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第碧桃
◇ 第34章 碧桃
半夜三更,謝望舒回到栖鳳山,準備悄無聲息的溜回枯桐殿時,看到了飛鴻居窗下那雙幽怨的黑色眼睛。
“......”
沒跑掉。
謝望舒幹笑兩聲,從外面卷起竹簾,露出那張還是很蒼白的臉:“......晚上好啊,今晚月色真美。”
“今晚沒有月亮。”柳歸鴻幽幽道。
謝望舒側目瞥了一眼夜空,星光璀璨,唯獨無月。
......賞個狗屁的月色。
謝望舒還沒來得及給自己找補,柳歸鴻就啞聲道:“師尊,為何躲我?”
“弟子有做錯什麽嗎?”
他當然沒做錯,謝望舒就是在躲他。
青年生了一副薄情眉眼,沉下來的目光像蟄伏的蛇,像極了昔年禁術幻境中走火入魔的邪魔。
彼時那人恨他入骨,做惡鬼來索命。
可此時柳歸鴻卻伸出手牽住他的衣角,他沒戴那副漆黑的半指手衣,瘦白的手指揪住紅绡一角,甚至帶着點可憐的意味。
他說:“謝望舒,別躲我。”
不知是不是謝望舒的錯覺,在說出最後這句話時,他眼中青年那雙森冷的黑眸都成了缱绻的含情眼。
牽着紅绡的手順着冷衫緩緩向上,輕輕握住了謝望舒的手,可青年似乎并不滿足,冰冷指尖還在上滑,最後停留在腕上那朵并蒂銀花上。
青年摩挲着腕骨上的花枝,揉搓着靈紋花蕊,直到那片薄薄的皮膚泛起紅,透着微微的熱意。
可青年的舉動已經如此露骨放肆,謝望舒也只是被魇住一般愣着,目光有些渙散的望着那雙情意纏綿的含情眼。
他覺得,自己的魂魄要被那雙眼睛勾走了。
柳歸鴻的目光幾乎是貪婪而灼熱的,他傾身貼近眼前茫然的歸人,近到一個耳鬓厮磨的距離,淡色的唇幾乎貼上謝望舒的耳廓:“師尊,你這般招人,我怎麽還敢讓你再離開。”
“我在這山上枯等了三年,無時無刻都等着你出現在我眼前,可你呢?只三年就給我帶回來兩個禍害。”
青年放肆極了,一手捉着腕上靈花,一手無聲無息,不知何時撫上了被一卷紅绡收束的窄腰。
柳歸鴻彎腰伏在懷中人的肩頭上,通身玄黑幾乎要将灼紅淹沒,漆黑瞳孔中暈着黑焰一樣的濃重顏色,他微微偏過臉,張口銜住唇邊玉色無瑕的耳垂,在齒間磨了磨。
謝望舒只是被魇住一樣,無動于衷。
直到玉色漫起薄紅,柳歸鴻才戀戀不舍的松開嘴,紫葉碧桃淡香萦懷,他低聲呢喃道:“......謝望舒,你自異世因我而來,那你就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鳳歸故鄉,四海求凰。”
“你求來的凰也只能是我。”
柳歸鴻不會愛,只會想辦法占有。
盡管手段下作了點,人在他身邊就夠了。
......
謝望舒回過神時,玄衣青年坐在太師椅中看他,他坐得很随意,平時幾乎繃緊成弓弦的背脊放松的依靠在軟枕上,修長雙腿随意的交疊着,一手指節曲起支着額角,另一只手搭在膝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輕敲着。
倒還真頗有些落拓不羁的君子氣度。
謝望舒擡手揉了揉耳朵,莫名其妙感覺耳垂有些帶着點痛的癢。
柳歸鴻順着他的手看着那紅的血要滴出來一樣的耳垂,唇角隐秘的微微上揚了些許。
像是小孩子通過惡作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樣,他現在心情很好,所以他暫時原諒謝望舒剛才躲他的事,眯起眼抿出個笑臉來。
只是他自以為溫和的笑容在謝望舒眼裏依舊是陰恻恻的冷笑。
謝望舒:......完蛋,又生氣了。
于是他斟酌着字句開口道:“那個,為師不是有意要躲你的,三更半夜的,以為你早睡了......”
柳歸鴻笑眯眯的:“嗯,對,不是故意的。”
“......”
更棘手了好吧?!
這怎麽哄?!
謝望舒心裏突突直跳,他這徒弟三年未見心思愈發難測,還練出了份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本來就是個小壞胚子,上輩子是離經叛道的魔頭,前幾年禁術幻境中顯現真身就差點弄死他,如今少年徹底長成前世的模樣,因着玄鳳的記憶,他到底還是有點犯怵。
他把柳歸鴻當徒弟,可人家真把自己當師尊了嗎?
謝望舒不敢賭,他也不想成為下一個玄鳳。
可自己徒弟變成這樣,他還是心疼的,他匆匆涅槃之時正是柳歸鴻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一死了之,把愛憎外露的少年活生生逼成了一個沉默刻薄,融不進任何群體的獨行客。
其實謝望舒看出來了,柳歸鴻用這三年時間,把自己從太華裏徹底剝離出來了。
身居六君子,但除了謝望舒外和其他幾位并無交集,不收弟子,也不像弟子,門派任務只接單人,受傷了也從不去藥堂。
像一只盤桓的鳳凰,只待落在屬于自己的梧桐枝幹上。
所以,謝望舒想,就算柳歸鴻還沒把自己當師尊。
也至少是特殊一點的吧?
于是紅绡翻卷,仙師邁步,謝望舒走到柳歸鴻面前,擡手輕輕碰了碰青年的臉頰,見他沒有制止的意思,将手掌也虛覆上了青年微冷的側臉。
青年垂着的眼睫輕輕的顫了顫,支着額角的手也垂下,握住那只瘦白修長的手緊密的貼在臉上,然後輕輕的蹭了蹭。
青年悶笑出聲,擡起眼看着謝望舒,聲音有些啞:“師尊,這是做什麽?”
然後抓着那只手偏過臉,鼻尖暧昧的蹭在謝望舒腕間靈花上,仿佛真的能嗅到清淺的馥郁芬芳。
這舉動堪稱放肆逾矩,謝望舒感覺有點怪,但被捉住的手卻沒抽回來,他強行忽略心裏的異樣,抿着唇別憋出來一句:“哄小孩。”
柳歸鴻這回是真笑了,眼角眉梢都沾上笑意,清朗的笑聲在室內漾開,終于播散了青年面上的陰慘之色。
柳歸鴻自己都沒發現,他到現在這一刻才是真正笑着的。
謝望舒心中暗自呼出一口氣,終于哄回來了。
人一放松就手欠,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撫在青年側臉上的手揪起臉上的皮肉往外扯了扯,柳歸鴻挑了挑眉,然後一口咬在那只手的腕子上。
謝望舒“嘶”了一聲,揪着柳歸鴻臉頰的手又用力了兩分,手指邊緣那蒼白的膚上浮起薄紅,青年眯起眼,牙齒在謝望舒腕上磨了磨,留下一圈幾乎沁出血的牙印。
兩人大眼瞪小眼,誰都不打算退一步。
僵持不下,謝望舒手腕又麻又癢,終于無可奈何道:“我數三個數,一起松手。”
柳歸鴻瞪着他,沒出聲。
謝望舒直接開始數:“三。”
“二。”
“一。”
一聲怒斥振徹栖鳳山。
“小兔崽子你給我撒開!!!”
柳歸鴻哈哈大笑着松嘴,被謝望舒一巴掌呼在後腦勺上,順勢栽進一片紅绡之中,謝望舒怕他摔着,彎腰伸手直接攬着青年的腰把人撈到自己懷裏,兩人一起坐進軟枕堆疊的太師椅中。
于是墨一樣的玄色就這樣撞進火一樣的赤色。
謝望舒從身後攬着青年,柳歸鴻仰起臉,用額頭蹭了蹭謝望舒的下巴尖,擡起手撫上紅衣仙師的臉,把自己已經不再纖細的身體窩進謝望舒溫熱的懷抱之中。
謝望舒不太适應這樣親昵的姿态,稍微往後仰着上身想跟他拉開點距離,可柳歸鴻直接扯住他垂在頰邊的頭發把人扯得更近,直到呼吸都糾纏,眼神都迷離。
黑眸如淵,攝人心魄。
謝望舒呆呆的坐着,柳歸鴻調整了一下坐姿,雙手環着從紅绡蜿蜒出的雪白脖頸,獻祭一般輕輕印上自己的唇。
喉結上下滾動,蹭過殷紅的唇,像無意識的引誘。
柳歸鴻眸色微沉,艱難的壓下張嘴直接含住的沖動,只探出舌尖碰了碰,留下一點暧昧的水漬。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謝望舒歪了歪頭,正巧靠在懷中青年的肩上。
柳歸鴻忽然間不敢動了。
明明已經做了這麽多逾矩犯上的大逆不道之事,可謝望舒只是無意識的靠上他的肩膀,就能讓他潰不成軍。
仿佛一瞬間,他又成了幼時河中等待那雲游方士給他下定判詞時那個絕望的小孩。
他知道自己有問題,知道自己不會接受好意,知道自己愛躲愛猜忌。
知道自己想把這個世界上所有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一起拖進泥潭之中。
柳歸鴻垂眸,不敢去看那雙迷茫的淡色眼睛。
只有這一人,唯有這一人。
柳歸鴻希望他永遠是栖居在金梧枝上,高貴的鳳凰。
在那雙深黑無光的眼中,從未有人能如此耀眼和明亮。
他有多明亮?
柳歸鴻避開那雙淡色的眼,側目看向窗外雲中初升的太陽。
謝望舒像他的太陽。
不。
一千枚永不熄滅的太陽,也不能與他争奪輝光。
......
柳歸鴻的世界混濁又簡單,所有人只被分為兩種,和他一樣應該永遠陷在泥潭裏的惡人。
和應該被供奉在神壇之上的,真正的明月與太陽。
于是他追随着日月,卻忘了淤泥會蹭到他的身上。
他要日月高懸,澄明無垢。
三尺微命,慘痛人間,始見桃源。
自此漆黑的心髒生了裂痕,從裂隙之中,開出來一朵绛紅的碧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