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第傩舞
◇ 第40章 傩舞
謝望舒倒下以後沒多久道玄也倒了,一群人沒地方安置兩人,柳歸鴻還抱着他師尊不撒手,一時間也沒法再去做什麽,明煦索性去找了村民給他們尋了個暫時下榻的地方,等謝望舒醒了再商議下一步怎麽辦。
等謝望舒簡單收拾了一下跟着柳歸鴻去找到那幾人時,卻不見了江雪亭。
“雪亭呢?”他先是問了江淮鳳,他們是一塊從離恨天來的,應該知道彼此的動向。
結果那孔雀仰着臉冷哼了一聲:“不知道。”
謝望舒挑眉看向明煦,後者無奈的攤了攤手:“打架了。”
江淮鳳那邊臉仰的更高了。
他們帶着謝望舒和道玄跟村民進村以後,那群村民就開始慌忙的準備着什麽東西,又是搭建祭壇又是紮柴火的,明煦上去問了幾句他們也支支吾吾的不告訴他們,江雪亭眯着眼看了一會,低聲跟他們道:“他們在準備‘傩’。”
江淮鳳冷笑一聲:“又是跳大神,這麽多年了凡人還是就這麽些法子,跳跳舞就能取悅那什麽神明,那我們還修什麽仙,全去跳舞算了!”
江雪亭難得呵斥了他:“孔雀!”
“我同你說了多少遍?未知真假,當存敬畏!”
江淮鳳不當回事:“祭司大人又開始說教了,你給朱雀跳了這麽多年的舞,也沒見祂來接你上九重天啊!”
江雪亭難得動真氣,甩袖一道冰藍色流火就朝着江淮鳳打了過去,後者本身就好戰,迎着火焰一拳就掏了上去,兩人都沒留手,但他到底年輕,江雪亭連衣裳都沒亂,他卻被燎了幾根發絲。
江雪亭消了氣便不再跟他糾纏,把他跟明煦撇在謝望舒門前守着,一拂袖身後便生出一對雪色羽翼,輕輕一躍便沒入雲霄。
江淮鳳仰着個臉,誰也不理。
謝望舒哭笑不得,他就躺了一會兒,江淮鳳又給他闖禍,于是笑着一拳杵到他肩頭:“江淮鳳,你又給我找麻煩!”
柳歸鴻眸光閃爍,但并沒說什麽。
江淮鳳被他一拳杵的身形晃了晃,撇了撇嘴,不想理他。
一個巴掌一個棗,謝望舒勾着脖子哥倆好的又把人撈過來:“行了,這事你确實做的不對,陵光族長也跟你說過很多遍,人家的習俗要尊重,不喜歡也先忍着,又掉不了你幾塊肉,尤其雪亭還是朱雀的大祭司,你說你氣她幹嘛?”
“去吧,道個歉給人哄回來,我有話要問。”
......
江雪亭一直就在雲端上坐着,她知道江淮鳳道歉的話說不出口也不難為他:“行了,殿下讓你來的吧。”
“我不跟你計較,畢竟你也是個殿下,有人護着你,在離恨天你就是真闖禍了也有人給兜底。”
“只是你記好,你跟誰撒潑都沒問題,只有兩點,在外面收斂點,護着鳳凰殿下,明白了嗎?”
江淮鳳垂着頭不吭氣。
江雪亭卻笑了:“好了,孔雀殿下,跟我一塊下去吧。”
兩人回到人群中,謝望舒見沒打起來就知道是和好了,便不再多問只談正事:“雪亭,村民們準備的那些東西你有沒有看出來什麽?”
“他們弄的那些東西......很雜。”江雪亭說着就蹙起了眉,“信奉的是‘禪’,搭的是‘道’壇,祭的卻是‘傩’禮。”
“神都拜不清,哪來的回應?”
謝望舒托着下巴:“有沒有可能......他們拜得本來就不是神......”
道玄不知何時站在衆人身後,突然打斷他們:“他們在拜鬼。”
“禪房裏沒有佛,都是鬼。”
佛陀早死,蓮臺鬼坐。
謝望舒想起少年回憶中最後的畫面,少年來找師父,誤打誤撞被七個鬼佛騙成了八門中唯一的真佛。
道玄知道,他再也找不到師父了。
謝望舒想說些話安撫他,但少年只是彎腰從地上捧起一抔黃土,包好細細放進了貼身的一塊手帕中。
故人不再,故土難留。
道玄留不下金黃的麥田,也守不住那個他叫師父的幹瘦老頭。
兩抔黃土貼在他的心口,熨帖少年的魂魄。
少年收好自己的兩份故土,擡頭跟謝望舒道:“我會破陣。”
他聲音永遠都又輕又細,勇敢又怯懦。
“我會破陣,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謝望舒也不問是什麽:“可以。”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這是師父教我的。”道玄說,“師父希望先我保護好自己,然後盡量去保護別人。”
“不要傷害村民,可以嗎?”
......
經過明煦一番交涉,村民把他們的祭祀交給了江雪亭。
江雪亭不光是雪凰,她是朱雀的祭司,也是離恨天唯一的“巫”。
夜幕降臨,江雪亭換下了一襲白衣,傩面慘白,羽衣朱紅,謝望舒還沒見過她這一面,江雪亭一直是沉靜的,忽然換了這一身裝扮他險些沒認出來:“...雪亭?”
柳歸鴻陡然攥緊了拳頭。
謝望舒臉上一瞬間的驚豔被他盡收眼底,于是嫉妒和癡念險些又撬開他心上一角堅冰,他咬緊牙關才沒在此時喊出那聲師尊。
一旦開口了,後面那些不該說的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時機不到,他依舊這樣告訴自己,他還得等。
柳歸鴻深吸一口氣,然後重重的呼出去,他還得等。
還得等。
還得等多久?
還要等嗎?
還等得到嗎?
眼前兩抹濃豔的紅在他瞳孔中變得模糊,似乎他眼底也染上了豔色,一鳳一凰在他眼中忽然般配的令人生厭,令他雙眼通紅。
“飛鴻君!”
柳歸鴻回神,脫力一般松開嵌進血肉的指尖,茫然的看向喚他的人,明煦皺眉看着他問:“怎麽了?怎麽突然被魇住了?”
柳歸鴻搖頭:“無事,想起來一點往事。”
明煦點點頭,盯着那還在滴血的指尖。
如果他沒看錯,柳歸鴻方才看着的......是謝望舒吧?
玄鳳這個徒弟有點古怪。
柳歸鴻也不動聲色的打量的明煦,太華六君子個個聰慧,別是被他看出來了什麽。
最後兩人都收回了目光,暫時忽略了這些細節,看向了江雪亭那邊。
傩面有很多種,善神居多,而一向溫和的江雪亭的傩卻是頂頂兇的神獸伯奇。
巫傩,靖妖驅邪也,伯奇者,噩夢以食,除祟安魄。
紅羽如烈,舞姿神詭,冷藍流火點綴在她飛揚的裙擺,鬼首履踩在腳下,苦相鬼面,伯奇食夢,于是祭壇下的村民昏昏欲睡,一個接一個的倒了下去。
他們會有個好夢。
可神巫還的唱詞沒停:“天地玄黃,罰過酬功;日月盈昃,萬神降臨;寒來暑往,福澤慶餘;恩澤無窮,永得福壽。”
江雪亭這場祭禮不光是給人看,給神看,也是給鬼看。
那七只惡鬼奪舍了凡人混在村民之中,時間長了他們也不能完全分辨出來哪些是鬼,但伯奇能。
伯奇亦食鬼。
神舞不息,陰風乍起。
長空之上傳來一聲類似鷹唳的鳥鳴,鎏金符文從江雪亭的掌心傾瀉而出,化作流光迅疾的刺入七個村民的眉心,于是那七具屍身被金光焚化,陰風一路席卷衰草,吹到了荒山之巅。
“道玄,孔雀,明煦!山巅破陣!傩舞在神明離開之前不能停!我跟柳歸鴻在這守着雪亭!”
三人追着陰風直到山巅,山腳下柳歸鴻湊到謝望舒耳畔悄聲道:“師尊,那些村民不一定無辜。”
“什麽?”謝望舒愣了。
“看他們的手。”
謝望舒蹲下拾起一個村民的手臂,掰開攥得很緊的手掌,幹涸的褐紅泥土從指縫掌紋中簌簌剝離,帶着腐肉的腥臭。
謝望舒沉下面色,一個一個的查了過去。
掌心屍泥,無一例外。
“師尊,看這個。”柳歸鴻走過來遞給他一個小東西,謝望舒接過來仔細一看,是個半個手掌大小的小泥偶。
一樣是褐紅的屍泥,粗制濫造的泥偶雕刻很粗糙,五官都不怎麽清晰,脖頸上栓了短短一截紅繩,只能依稀從發髻看出來這是個女娃娃。
可就是這麽個粗陋的泥偶,眉心卻被繪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赤蓮。
謝望舒問:“你從哪找到的這東西?”
柳歸鴻錯開半個身位給他看:“那邊的孩子口袋裏,其他的孩子也有。”
謝望舒走過去,把那些孩子的口袋一個一個翻過來,果然每個人都有一個褐紅泥偶,只是大小不盡相同,方才柳歸鴻給他那個半掌大小,他翻出來的有點只有拇指那麽大,有的卻有半臂大小。
他又掰開那些孩子攥的緊緊的手,同樣的屍泥落了下來,每一個都是如此。
謝望舒看着那些如出一轍的泥偶,忽然想起了自己上輩子聽說過的一個地方習俗。
草留根,人留後,娘娘廟裏栓個娃娃做心肝肉。
二月二,先叩首,娃娃掉下廟臺跟着紅線就走。
娃娃啊,釘門樓,一生一世有恩有愛有福受。
泥巴抹一把,抹個胖娃娃,管他再添幾個娃,永遠做老大。
【作者有話說】
“傩”相關內容查詢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