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第道士

◇ 第37章 道士

衆生離苦得樂。

何為苦,何為樂?

......

佛光炫目,八門洞開,佛偈震耳欲聾,五人被這巨大的聲響震得耳膜撕裂一般的痛,下意識各自甩出來防禦陣法,隔絕了這邪門的偈語。

他們有法術能保護自己,可那些村民呢?

衆人冷眼看着跪了一地的古怪村民,可奇怪的是,他們絲毫沒有被這偈語影響一般,虔誠的雙手合十不住的磕着頭,不僅毫無影響,他們每伏地磕頭一下,灰敗的臉色就變得紅潤一分,松脫僵死一樣的皮肉也重新煥發生機,像是從半死不活的伥鬼重新吸食血肉變回了人。

謝望舒在陣法後擰着眉,這地方太邪性,迷了凡人心智還能對修士造成傷害,他從沒聽過有這種術法。

“言靈術。”青年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謝望舒回頭,柳歸鴻不知何時進了他的陣,正湊在他耳邊跟他講悄悄話。

“......”謝望舒不知道他怎麽進來的,溫熱吐息灑在他耳畔有些癢,惹得他往旁邊偏了偏頭,“言靈術是什麽?我沒聽過。”

柳歸鴻往後退了半步:“前兩年接了個任務,碰巧見識過一次。”

只一句話,讓謝望舒不合時宜的想起了他們分離的這三年。

他經常忘記,他曾在柳歸鴻身邊死去過一次,甚至是沒來及告別的死去。

三年聽起來沒多久,可他們從相識那天起,到現在才不足四載光陰,竟有三年都在別離。

謝望舒掃了一眼不遠處的三人,目光又回到柳歸鴻身上,終于懂得了臨行前青年那句“多看看我”是什麽意思。

三年前他囿于前世,只能看見被苦悶裹挾的少年,三年後他重歸太華,得到了一個獨自熬過一千個日夜的青年。

他經歷不了柳歸鴻的過去,也參與不了柳歸鴻孤身太華的三年。

他好像真的,從來沒有抛開過柳歸鴻的諸多身份和前世的所作所為,單純的透過那副皮囊,只看着這個人。

直至此刻,他才徹底把身側這個青年同記憶中那個頑劣稚子和欺師滅祖的魔頭徹徹底底的剝離開來,不再是被幾個蒼白形容束縛的麻煩,終于長成了此刻他身邊這個,有血有肉的柳歸鴻。

柳歸鴻就安安靜靜站在謝望舒身側看着他眼神的變化,悄然彎了唇角。

他最善揣測人心,方才謝望舒眼神閃爍的那幾下就證明,他在那人心裏的地位已經不一樣了。

好事。

可眼下的情況不容他趁熱打鐵,炫目佛光漸漸退散,露出了禪房內的東西,七間禪房內空空如也,唯有東側那間裏端坐一人,那人看起來像個道士,年齡看起來不大,十四五歲那樣,眼上蒙着黑綢,一身姜黃道袍盤坐在蓮臺上,手掐太陽印,腰挂紫金鈴還有一堆小瓷瓶和錦囊,頭發用紅繩紮束起來,垂落的繩尾還挂着兩串五帝錢,頗有一番道骨仙風的氣派。

江淮鳳又想直接沖上去打架,但被江雪亭死死按住:“你信不信回去我便聯系族長把你送回去?”

江淮鳳撇了撇嘴:“行行行我不亂來,撒手。”

江雪亭太了解他是個什麽東西了:“立誓。”

江淮鳳翻了個白眼,三指合攏斂着青光指天:“不亂跑,不挑事,不添亂,行了吧?”

江雪亭這才松開他,那邊三人已經撤了陣法湊到了一塊,謝望舒擡手按在明煦肩頭上靠了過去:“看出來什麽了嗎?”

柳歸鴻在他們身後陰恻恻的瞪着那只按在紫衣上的手,磨了磨後槽牙,終究還是沒說什麽,明煦沒在意到這些,他環視着整間禪院:“這是......奇門遁甲?”

“啪!”柳歸鴻打了個響指把兩人的注意拉到自己身上,“奇門遁甲,八門洞開,那道士站的是驚門。”

謝望舒有些驚訝的回頭,這小子這三年學了多少東西?一眼就能把陣局看透。

柳歸鴻沒看到謝望舒的眼神,他這手本事還是上輩子在栖鳳山禁地裏學來的,這麽多年沒用都有些生疏了,他把各門各星按順序歸位,最後才開口跟謝望舒道:“師尊,好像不太妙。”

謝望舒問道:“怎麽了?哪裏有變故?”

柳歸鴻在心裏又推演了一遍才把疑惑的地方講出口:“......我找不到生門和開門。”

奇門遁甲有八門,開、休、生三門吉,死、驚、傷三門兇,杜門和景門中平,按理說破陣往往需要找吉門之中的開生兩門,可現在柳歸鴻說,他找不到。

“......被藏起來了嗎?”

柳歸鴻輕輕搖頭:“不像是。”

不像是被藏起來了,倒像是......

本來就沒有能解局之門。

明煦也自己推算了一番,再次肯定了柳歸鴻的說法:“我找不到破局之門。”

“什麽找不到?”一抹翠色落到他們身邊,江淮鳳抓過謝望舒搭在明煦肩頭的手按在了自己肩上,“找什麽呢?給我也說說?”

謝望舒頗有些嫌棄的從他肩膀上收回手:“找生門呢,對了,我記得你是不是會破陣來着?”

江淮鳳理着頭發:“會啊,怎麽了?”

“太好了。”謝望舒用肩膀撞了撞他,“試試看能不能破了。”

江淮鳳斜着眼瞥了他一下:“真讓我來?不嫌我添亂了?”

“來來來。”謝望舒又撞了他一下,“能破開我給你在太華搭個窩。”

江淮鳳咧開嘴笑了:“這可是你求我的啊。”

翠衣美人慢條斯理的卷起了寬大的廣袖,轉了轉手腕,青金雙眼中瞳孔都興奮的幾乎收縮成豎瞳:“待會別攔我。”

然後話音未落,一道青光從衆人身邊劃過,再看見江淮鳳時這人已經沖到了那蒙眼道士面前,一拳就要砸落下去。

江雪亭:“!!!”這瘋子要幹什麽?!

她想上去攔也來不及了,那抹翠色已經沖進了禪房,青光刺眼,驚門乍現,滔天的青色靈力四處流竄,猛烈的沖撞着那蒙眼道士座下蓮臺的結界,纖長五指緊握成拳,像是被什麽屏障攔住了一樣抵在那道士蒙眼的黑綢前一寸處再進不得半分。

江淮鳳半眯起狹長的眼又彎起嘴角,眸中斂着的興奮更襯得那雙眼妩媚又豔麗,孔雀好戰,不知何為退卻,下一瞬他周身靈氣就暴漲,裹纏着席卷至他揮出的拳上,蒙眼道士終于有了動作,手中太陽訣迅速變換,于是蓮臺也開始散發瑩瑩白光,加固了他面前的結界。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那蒙眼道士如是道。

江淮鳳直接聽笑了,毫不客氣的“噗嗤”一下大笑出聲:“你他娘的一個道士念什麽佛偈?不倫不類!”

蒙眼道士抿着唇不再理他,手裏又掐回了太陽訣。

攻易守難,終究還是江淮鳳更勝一籌,青色靈光随着一聲模糊的鳳唳撕碎蓮臺結界,拳風也掃到了道士眼前,道士後撤不及,淩厲罡風撕碎了他蒙眼的黑綢,然後眼睫輕顫,道士睜開了一雙堪稱璀璨的金色雙眼。

江淮鳳揚起一邊長眉:“不是瞎子?”

道士沒回答他,一手依舊掐着太陽訣,另一只手取下腰間紫金鈴,一邊搖晃口中一邊念着聽不清的道經,金鈴光芒乍起,化作八道利箭射向江淮鳳,後者終于退了半步躲了過去,道士松了一口氣。

可這口氣還沒松到底,一片白光之中青光一閃,一枚青色的孔雀翎羽撕開炫目白光,直直朝他釘了過去。

道士躲避不及,青翠雀羽挾着銳利寒芒狠狠紮進血肉,氣勁死死封住了他渾身的經脈,穿透他的肩膀将人直接釘在了空曠禪房的佛龛之中。

奇怪的是,江淮鳳剛一制住了這道士,跪了一地的村民眼中陰翳瞬間消散,都一頭霧水的從地上爬起來,茫然環視着周圍。

“......這是哪啊?”

“我怎麽在這兒跪着......?”

“哎呦!那個娃兒怎麽搞得一身的血?!放下來快放下來!!”

“那個綠色的後生!來搭把手!”

江淮鳳龇牙瞪眼指着自己:“哈?”

“綠色的,後生?我?!”

“誰他娘的是你後生?!!老子夠當你祖宗了!”

江淮鳳氣的眼都冒青光,好像要連那些恢複正常的村民一起掀了,謝望舒這時候才哈哈大笑着從他身後冒出來按住他的肩膀:“走吧後生,給那小道士放下來。”

“謝望舒你給我滾蛋!!!”

江雪亭終于到了他們身邊,逮着江淮鳳胳膊上狠擰了一下,咬牙切齒道:“回去看我怎麽掐死你!”

柳歸鴻就在站在邊上看着謝望舒的笑臉,嘴角無意識的也帶上了笑意。

幾人鬧成一團,只有明煦幫着村民把那道士從佛龛裏放了下來,然後在所有人都沒發覺時按在道士肩膀的傷口上,兩指摳進血肉,将那枚被浸透成血色的孔雀翎羽從少年的肩膀裏摳了出來。

于是鎖住他的氣勁也消散,汩汩往外湧的鮮血也慢慢止住,明煦做完這些擡頭時道士正用一雙燦金的眼睛看着他,低聲嚅嗫出一句幾乎聽不見的“謝謝”。

明煦也不是單純的救他一命,這陣局尚未解開,光憑他們幾個不擅此道的估計還真要費點功夫,既然這個道士能坐鎮一門,那他就一定有些真本事。

哄着圍過來的村民離開後,明煦就着手上的血在道士眉心點了一下,留下一枚血痣,既然他有些本事,那就不能不防。

“我暫時封了你的修為,畢竟你剛才還跟我們是對立的,我不得不小心點,能理解嗎?”

道士低下頭不再看他:“......嗯。”

明煦拍了拍他的腦袋,打算把他身上的法器都取下來,一開始都挺順利的,小道士低着頭任他把自己腰間挂着的東西一樣一樣摘下來,直到明煦伸手去取他發繩尾端的兩串五帝錢。

小道士猛得往後仰了一下,後腦勺“咚”的磕在佛龛上也不讓明煦碰了,雙手死死攥着那兩串五帝錢不肯撒開,開口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又很堅決。

“這個......不行!”

“這個不是法器......只是普通的銅錢......”

明煦收回手:“那能讓我确認一下嗎?”

小道士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攤開雙手露出來了那兩串銅錢。

明煦也不上手去拿,就直接就着他的手簡單看了一眼,那的确是很普通的兩串五帝錢,除了驅邪避禍一點用都沒有。

明煦也不再去摘那兩串銅錢,把那小道士從地上拉了起來,又收起了攥在掌心的那枚孔雀翎。

方才一片白茫,只有明煦看到了那片青光凜冽的雀羽,也只有他認得那片雀羽。

三年前太華動蕩,邪修孔雀明王趁亂連毀兩山,明煦到現在都記得那十八枚孔雀翎刃是如何一遍又一遍刺穿呂羲和的身體,又是如何釘死太華的正陽劍仙。

于是方才江淮鳳甩出孔雀翎羽的一瞬間,他就有了些打算。

明煦不信世界上有這麽多的巧合,一次兩次有可能,再多了,怕就是有人刻意為之。

“明煦!想什麽呢?”

明煦回過神,謝望舒伸手在他眼前晃動,柳歸鴻從他手裏提了那小道士到一邊問話,江雪亭跟江淮鳳又在拌嘴,謝望舒看他還是心不在焉,問道:“怎麽了?哪裏有問題嗎?”

明煦暫時按下心中疑慮,搖了搖頭:“無事,先去看看審出來了些什麽。”

時機不對,現在還有正事要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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