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茫恨
第21章 茫恨
柳歸鴻瞳孔一縮,猛然推開謝望舒抽開身,退開幾步後惡狠狠的瞪着他,手中魔氣明滅不定,像他此時起伏的心緒。
他當然知道謝望舒就是為了惡心他,但他自問,剛才扼住那脆弱的脖頸時,最後為何松開了手?
是恨不夠切,還是執念難捱?
可他的執念又是什麽?
柳歸鴻陰沉的看着謝望舒,指尖不自覺顫抖着,他現在很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了,明明拉謝望舒進夢中幻境就是為了報複,明明已經計劃好了要在夢中殺死他多少次,可當那條性命真切捏在他手中時,他卻下不去手将其扼殺。
為什麽呢?他明明這麽恨他。
恨什麽呢?謝望舒抛棄了他。
如此清晰的邏輯,他在糾結什麽?
漆黑魔氣被攥進掌心驟然消散,柳歸鴻眯起長眸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又走進了重重迷霧,消失無蹤。
謝望舒被他推開後脫力的靠着焦枯的樹幹坐在地上,紅衣逶迤抵進焦土,讓他回想起剛才被柳歸鴻壓在樹上時無力反抗的窒息。
他忽然驚覺,那副少年皮囊下的靈魂依舊是那個殺師證道的逆徒。
他要做得不只是感化迷途少年,更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他還沒打算死在這裏。
霧氣逐漸将滿目狼藉吞噬,謝望舒閉上眼,滾滾迷霧侵蝕了他,他就這樣靠着,等待着脫離幻境。
他閉着眼,所以看不到在他面前最近的翻湧迷霧中,有雙狹長的黑色眼睛靜靜地看着他,無數情緒欲說還休。
再睜眼時夢境消散,謝望舒出了一身冷汗,渾身被撕扯過一樣痛,臉色慘白得不像活人,他坐起身透過窗戶看了一眼飛鴻居,依舊是一片漆黑,似乎沒人在裏面。
能進入他的夢境,謝望舒大概知道柳歸鴻這些日子都鑽到哪去了,學習禁術雖然不太光彩,但到底無傷大雅,可如果用到他身上就不一樣了。
這叫不敬尊師,大逆不道。
不過謝望舒沒怎麽生氣,跟玄鳳比起來,只是給他用用禁術已經很溫和了,這說明他這幾個月的關懷是有用的。
謝望舒身上汗津津的黏膩的難受,暫時沒心思去找柳歸鴻麻煩,他方才在夢裏神魂都被抽出來了一次,以防萬一,他打算去栖鳳山中的鳳梧靈泉中養一養靈,順便洗個澡。
……
鳳梧靈泉在栖鳳山半山腰的一個山澗中,是栖鳳山靈脈天然形成的一汪泉眼,跟溫泉差不多,但有洗筋伐髓和穩固神魂的功效。
謝望舒溜達到山澗,靈泉周圍缭繞的霧氣撲面而來,驅散了秋夜寒風的透骨陰寒,赤色外衫褪後被下随手挂在臨近的灌木枝桠上,謝望舒只穿着一身雪白亵衣把自己泡進溫熱泉水中,靈力豐沛的熱水包裹着他,鎮定了渾身的隐痛,溫養了方才震蕩的神魂。
泡得舒服了,謝望舒索性整個人都埋進去,靠着泉眼邊上坐了下來,整個泉眼都是靈力凝聚成的,口鼻耳目都浸在水中也不會有淹溺感,反而是被靈力滋養的舒暢。
人一舒服就犯困,謝望舒泡得迷迷糊糊的,困意翻滾間,他聽到岸上不遠處傳來了草木被撥開的聲音,頓時神志清醒,“嘩啦”一聲從泉水中站了起來。
來人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應過來,趁謝望舒還沒看清人時兩步上前攥緊他的手腕,将他擰的手臂擰身後抵在岸邊,謝望舒在溫泉裏泡得手軟腳軟沒了力氣,一時間竟然還真的被他制住,上身被壓得伏在岸上,勁腰被折出一個柔韌的弧度,雪白衣衫浸了水,遮掩作用幾乎沒有,松松垮垮的滑落肩頭,還透出白皙的膚色。
偌大的栖鳳山上統共就兩個人,謝望舒不用腦子想都知道身後按着他的是誰。
動用禁術就算了,偷看他洗澡是犯什麽病?
謝望舒沒力氣,雙手還被別在身後,罵人都懶得張嘴,只嘗試着掙紮了幾下被按得更緊後徹底不動了,兩人就這樣僵持着誰也沒說話,只有微微帶着喘的呼吸聲一同揉進夜風之中。
柳歸鴻雙眼失神的看着被自己抵在岸邊的人,雪白衣衫欲落未落,浸濕之後透出膚色,在一片夜色中泛着瑩瑩珠光,甚至可以隐約看出蝴蝶骨的輪廓,在往下就是瘦而韌的腰身和蜷縮的十指,打濕的黑發垂在臉頰一側,發尾浸在水中像化開的墨。
狼狽又可憐。
怎麽會變成這樣的,柳歸鴻出神想着,他明明只是出門散心而已。
僵持了一盞茶左右,寒涼夜風吹拂而過,謝望舒感覺力氣恢複些了,偏過頭回眸看着還在出神的柳歸鴻,幽幽開口:“能松開了嗎?有點冷。”
柳歸鴻還在發愣,目光怔怔的落在那對如鳳翼般完美翩然的蝴蝶骨上,謝望舒皺起眉,指尖剛準備動用術法卻被柳歸鴻另一只手攥住,他徹底傻眼了,擡腳狠踩在身後人的腳面上,後者卻沒有痛覺似的只垂眸看着他,空洞荒蕪的漆黑瞳孔中似乎有什麽複雜的情感在生長,但映出的只有眼前人薄怒的面容。
這分明是個殺死他的好機會,柳歸鴻想着,他應該狠狠扼住那脆弱的脖頸,刺穿正在躍動的心髒。
他應該就這樣殺死他。
他就這樣想着,攥着指尖的手緩緩松開,又輕輕落在了身前人的後心處,掌下是微微發涼的肌膚,硌在他掌心的是一寸玉雕冰鑿的蝴蝶骨。
謝望舒被他掌心幾乎滾燙的溫度燙了個激靈,指尖赤金色靈光暴漲,淹沒了另一寸猶豫不決的銀白靈光,柳歸鴻眯了眯眼,下一瞬被他壓着的人忽然發難,一拳搗在他的腹部,将他狠狠打進水中後又揪着衣領把他提了出來壓在岸邊,兩張俊極的臉貼的極近,謝望舒垂眸看着又變得比他矮了半頭的少年,面無表情的開口。
“耍流氓耍夠了嗎?”
“用禁術可以,但偷看我洗澡是不是有點下作了?”
“柳歸鴻,你不會真的愛上我了吧?”
少年垂在水中的手指蜷縮了聞言蜷縮了一下,水面随之漾開一朵漣漪,柳歸鴻心髒猛得顫了一下,震得胸腔又麻又癢,他掌心下意識扣起靈光,但還沒打出去就被謝望舒掐滅了,少年被壓得向後仰着,岸邊硌得後腰發疼,方才運起靈力那只手被謝望舒握進掌心抵在泉水中,兩只冰冷的手被溫熱的水一起滾的暖了起來。
柳歸鴻久久不答,謝望舒皺眉打算起身,這個姿勢實在是太暧昧了,可他攥着少年衣領的手還沒松開,一只帶着金色靈紋的手撫上他的腰側,用力把他按進懷中。
重心一個不穩,謝望舒下意識雙手撐在岸邊上保持平衡,一低頭便是少年近在咫尺的稠麗眉眼,他自己兩手撐在人家耳邊,像是要将這一抹姝色圈進懷中。
謝望舒下意識要推開他,柳歸鴻比他動作更快,環在腰間的手臂将勁瘦腰身勒在自己懷裏,另一只手像攀緣滋長的藤蔓順着濕滑的背脊撫摸到肋間心府,指尖用力想刺穿皮肉,可最後只是停頓一瞬後便繼續往上,穿過烏黑的發勾住月光下那截瘦白脖頸,然後緩緩将自己的臉埋了進去。
濕熱的吐息撒在頸側,甚至能感受到鎖骨附近的溫軟觸感,謝望舒渾身僵硬的像長在了原地,大腦一下變得空白了,只能感受到懷裏的人和蹭過他臉頰的糾纏不清的濕軟黑發。
“師尊。”他聽見懷裏少年悶聲叫着,一聲又一聲,“師尊。”
“師尊。”
“師尊。”
聲聲恨切,又聲聲貪戀。
“我為什麽殺不了你?”
“我應該殺了你嗎?”
“我不該殺了你嗎?”
“我明明恨你啊。”
滿眼荒蕪,滿心迷茫。
撥開恨意墨般漆黑的底色,謝望舒終于看見曾經死村中那個孩子顫栗着無措。
謝望舒嘆了口氣,僵在半空中的手終于落下,落在少年浸濕的玄衣上,輕輕的一下下撫摸着因埋首而彎下的背脊,在少年終于止住渾身的顫抖後從後面扯着玄色的後領把他從自己懷裏撕了出去,伸手擡起他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柳歸鴻。”謝望舒認真的看着他,指腹抹掉少年眼角的水痕,“你不恨我。”
“你是在怨。”
怨初見時一劍穿心,怨山海鏡所救非己,怨藏經閣未曾相信。
少年泡在水中的手猛得攥住謝望舒的衣角,濕淋淋的在掌心皺成一團,柳歸鴻幾乎是哀求一般看着他,聲音輕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不是。”
不是耍流氓,不是偷看,不是愛上。
不是不恨。
他怎麽能不恨,他兩輩子幾十年都靠着滔天的恨才茍活至今。
他怎能不恨?怎敢不恨?
謝望舒只看着他狼狽至極的神色,擡起另一只手,遮住少年幾乎要哭出來的眼睛,輕聲開口:“對不起。”
山海鏡,藏經閣。
不管什麽,都對不起。
不知是不是錯覺,謝望舒的掌心好像碰到了一點潮濕。
柳歸鴻拉下眼前的手,一雙濕漉漉的眼睛露出來,眼神幽暗又執拗。
他攥緊衣角,低聲道。
“你是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