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願

第22章 一願

“你是騙子。”

柳歸鴻告訴自己,那是個詭計多端的騙子,他的話不能信。

謝望舒忽然笑了,摸了摸他的臉輕聲道:“藏經閣之事是我不好,為師給你賠罪。”

“就賠給你,三個願望吧。”

柳歸鴻沒說話,愣愣看着他,赤金劍氣被謝望舒斂在指尖,順着指尖的移動在少年眼下畫下符文,最後一筆拖的很長,一直從上揚的眼尾劃到嘴角,金紋活過來般流淌,在謝望舒的指尖收回去時閃爍了幾下,然後漸漸消失。

“無論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盡我所能滿足你。”

柳歸鴻眨了眨眼,瞥見水面上的倒影,少年一張慘白凄豔的臉倒映在泉水中,白淨臉頰上的金色符文似乎從未存在過。

“什麽都行嗎?”柳歸鴻沉默了許久後忽然開口,“你想好了?”

“是。”謝望舒答得很快。

“好。”柳歸鴻擡手撫上自己的側臉,指尖落在方才的符文處,“我現在就用掉一個願望。”

少年擡眼看向他,深黑眼中惡意濃的像墨,似笑非笑開口道:“謝望舒。”

“一願,你命歸我。”

金光從指縫間透出來,眼下的皮膚泛起灼傷般的微痛,柳歸鴻不在乎這些痛,他要的是能真切握在自己手裏的。

不管是怨還是恨,只要時間夠久,總能分清的。

“好。”

柳歸鴻愕然,他說什麽?

謝望舒看着他的目光格外柔和,他說:“我的命就先存在你那了。”

“你......”柳歸鴻聲音艱澀,想開口但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麽,索性破罐破摔,“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謝望舒笑了:“乖徒弟,你下不去手。”

柳歸鴻想辯駁:“你憑什麽說我......”

“憑我現在還活的好好的。”謝望舒打斷他,“那麽多機會,你一次都沒能下手。”

“是不敢還是不願,你自己清楚。”

柳歸鴻不說話了。

他當然清楚。

禁術幻境中松開的脖頸,還有方才抵上的心府。

他嘴上說是要狠狠報複回去,可如果當他一切都還到謝望舒身上後,他真的能狠下心殺了他嗎?

“......”

他不知道。

謝望舒看他糾結的快哭出來了,知道他一時間想不清楚也不難為他,伸出手用力揉了揉少年濕漉漉的頭發:“行了,別想了,回去睡覺吧,天都快亮了。”

哄小孩一樣。

柳歸鴻聽到這種語氣就煩,火氣又蹭的竄了起來,揮手打掉頭頂的手,氣沖沖道:“別摸我頭!”

謝望舒笑出聲了,身子一歪順勢靠在泉眼邊上把自己泡進水裏:“行,不摸了,你先回去吧,我再泡會兒。”

柳歸鴻沒理他,趟着水就走,謝望舒笑眯眯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麽,扯着嗓子喊他:“柳歸鴻——”

玄衣少年停住腳步,等他說話。

“擅用禁術,不敬師長,明天早上起來揮劍五千下。”

柳歸鴻怒了,回頭掀起一捧水就朝着謝望舒潑過去,後者大笑着躲開又潑了回去,柳歸鴻黑着臉被潑了個正着,餘光瞥見旁邊枝桠上挂着的鮮紅衣衫,伸手抓了就走。

謝望舒不笑了。

柳歸鴻兩步就沒影了,秋風吹過,謝望舒一言難盡的看着他離開的方向呢喃出聲:“神經病啊......?”

他低頭看了看身上濕透的白衣,又四周環顧了一下,草草在岸上畫了個傳送陣把自己傳回了枯桐殿。

“幸虧沒人。”

擰幹頭發換好衣裳,謝望舒放松仰躺在榻上,看着窗外天空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又是新的一天。

......

柳歸鴻抓着那件紅衣回了飛鴻居,收拾完自己在榻上坐了半天還是氣,但又不知道自己氣什麽。

“你殺不了我。”

謝望舒的話不合時宜的在他腦海中響起,他又開始思索自己到底為什麽殺不了謝望舒,結果越想越氣,越氣越想不通,直接一頭紮進枕頭裏。

悶的要死。

枕頭中露出一雙黝黑的眼睛,柳歸鴻瞥見被他扔在一旁的紅衣,仿佛又看到了謝望舒那張眯着眼笑的臉,氣的牙癢癢,抓起枕邊的紅衣一口咬住又撕又扯,脆弱绡絲被咬在齒間撕扯卻并未損壞,隐約還能看見流轉的靈光。

“......”

柳歸鴻狠狠把那件紅衣摔在地上,翻身扯過被子把自己卷了起來氣得來回打滾。

煩死了!

......

天光大白,謝望舒收拾整齊完推開門,意料之中沒有看到柳歸鴻乖乖領罰,不過他也沒當真打算罰,本來就是順嘴扯皮,他沒那麽較真。

柳歸鴻閑着沒事幹,他可不一樣。

太華邪修尚未查明,山外“鳳君”随時會給他造成威脅,藏經閣命案兇手在逃,他要忙的事太多了,暫時不能把時間全放在徒弟身上。

不過可以給他留點東西。

柳歸鴻昨晚氣着氣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再睜開眼時天色亮的隔着一扇窗都刺眼,他掀開被子坐起來,一眼看見昨天被他摔地上的謝望舒的衣裳,撇着嘴拾起來随便團團塞進了衣櫃深處的角落裏,取了條發帶束好發,推開窗戶時看見了被放在窗沿上的小小荷包。

曾經被他用力砸向謝望舒的,小小的,被饴糖塞得鼓鼓囊囊的荷包。

柳歸鴻看着它,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伸出手把它拿回來又挂回了自己腰間。

......也不是完全不能原諒他一點。

饴糖入口,一如既往的沁甜。

原諒他一刻鐘,柳歸鴻如是想,看在糖的面子上。

他朝屋外看去,鳳凰花簌簌如落火,天上是深秋難得的暖陽,風搖着常放在陽光下的搖椅,吱嘎吱嘎的輕輕響。

沁甜悄悄滋潤心底,足以消弭恨意。

謝望舒不知道他在山上想了點什麽,他快把整個藏經閣都掀過來了。

盛招搖靠在門口沒進去,看着謝望舒一寸一寸的把藏經閣搜查了好幾遍,在他準備再檢查一次時終于忍不住出聲道:“玄鳳,你最好能把藏經閣給我恢複原貌,否則我先去劈了你那愛瞎跑還惹麻煩的徒弟。”

謝望舒沒理她,牆壁,書架各種角落他都翻遍了,一點線索都沒有。

不可能這麽幹淨的,很顯然是有人刻意把一切線索都抹掉了。

他垂眸思索着,忽然看到了自己逶迤在地上的赤紅衣擺,一瞬間靈光乍現,走到門口拉着盛招搖就往裏走:“最後一次,來搭把手。”

藏經閣不止有各種擺設,還有數以萬計的經文典籍。

太華那麽大,偏僻的地方多之又多,譬如翠微山,整座山都常年無人問津,為何偏偏要選在藏經閣殺人?

人只會想要自己需要的東西。

藏經閣只有而別處都沒有的是什麽?

書,也可以說是術法。

邪修來藏經閣,最有可能需要的就是太華對付他們的方法。

“把關于邪修的書都找出來,仔細看看哪些是最近有閱讀痕跡的。”

盛招搖眸光一暗,沒多說什麽,直接開始跟他一塊翻書了。

直到天色漸黃昏,山色披流金時,謝望舒終于有了些發現。

他沉着臉看着手中被撕去了幾頁的抄本,那是本從一個不知名姓的邪修手中繳獲的術法,那個邪修甚至是玄鳳親手殺死的,格外難纏。

因為他能完全隐匿自己的氣息,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是個邪修,甚至可以僞裝成修士。

“潛行術......”

謝望舒垂眸不語,他清楚記得這本術法原本是完整的,可現在卻被人撕去了幾頁。

不多不少,正巧是如何識破被隐匿的邪氣的破解術法。

這下麻煩了。

對方真的很嚴謹,所有細節都做得滴水不漏。

謝望舒嘆了口氣,打算把這抄本帶回去好好推演看看能不能有什麽線索,他剛擡腳準備去找盛招搖時,卻猛得被扯了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上。

他朝着扯他的方向看去,發現是自己拖在地上的衣擺不知怎麽被沉重書架壓住了,他彎腰打算直接把衣擺扯出來時,一絲銀光晃了他的眼。

謝望舒眯着眼找到那銀光,倏然瞪大了眼睛,淺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幾乎變成一線。

他這邊動靜不小,盛招搖探了個頭看了一眼,見他半天都沒有動靜,開口詢問道:“玄鳳?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人回答她。

盛招搖皺着眉,打算直接過去看看,但走到書架的拐角處便看到了謝望舒好好站着,夕陽餘晖落在他臉上,紅衣妥帖的垂落,神色在光下看不分明。

“有發現。”他把那本缺頁的抄本遞給盛招搖,“去把正陽和太陰他們幾個都叫過來,順便查查近兩個月裏藏經閣的借閱和出入記載。”

停頓了一瞬後,他又道:“把孟摧雪也叫來,人手不夠。”

他似乎很急,話音剛落甚至沒等盛招搖回答就踩着劍離開了招搖峰。

盛招搖也沒說什麽,提着刀按他的吩咐去做了。

謝望舒真的很急,紅鸾劍幾乎成了一顆金色流星,從燦金色黃昏中劃過,最後又落在了栖鳳山界中。

他沉思了片刻,還是沒有踏上山道,只揮手給整個栖鳳山套了個只進不出的結界,然後又踩上紅鸾沖進了夕陽之中。

他來去都是匆匆,自然沒有注意到栖鳳山巅開得絢爛的鳳凰花樹上的玄衣少年,和那雙欲說還休的黝黑眼睛。

柳歸鴻看着那豔色身影來了又去,在終于看不見一點紅色時,他伸手摸進腰間荷包,取了塊饴糖扔進嘴裏,吮舔了幾下後,重重咬了下去。

糖渣在齒間迸濺,口中化開的甜像糖又像血,柳歸鴻從參天大樹上一躍而下又輕輕落地,嘴裏含恨似的一下又一下狠狠咬着碎開的糖渣,晃悠悠的回了飛鴻居打算繼續睡覺。

不就是不想見他嗎?

黝黑雙眸像粲然夕陽之下一抹格外重彩的濃墨,柳歸鴻拉着臉躺在榻上,把被子卷得嚴嚴實實的,只留一雙眼在外面,看着夕陽漸漸沉沒。

不見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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