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 第二願
◇ 第50章 二願
栖鳳後山。
柳歸鴻擡手用袖子擦掉蹭在臉上的泥,拍了拍手,仰頭看着他剛剛種下的第三十二棵梧桐樹。
三年前栖鳳山遭逢大火,滿山鳳凰木付之一炬還未來得及栽種,可如今謝望舒沒空管這些,柳歸鴻也有更想種的東西。
溫潤的銀白靈力溫養着新栽的梧桐的根系,滋養出新生的枝桠。
這些梧桐都是柳歸鴻從荒山回來之後親手栽下的,為了讓它們長得更快更好,他甚至用自己的本源靈力來溫養着。
他心底打算好了,等到他栽滿三十三棵梧桐,就去找謝望舒。
然後告訴他,喜歡他,愛慕他。
再求他垂憐。
他知道自己準備的倉促,結果大概不盡如意,可他再等不得了。
最擅長蟄伏的獵手也受不住相思之苦。
三十三重離恨天,四百四十相思病。
離恨天他高攀不得,他只能覓來三十三株栖鳳梧桐。
然後去問他的意中人,能否能解他身四百四十相思苦?
他在賭。
賭自己命好,賭謝望舒心軟。
他知道,自己這是在發瘋,可哪怕是一場瘋,他也甘心赴湯蹈火。
續半個成全他以命相博的夢。
碧桐遮天,春風融融,三十二棵梧桐樹已華蓋亭亭。
只待鳳栖。
柳歸鴻縱身禦劍,手上掐着法訣。
他要去找謝望舒。
一個月躲着他,柳歸鴻要忍出病了。
看一眼,柳歸鴻告訴自己,一眼,就看一眼。
當望梅止渴了。
......
謝望舒從長恨峰離開後腳都沒沾地,一路去滄海峰找了離恨天來的人。
他找了江雪亭:“雪亭,你先帶着人回離恨天,太華這一段時間不怎麽安全,你們回去告訴族長整族戒備,身份不明的人一個都別放進去......江淮鳳也別放進去。”
江雪亭點頭應下,還是沒忍住擔憂開口問道:“是出什麽事了嗎?我可以留下來幫忙的,我的職責就是侍奉好鳳凰,保護好您的安全。”
謝望舒嘆了口氣,解下腰間的玉佩遞給她,江雪亭不明所以的接過後,謝望舒才開口道:“雪亭,還記得江淮鳳離開之前我跟他說過什麽嗎?”
江雪亭回答:“記得,殿下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記得。”
“我說整個離恨天只有一個人不喊我殿下,不只是給他聽。”謝望舒看着她的目光有些無奈,“我希望我只是謝望舒,而不是高高在上但冰冷的鳳凰殿下。”
“我是個人,我把你們當我的朋友,我的夥伴,而不是冷冰冰的從屬關系。”
江雪亭微微睜大了眼睛,她愣了一會,将謝望舒的玉佩系在了自己腰間。
“好,望舒。”
謝望舒笑了,指指她腰間的玉佩:“回去用這個。”
“我賦予你智慧,才能,權柄,法力。”
“雪亭,守好離恨天。”
江雪亭看着他,良久,“嗯”了一聲。
“我會的。”
春風拂面,春光燦爛,腰間玉佩溫潤剔透,閃着晶瑩潤澤的光。
晃了滄海峰半空中懸劍未落之人的眼。
柳歸鴻安安靜靜地看完了兩人的互動,一言未發,轉身徑自離去。
指尖用力到刺入掌心,一滴一滴的滲着血。
如同心尖割血。
柳歸鴻緊咬着牙不讓自己出聲,他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一個喘息就趔趄到慘烈。
他腰間也懸挂着一枚瑩潤的鸾鳳玉佩,他一直佩了三年,玉佩的每一寸都被他細細摩挲過,泛着晶瑩的光澤。
柳歸鴻一直在等謝望舒發現,他有好好保留着謝望舒留給他的東西。
可就像他未曾說出口一樣,謝望舒似乎已經不記得這玉佩了。
那也無妨,柳歸鴻想,至少只有他有,至少他還記得,至少......
至少他是獨一無二的。
獨一無二?
方才他看得清楚,江雪亭腰間系的那塊玉佩就像一個重重甩在他臉上的巴掌,打的他心肝肺腑都痛。
他以為有他一個,他以為只他一個!
為什麽?!憑什麽?!
謝望舒在這個世界一睜眼先看到的就是他,憑什麽現在眼中唯獨看不見他?!
柳歸鴻忽然猛得呼出一口氣,他無意識閉氣了太久,悶得心髒發痛。
他整個人在劍上搖晃了一下,然後無力的從百丈高空之中墜落。
痛不欲生。
空氣都仿佛成了沉滞的海水,要拖着他被卷進海底的深淵。
于柳歸鴻而言,這惶惶世間就是個巨大的墳場,收留者所有該死的人和未死的鬼。
唯有心間裂隙中一點桃花,是幹淨明亮的。
可那枝花太過明豔,處處惹人觊觎。
“嘩啦!”
柳歸鴻墜入了一眼溫熱的水中。
泉水溫柔的裹挾他,像一個寬容的擁抱。
他掙脫了出來,抹掉臉上的水。
鳳梧靈泉。
謝望舒曾在這裏,贈了他三個願望,當時他用掉了一個,他要謝望舒把命交到自己手裏。
很過分的願望,但謝望舒答應了。
柳歸鴻擡手摸上自己左眼眼下的位置,曾經就是在這裏,謝望舒給他留下了契約的印記。
指尖摩挲着蒼白的皮膚,喚醒了沉寂多年的印紋,流轉的金光像某人掌心的靈光。
“謝望舒。”柳歸鴻眸色濃沉,“你曾經許給我三個願望,如今我要用掉第二個。”
“當年一願,你命歸我。”
“如今二願,你心歸我。”
“謝望舒。”
“我要你垂憐我。”
“我要你愛我。”
滄海峰山巅,正跟江雪亭囑咐細節事項的謝望舒呼吸一滞,猛地攥緊的心口衣襟的紅绡。
江雪亭看他忽然皺起了眉,擔憂問道:“怎麽了?不舒服嗎?”
謝望舒搖了搖頭,放下了手。
心底裏那顆暗藏的種子,似乎發芽了,長出了細小的根須和枝條。
就要蠶食他的心髒。
于是心口酸脹,心動難停。
這到底是什麽?
謝望舒心底有一個幾乎荒謬的猜想,他不敢多猜,也不敢宣之于口。
他搖了搖頭,似乎是想把這離經叛道的想法從腦子裏甩出去,可這想法一生出來就根深蒂固,再難忘卻。
但愛對他而言是個僞命題,他不渴望別人的愛,自己也沒有去追求愛情的想法。
他甚至不知道,愛是什麽。
是啊。
愛是什麽?
......
無妄海邊界。
一岸孟春,一岸落雪。
謝蓬萊站在春岸朝另一半遠望,什麽也看不見,可他依舊在望。
直到他身邊也落下雪。
春日何來落雪?不過是他自損仙力,自欺欺人。
他不懂自己為什麽要從太華千裏迢迢來到這個正邪的邊界,站在這整整一天眺望對岸。
其實他大可以直接闖過去的,他是當世第一人,沒有人能攔住他。
為什麽呢?謝蓬萊自問,為什麽呢?
他想見孟摧雪,可又找不到一個合适的理由,過海去見。
早已分辔,再見何由?
他從未如此茫然過,蓬萊峰落下的雪,他親手種下卻無一成活的金簪草。
他不知從何時起,開始懷念起了蓬萊山巅,遍地月光似得白絨花。
可金簪草這般如此落地即成活的植物,謝蓬萊親手種下,甚至親自照料的,卻沒有一株能活下來。
枯死的莖梗被蒼白落雪掩埋,或許他本就不該做這些無用功。
有些東西,死了就是死了。
回不來了。
于是仙人轉身,沒有再回望一眼,拂袖而去就踏空而去。
至此無妄無涯,蓬萊路遠。
此生難再見。
“......”
孟摧雪臨舟水上,看着天際那抹漸行漸遠的雪色身影,唇角繃的平直,良久未發一言。
納蘭儀跟在他身旁看得心驚肉跳,孟摧雪雖然一句話都沒說,可就是這樣安靜才讓人害怕。
他身上沒有一點人該有的活氣,連呼吸聲都輕到沒有。
她也不敢說話,生怕哪句話再刺激到他了直接讓他再神智不清了。
無妄海這一群牛鬼蛇神全靠這一尊瘋子一樣的煞神鎮着,孟摧雪不出事一個比一個消停,但凡他敢有一點閃失......
不說生靈塗炭,也是天下大亂。
而且,整個無妄海只有孟摧雪能壓江淮鳳一頭,誰知道沒人管了那個更瘋的能幹出來什麽事。
于是孟摧雪緘默不言,納蘭儀噤若寒蟬,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孟摧雪才緩緩開口:“......你說,他來這兒,原本是想幹什麽呢?”
“他是要來殺我,還是......”
還是來,見我?
納蘭儀沒法回答他,她從太華走的很早,根本不清楚謝蓬萊是個什麽人,只能繼續沉默。
孟摧雪似乎也沒打算聽她回答,嘆道:“算了,你先回去吧,看看左護法醒了沒,別真讓他死了。”
納蘭儀點頭,她巴不得趕緊走,于是素手一揮,黑霧在海面凝結成一朵碩大的山柳蘭,載她遠去。
等她徹底離去,孟摧雪才像整個人被卸去了力氣一樣,他扶着小舟坐下,兩條腿浸泡在刺骨寒涼的海水中卻無動于衷,他甚至伸手去撩了撩水,濺起的水花落在他衣擺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無妄海水,消解妄念。
明明他已經放棄了,他一敗塗地,落荒而逃,他不再糾纏了,他奪去了離謝蓬萊最遠的地方,明明就要這樣慢慢忘記他,放下他。
可謝蓬萊為何不舍千裏,仍來尋覓。
徒惹他妄念未消,執念又起。
【作者有話說】
金簪草就是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