁瘦有力的腰身,寬闊的肩,慘白的膚,最後是一張俊美到幾乎割傷人眼的面容。
這才是真正的柳歸鴻。
謝望舒冷着臉看他,紅鸾劍架在他頸間質問道:“你最好告訴我這真的只是幻境。”
柳歸鴻長眸瞥了一眼橫在脖頸上的長劍,倏然笑了,絲毫不怕謝望舒的威脅,朝着他俯身,任由劍鋒割傷皮膚,任由鮮血浸透黑衣的領口,他只是俯身垂眸,擡手握住眼前人脆弱白皙的脖頸,單手按住掙紮着要推開他的雙手。
紅鸾劍被魔氣糾纏住,抛到遠處被迷霧吞沒,謝望舒被掐着脖子抵在一棵折斷的鳳凰木的樹幹上,白皙的臉上被窒息感染上了一層薄紅,連視線都開始變得模糊。
他沒想到回到玄鳳的身體了靈力也沒回來,更沒想到柳歸鴻在這幻境中不光恢複了成年的樣貌,連一身修為都盡數回來了。
意識開始不清晰,謝望舒迷迷糊糊想,這回算是真的栽了。
扼住他命門的手忽然松開了,那只冰冷的手順着他的脖頸一路往撫摸上去,像某種冰冷的爬行生物在他的皮膚上一寸寸游移,最後托起他的臉讓他與那雙狹長銳利的黑眸對視。
玄衣青年比謝望舒還要高出半頭,一身黑衣壓在紅衣之上,吞沒了灼烈的紅,柳歸鴻托起謝望舒的下巴逼迫他擡頭跟自己對視,兩張驚豔的臉孔貼近到一個危險又暧昧的距離,近到呼吸都纏在一起時,回過神的謝望舒看着那雙漆黑的眼睛,竟然笑出了聲。
柳歸鴻皺眉看着他:“你笑什麽?”
謝望舒像是發現了什麽很好笑的事,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他兩只手被謝望舒握在一起按在頭頂,掙紮不開,他就擡起上身,仰頭湊到柳歸鴻耳邊,輕語之中滿是惡意的調笑。
“柳歸鴻,你對仇人都是這樣的嗎?”
“你現在這樣,我會以為你把我當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