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第梧桐
◇ 第35章 梧桐
謝望舒一回過神時飛鴻居中已經只剩他一個人了,旭日已升,早已天明。
格外黏他的青年不知何時已經離去,空留他一人還坐在軟和的靠枕中。
謝望舒按了按身下軟枕,松軟适手,靠進去就能軟了骨頭,顯然是某人離去之前特意給他堆好的。
仙人撐着一身疏朗風骨坐起來,有些疑惑的瞥了一眼半開的內室門扉,柳歸鴻大費周章給他造了個“窩”,怎麽不讓他進屋睡呢?
他還沒睡醒。
于是謝望舒迷迷瞪瞪站起來 ,朝着柳歸鴻的卧室就要進去接着睡,當手快要碰到門時,一只蒼白的手從旁邊斜出來攔住他,捂住了惺忪的眼。
謝望舒這回徹底清醒了,回頭就撞進了滿眼墨色之中。
柳歸鴻不動聲色的退了半步,把謝望舒從自己懷裏讓了出去。
只是擦過眼睫的手垂在身側,輕輕研着指尖。
他問:“師尊要找什麽?”
都找他卧房裏去了。
謝望舒有點尴尬:“......沒什麽,睡迷糊了。”
柳歸鴻給他讓出一條路,背後反手合上了半開的門扉,徹底隔絕了屋內榻上的一點赤色。
現在可不能讓他看見。
謝望舒順着他坐回了正堂,側目岔開話題:“剛才去哪了?走了也不叫醒我。”
柳歸鴻從腰間挂着的裏取錦囊出了一小卷沾着幹涸血漬的羊皮紙,似乎是被水浸泡過,看起來一碰就碎的脆弱。
玄衣青年拿着那紙卷晃了晃:“領任務。”
謝望舒了然,太華乃是天下第一大宗,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妖鬼邪魔在修真界四處作亂,于是就有了由曾經的正陽劍仙,現在由北冥君應瀾姍領頭提出的奉行堂。
奉行堂,司四務,妖,鬼,邪,魔各成一類,分別分發給太華衆人作為歷練任務,有單人成行也有多人組隊。
柳歸鴻從第一次自己去接任務就只接單人歷練。
可謝望舒展開青年遞過來的易碎的紙卷輕輕展開,人數一欄卻是——組隊任務。
“兇險不明,建議至少四人同行。”
柳歸鴻這是......要找他組隊?
謝望舒大概看了一遍任務內容,眉頭微皺。
這是鬼類歷練,按理說妖鬼類都只分派給低階弟子,單純起一個長見識練膽的作用,怎麽會分派到六君子手裏?
“修真界邊際一不明荒山陰氣攏聚,恐害凡民,特遣弟子前往調查,消解災殃。”
“已知線索幾近于無,只知山下近期搬進許多凡人,且似乎在信仰崇拜着什麽。”
謝望舒翻了一下紙卷:“......就沒了?”
柳歸鴻:“沒了。”
什麽線索都沒有,這怎麽查?!
難怪要分派給柳歸鴻去查,整個太華上下就柳歸鴻一個高階修士有閑去接這個爛攤子,還來者不拒從不多問。
謝望舒皺着眉,說是四人同行,可若是他沒回來,柳歸鴻上哪湊四個高階修士?肯定自己一個人就去了!
謝望舒把任務紙卷收進自己的袖裏乾坤,看來以後得抽個時間去奉言堂問問是誰負責柳歸鴻的任務分派了。
柳歸鴻看着他的動作,嘴角微不可察的揚了揚,面上卻是一派疑惑:“師尊,這是我的任務。”
謝望舒面不改色:“現在是我的了。”
“不是說組隊嗎?我跟你一起。”
柳歸鴻有點猶豫:“可我們只有兩個人,如果組隊需還需要兩人......”
“這你不用操心。”謝望舒眯着眼笑了,“我來解決。”
砰!
一聲巨響,二人順着聲音來源看去,江淮鳳那一身濃豔的翠色幾乎亮的人眼疼,他一腳跺開了飛鴻居大門,身後還跟着一白一紫兩個沒來及攔住他的人。
柳歸鴻回頭,眼裏的溫順瞬間散去,陰恻恻的戾氣幾乎要溢出深黑的眼,看得明煦頭皮發麻,江雪亭回了他個飽含歉意的笑,然後扯着江淮鳳死命往外拖,可孔雀本就是個暴脾氣,江雪亭越扯他越往裏紮,翠衣一甩,江雪亭被他甩在身後,他自己直接沖到謝望舒的面前直瞪他。
“什麽你來解決?!”江淮鳳一雙青金的孔雀眼幾乎被他瞪圓了,“你要去哪?”
謝望舒笑眼彎彎:“去冒險,要一起嗎?”
柳歸鴻傻眼了,為什麽突然變成這麽多人?
江雪亭有些擔憂:“殿下,族長讓我們看好你。”
“所以讓你們一起去啊。”謝望舒從江淮鳳肩膀旁邊探出頭,“明煦,你也去。”
柳歸鴻:“......”誰允許了?
明煦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份:“我也要去嗎?”
謝望舒:“反正我看你挺閑。”
明煦:“......”造謠可恥。
“五個人了。”謝望舒越過企圖擋住他的江淮鳳朝着柳歸鴻道,“人夠了。”
柳歸鴻面無表情道:“嗯,超了。”早知道他一個人去了,白瞎他專門挑了個能糊弄謝望舒的任務。
這下好了,雙人行變五人行,他還怎麽跟謝望舒獨處?!
他站在一旁,看着謝望舒被圍在人群三人中心說說笑笑,眸光越來越沉,好不容易被壓制的欲念又有了破土而出的意思,這場面太刺眼,他索性轉身離去,玄色衣擺在空中甩出一道淩厲的弧線,掀起又飄落。
謝望舒正被圍着,餘光忽然瞥見一抹玄色閃過,擡眼就透過間隙看見柳歸鴻離開的背影。
于是江淮鳳正跟他說着昨日怎麽被明煦忽悠到長恨峰上,話才說一半就被扒拉到一邊去,再扭頭時謝望舒人影都不見了。
......
謝望舒追着柳歸鴻的靈力波動,一路追到了乾坤山門的紫葉碧桃林。
春桃經年不敗,故人多年再來。
一襲玄衣在绛紅桃花中格外顯眼,玄鐵劍風斬碎落紅,稀碎的花瓣落在他的肩頭發梢,成了青年身上唯一的豔色。
謝望舒就站在不遠處靜靜看着,恍惚間青年的身影逐漸和多年前山海幻境中狼狽的少年重合在一起,于是在下一刻,少年丢下手中劍,放任自己在漫天落紅中跌落。
柳歸鴻就這樣松開手,閉上眼任自己和劍一起,向地面上堆積的落紅裏墜落。
可他并沒有墜入灼紅的花海,而是跌入一個豔色的懷抱之中。
柳歸鴻睜開眼,那雙淡色的眼看着他,眼神裏隐隐有些擔憂。
不合時宜的,柳歸鴻突然想起來,玄鳳的眼睛似乎是在淡色之下透着淡淡的金色的。
就像此時照進謝望舒眼底的淺淡陽光一樣。
但他知道,謝望舒不是玄鳳。
于是他徹底放松自己,放任自己跌進從未見識過的紅塵之中。
“師尊。”
謝望舒聽見他開口喊自己,“嗯”了一聲:“怎麽了?”
柳歸鴻就這樣靠着他,沒有起來的打算,他默了許久,開口問道。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難過嗎?”
謝望舒不知道他怎麽問出這麽個問題,以為是他又在胡思亂想,于是安撫道:“柳歸鴻,你不會再死了。”
“真的嗎?”柳歸鴻繼續追問,“如果是你要殺我呢?”
謝望舒繼續順毛:“不會有那一天的。”
柳歸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合上了眼睛,身後懷抱太過溫暖,安心的他想就這樣沉浸其中。
可玄衣青年從紅衣仙師的懷裏退出來,回到了一個妥帖的,屬于師徒之間的距離。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更知道自己怎樣才能得所求,不能急于一時。
徐徐圖之。
但可以适當的......
“師尊。”柳歸鴻輕輕扯住謝望舒垂落的赤色衣袖,“能多看着我嗎?”
“你身邊那麽多人,我是最不起眼的那個。”
“但我是最需要你那個。”
“我怕你看不見我。”
謝望舒看着那雙黝黑,沒忍住擡手揉了揉青年的頭頂:“好,以後多看着你。”
柳歸鴻笑得眯起眼,溫順的過分。
不能急于一時,但可以适當的......裝個可憐。
玄鳳修習無情道,不可避免的冷了謝望舒本就沒什麽溫度的神魂,柳歸鴻花了兩世四十餘年給自己打出來一副不懼苦痛的冰雪心肺,可如今他願意為了那自異世而來的人,撬下心上一角陳年玄冰,去捂一捂那比他更冷的神魂。
柳歸鴻心底暗自嘲笑着自己,明知道這般是離經叛道,孟摧雪就是最好的先例,一旦跨越雷池就再無轉圜的餘地。
可癡心妄想,無可救藥,十死無生,也甘之如饴。
況且,他也有足夠的自信,他不是孟摧雪,謝望舒也不像謝蓬萊,他認為自己還有機會。
愛都是從憐開始的。
只要謝望舒一直憐他,遲早要潛移默化的愛他。
他最擅長的就是等。
曾經在栖鳳山禁地蟄伏十年,今生又待鳳凰涅槃三餘年,如今鳳歸故鄉,他再等幾年又何妨?
于是桃紅擁簇,春風靡靡入骨,他墜入紅塵,亦要擁住紅塵。
......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如何才能留住一只鳳凰?
鳳凰高貴,非千年梧桐不栖,柳歸鴻想,千年梧桐難得,他弄不來。
但他可以給鳳凰滿山碧桐。
鳳栖梧桐,我贈你一山碧桐。
你願意為我而停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