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第春雪

◇ 第49章 春雪

謝望舒覺得柳歸鴻最近有些奇怪。

就比如現在,清早一推開枯桐殿的大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玄衣青年迎着朝陽準備下山的背影。

“柳歸鴻!”謝望舒喊了他一聲,本以為青年會回頭,結果柳歸鴻腳步頓了一下,旋即反而腳下生風走的更快,轉眼就竄上山徑,一溜煙就看不見人影了。

謝望舒:???

什麽玩意竄過去了?

謝望舒瞪着眼愣在原地,柳歸鴻最近是不是在......躲他?

躲他幹嘛?

謝望舒一頭霧水,從娘娘廟那件事結束後柳歸鴻就是這副德行,見他跟見鬼了一樣掉頭就跑,甚至用了點輕功眨眼就沒了影。

沒由來的,他很不爽,他現在搞不懂柳歸鴻心裏在想些什麽。

荒山之行中柳歸鴻那些若即若離的靠近謝望舒不是看不出來,傻?他可不傻,現代社會想勾搭他的人也不少,他怎麽會看不出來?

他只是一直縱容着,裝作視若無睹的,繼續憐愛着那個小孩。

柳歸鴻在他心裏一直都還沒長大,雖然是成年人的體魄,但始終還是那副殘缺的少年靈魂。

小孩兒早戀沒什麽問題,他是柳歸鴻的師尊,在現代就是他的老師,他及時加以引導就好。

只是......

他撫上自己的左邊的胸膛,那是心髒的位置。

淅瀝春雨之下的對視,幻境白霧之中被攥緊的手腕。

砰咚。

掌心覆蓋之下的心髒重重亂了一拍。

謝望舒指尖微蜷了一下,虛虛的攥住了胸前的冷薄紅绡。

他至今仍不知,心顫為何。

心煩意亂,他不打算去追柳歸鴻,轉身拔劍縱身而起,禦劍去了蓬萊峰。

春和景明,蓬萊峰卻在落雪。

謝望舒落在蓬萊山巅,先凍了個哆嗦,一張禦寒符咒貼近外衫內側才能神情自若的去敲蓬萊居的門。

“叩叩。”

沒人回應。

“叩叩。”

依舊沒人回應。

謝望舒收回手,謝蓬萊這是出門了?這麽不巧。

人不在他也沒什麽留的打算,彎腰撩起落在薄雪上的赤紅衣擺,轉身便打算離開。

可雪色皚皚,一下晃了他的眼。

謝望舒忽然間想起曾經覆滿蓬萊山巅的金簪草,和睡在蓬萊居門前,一地似月光似白雪的絨花之中的那個,只當了他半年師弟的孟摧雪。

他至今不知孟摧雪究竟為何入邪,又為何叛道。

從前種種恍如隔世,他與孟摧雪交集不多,但卻也都是真心實意,孟摧雪雖然在修邪一事上隐瞞了他,但卻也是真心待他。

當然,盡管謝望舒再憐憫懷舊,當年到底是孟摧雪一劍直接殺死了他,若非鳳凰可以涅槃,他那日當真就身死魂銷了。

謝望舒自己倒是沒打算多計較,畢竟是他自己撞上去擋劍的,可他不在乎不代表這不是件小事,謝望舒是太華玄鳳君,修真界除了謝蓬萊的最強者,更是離恨天的少族長,孟摧雪一劍就讓他涅槃,足以讓泱泱衆生都陷入恐慌。

柳歸鴻更是恨他尤甚。

可在孟摧雪這人人喊打的三年,作為逆徒親師的謝蓬萊卻無動于衷,謝望舒只以為他無情,上次來的時候遍地的金簪草也都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可若當真像謝蓬萊表現出來的那般不在意,如今又為何要在仲春之際,給蓬萊山巅留了一片一如當年變得月光似的大雪?

謝望舒腳尖在雪地中撚了撚,蹭開了一小片白雪,露出了雪下泥土中枯死的金簪草的莖梗。

“......”

是不熟悉,還是仍在意?

謝望舒不知道,謝蓬萊應該更分不清。

人都走了三年了,糾結這些也沒什麽意義。

謝望舒禦劍淩空,蓬萊峰無人,那他想問的事就只能去找另一個人問了。

他要知道,呂羲和的死,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麽個疏朗君子,最愛笑着看他們插科打诨,他還沒來及好好跟他聊上一宿,也沒來得及跟他好好道別。

呂羲和不該早亡。

明明才相逢,為何早別離?

說好要保護所有人,結果他自己卻成了走的最早的那個。

仲春風融融,紅衣當空,向天再覓他日相逢。

......

謝望舒最後停在了招搖峰上空。

他沒着急落地,而是俯視着招搖山巅的那個身影。

三年相別,黑衣刀客的刀法愈加淩厲,斷惡刀身倒映出一雙沉寂許久的眼睛,隐隐透出一點淡淡青影。

謝望舒皺着眉,他不知道還該不該走這一趟。

盛招搖心魔深重,如今已在道與魔的邊界,只消一念之差,就要走火入魔。

至于心魔是什麽,沒必要多餘去問。

平日不提,但六君子都知道,呂羲和是盛招搖的同門師兄,雖然從來沒聽盛招搖正經喊過一次,可兩人的情誼到底深厚非常。

所以,甚至不用去猜。

盛招搖一定會想辦法,替呂羲和報仇。

可不能是現在。

如今無妄海邪修猖獗,太華實力銳減動蕩,正陽峰無主,太陰君雲隐久傷未愈,招搖君閉關多年不出,哪怕謝望舒回來了,能拿出手的高階修士也寥寥無幾,實在是不适合在此時大動幹戈。

恐傷元氣,恐生怨氣。

于是紅衣再次劃過長空,消失無蹤。

謝望舒沒在招搖峰停留。

赤色消失在招搖山界,所以謝望舒沒看到,他甫一離開,招搖山巅的刀客就收刀回鞘,擡頭看向方才他停留的方向。

她當然知道謝望舒來找她大概是為了什麽,但沒辦法,有些事他們做不到,那就她來。

刀客最為無畏恣意,這是呂羲和教她的。

盛招搖不只是太華君子。

她是呂羲和能為之解劍學刀的師妹。

于是刀光劃破長空,豔豔夕陽之下,一點墨色眨眼就消失。

太華招搖君,出關。

......

謝望舒最後去找了明煦。

長生殿內,明煦的臉色難得有些沉重,他轉着拇指上的扳指,沉聲道:“玄鳳,若不是那問,此生我都不會再提那日情景。”

“那日正陽遇襲,栖鳳山被焚,我和招搖眼睜睜看着卻趕不及,只能看着慘劇發生!”

謝望舒沉着臉色:“也就是說,你們看到了。”

“是誰害了呂羲和?”

明煦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後才又開口道:“......無妄海左護法,孔雀明王。”

“孔雀明王......”謝望舒念了一遍,又一遍,“孔雀明王。”

名號聽過這麽多遍,我至今還未見上過一面。”

“你見過。”明煦反駁了他,“紅衣鳳君。”

“三年前動亂之前,我們抓到過他一次,本來想給你看看是不是你說的那個‘鳳君’,可後來卻反被他從內殺了出去。”

“後來想想,‘鳳君’應該就是孔雀明王,他是故意被我們抓到的,目的就是打進太華內部,好趁亂生事。”

謝望舒心裏發沉,他匆匆告辭,快步走出長生殿,踏上紅鸾劍之前,回頭囑咐了跟出來的明煦一句。

“看好招搖,別讓她自己去找明王。”

“這我自然知道,重要的是你。”明煦反問他,“你老實跟我交代,若江淮鳳真是孔雀明王,你待如何?”

“......”謝望舒回答他的是沉默。

他待如何?

“格殺勿論。”

謝望舒如何不知?他只是不信。

不願去信。

可荒山濃霧之中忽然現身的紅衣邪修,江淮鳳手腕上相同位置的傷痕,身份一有端倪就匆匆離開......

和那雙獨特的,狹長而邪肆張揚的青金色眼睛。

巧合多了就不再是巧合了。

他最後告訴江淮鳳,整個離恨天,只有孔雀一人不把他當鳳凰。

這是試探,也是警告。

你是否要奪我性命?

你是否已恨我入骨?

你是否......從未當我為摯友兄弟?

江淮鳳那日并未答他,只是展翼而去,化作天邊一陣凜冽的風。

這三問無從可答,更不可回答。

只要他離開了,他們之間三年的情誼就斷了。

至此死生難再見。

謝望舒生命中再無離恨天江淮鳳,只餘無妄海孔雀明王。

不死不休。

紅衣獵獵,紅鸾當空。

若你當真謀我性命。

若你當真恨我入骨。

若你從未認我為摯友知己。

太華玄鳳君自當出山誅邪。

除魔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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