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謝逸腦子裏一片空白, 明明那唇上的接觸只是短暫的一瞬,他卻老半天回不過神來,整個人都呆住, 望着眼前的少年, 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這是被子燕親了麽?

等意識到這一點, 謝逸唰的一下站起身,想要發飙斥責對方輕薄, 可居高臨下地看着子燕,少年的眼神那般單純而清澈, 甚至還透露出了一絲不解。

“你……”謝逸遲疑着, 最終只落了一句, “你以後不要這樣。”

子燕應是,很快又問道:“不能哪樣?”

“就,就是剛才那樣。”謝逸的臉上有些發燒, 他幹脆撇過視線,不去看子燕, “方才之事, 我就當從未發生過, 以後不可如此。”

子燕哦了一聲, 又瞧着謝逸, “世子,你怎麽臉紅了?”

謝逸被這一問, 臉上燒得更厲害,連忙轉過臉去, 不讓子燕看, 聲音也甕聲甕氣的, “我沒有。”

“可分明……”子燕還待指認, 誰料謝逸突然提高了聲音,惡聲惡氣地訓斥:“你看錯了,我沒有!”

不等子燕應聲,謝逸就覺得不能再在這個屋子裏待下去,連忙往外走,“行了,我去看書,你自行待着便是。”

他這話原本是想暫時離子燕遠些,可誰料他一挪步,子燕也跟着去,不免有些懊惱,“你跟着我做什麽?”

子燕更加不解了,“我這些天一直跟着世子的。”

這倒是沒錯,自從謝逸重生回來,沒有哪一刻不是同子燕在一塊的,兩人親近已與往日大不相同,子燕也就養成了習慣。

但謝逸心裏這會兒有些別扭,便道:“你,你不用跟着我。”

子燕聽到這話,就站在了原處。

謝逸走了幾步,突然想到自個兒已然把書桌搬到了子燕的屋子裏,頓時覺得去看書也不大合适了,回頭再看子燕的模樣,不知怎麽竟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幾分被抛棄的委屈。

謝逸心頭一軟,連忙找了個理由解釋:“我,我就是想一個人待會兒,你別多想。”

“是。”子燕垂眉順目。

謝逸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麽。

他沒去看書,也沒讓子燕跟着,反倒是自己一個人去了園子裏閑逛,還去看了幼妹阿芙。午膳也沒同子燕一塊吃,他留在了阿芙的院子裏,東拉西扯說了好半晌的話,随後又去了三弟謝迎處,拉着人用了晚膳,又糾纏着下了幾局棋。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他徑直洗漱進屋,也沒去看子燕。

一連好幾日,謝逸都是這樣過的,沒有去看那個小影奴,唯有早晨那會兒向片甲問一問子燕的情況,囑咐對方按時将三餐拿回來,還要精細些,得順着子燕的口味。

起初他并不覺得自己這般是為何,直到荀憲約了局,叫着沈涿、陳崇幾個出去吃酒,被問到怎麽不把你那小郎君帶出來,謝逸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避着子燕。

為什麽避着對方,究其原因,還不是那一日被這小子親了一口,到底有些吓着了。

只是這話不好同荀憲等人說,謝逸就随意敷衍了兩句,倒是沈涿和陳崇兩個人一臉的驚詫。

“少衡,你當真斷袖了?”沈涿按輩分應叫謝逸一聲叔,可他們打小一塊玩,也就不計較這些了,“我還當外頭那些都是謠言,誰都知道春日宴鬧出那麽大的事,王家為了壓下議論紛紛的流言,專門拿這個給你抹黑,在背後煽風點火,沒想到竟是真的。”

“什麽真不真,沒有那回事。”謝逸否認道。

荀憲嗤笑一聲,“都同吃同睡了,還嘴硬做什麽?你如今離得了他?”

謝逸瞪了荀憲一眼,這小子就慣會在旁人面前顯擺他同自己最為交好,這會兒見沈涿不知情,自己卻是獨一個,心裏正樂着呢,那嘴角都止不住上揚。

“你別胡說了,出來吃酒便吃酒,還提這些幹什麽?”謝逸沒好氣道。

荀憲便笑了笑,不再提這一茬,幾人談笑玩樂了大半天,飲了不少酒,回去的時候天都将黑了。

“你還行麽?莫不是醉了?”荀憲見謝逸走路踉跄了一下,連忙扶了一把,“要不我送你回去?”

謝逸連忙擺手,“不用,我同片甲一塊……”

“得了吧,我府上馬車在,送你一趟正正好。”荀憲熱心腸地拖着謝逸上自家馬車,同其餘幾人道別之後,馬車緩緩向永川侯府行駛而去。

荀憲是個嘴皮子不能停的,兩人同坐車廂,謝逸懶懶地靠着閉目養神,荀憲則一邊打量他的神色,一邊說話:“怎麽了,今日這酒飲得有些意思啊?跟你家小郎君鬧別扭了?”

“沒。”謝逸輕嘆一聲,他不得不承認,這具年輕的身體到底是不适合飲酒的,今日一時忘形的确有些上頭了。

荀憲見他否認,也不多問,只念叨着,“平時約你吃酒三回有兩回不應,那秦樓楚館也不是吃人的地兒,偏不知你避着有什麽好,而今瞧你這酒量,比我一半都不如,以後可得多練練。”

“這有什麽可練的?”謝逸掀開眼皮看了一眼荀憲,滿臉的不以為意。

荀憲立時來了興致,非要同謝逸理論個清楚,謝逸聽了半晌,直覺得這小子叨叨個不停,吵得他腦仁兒疼,本來沒那般上頭,這會子竟有些難受了。

他連忙按住荀憲,“早知你如此說教,我寧願走回去,也不坐你的馬車。”

荀憲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往下說了。

沉默了許久,謝逸頭靠着車壁,約莫覺得不大舒坦,就換了個姿勢。

荀憲一直偷眼瞧他,本以為這人快睡着了,不曾想還醒着,那眉宇間的愁緒,即便對方死不承認,他這個打小就相處的兄弟還是能感受到幾分不同尋常。

荀憲忽然開口:“你今日突然應了請,出門來又飲這麽些酒,可是為外頭那些謠言煩心?你家侯爺罰你了?”

“沒有。”謝逸慢吞吞地說道,“我父親問都沒問一聲,倒是大哥來瞧過一眼,其實不算什麽大事,謠言再傳得到處都是,時間久了誰還曾記得?我不在意這個。”

“那你在意什麽?”荀憲不由得好奇,身體微微向前傾。

謝逸動了動嘴唇,下意識就要脫口而出,可很快他就發覺,那第一時間出現在腦海裏的答案,竟是那個人的名字。

他不禁嘆了口氣,懶懶地睜開眼,“十二郎,我問你個事。”

“你問。”荀憲見謝逸神色鄭重,亦嚴肅了起來。

但謝逸卻半晌沒有說話,只聽到馬車轱辘不斷碾壓地面的聲音,與馬蹄聲交錯,夜似乎已經降臨了。

“倘若有一個人,他願意替你去死,你覺得會是為什麽?”

荀憲很快就回答:“親友?忠仆?”

謝逸微微搖頭,“他并不忠于你,也與你無甚關系,你待他也不好,你的家裏人成日打罵他,他逃了很多次。”

“這,這是為何?”荀憲不解。

謝逸卻沒有回答,他仿佛在自言自語,“你們一輩子也沒見過多少面,偶爾見面,話也聊得很少,你從未了解過那個人,不知道那人所思所想,可是……”

謝逸頓了一下,繼續:“可是他卻願意替你受很多罪,很多難以想象的苦痛,直到他死了,也是為你死的。”

“那這人聽起來挺傻的。”荀憲思量着,“既非親友,亦非臣屬,莫不是他欠了恩情,是來報恩的?”

謝逸還是搖頭,“不是,你對他并無恩情,反而更多的是冤仇。”

“這……”荀憲更想不通了,“連恩情都沒有,那他為何願意替你去死?”

“是啊。”謝逸輕飄飄地嘆息一聲,“到底是為什麽呢?他甚至為了見你一面,不惜承受巨大的痛苦,鮮血淋漓也要來跟你說兩句話,懷章啊,你說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或許……”荀憲猶疑着,他也沒有答案,直到謝逸說了一句,“算了。”

荀憲卻在剎那間腦海中靈光一閃,“我知道了!”

謝逸擡眼看他,以眼神詢問,荀憲激動地說道:“他對你癡心一片,情根深種!定然是這樣了!”

“癡心一片?”謝逸聽到這個答案皺起了眉頭,滿滿的疑惑,“情根深種?”

“是啊,也只能是這樣了,你想想,你們既無親亦無故,他若不是對你有情,又怎會替你賣命犧牲?”荀憲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并認為這是唯一的可能,“見你一面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他卻心甘情願承受,除了心上人,還能是因為什麽?”

心上人三個字,像一道驚雷砸進了謝逸的心裏,謝逸渾身一震,坐直了身軀,昏昏沉沉的酒意幾乎醒了大半。

“這是唯一的答案了。”荀憲肯定地說道,“除了這,我想不出別的,不若你自己将心比心,看看是不是這個意思。”

謝逸怔愣了許久,久到荀憲在他的眼前揮手,“咋的了,呆住了?”

他才猛地搖頭,咬牙出聲:“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荀憲覺得挺奇怪,“就你這事吧,還就只有這麽一種可能了,要實在不行,自個兒問問去呗。”

謝逸聞言不說話了,他緩緩閉上眼,又靠在了車壁上,默默地閉目養神。

沒多久就到了謝侯府,幾乎馬車一停,謝逸就直接下車,連跟荀憲說句話的功夫都沒有,徑直沖進府門,一路直沖沖往子燕的住處去。

這個時辰府裏已經點上了燈,片甲一路追着謝逸,見世子進了子燕的房門,他便在外頭略站了站,而後又想着去找後廚煮碗醒酒湯來。

子燕照常在屋裏坐着,他拿了一本謝逸常看的書,正借着燈光靜靜地閱讀。

謝逸沖了進去,他立時站了起來,略有些局促地問候:“世子。”

謝逸沒有應答,酒意讓他雙頰發紅,眼角亦泛紅,此刻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他沖過去抓住了子燕的雙肩,令對方不得不直視自己,他好看清少年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

可是他卻沒能第一時間問出口,滿腔的話都突然卡在了喉嚨裏,說一個字都萬分艱難。

“世子,你喝酒了?”子燕問。

謝逸嗯了一聲,随後垂下了眼眸,頹廢地松開了禁锢子燕雙肩的手,“吓着你了嗎?”

“沒有。”子燕的語氣很平靜。

他将手上沒來及放下的書擱回了書桌上,謝逸無意間瞥了一眼,才發現那是他之前看過的歷史建物志。

那一天,他指着書頁上的金光塔繪圖,問了那一個糾纏他十數年的問題,而子燕的回答,依舊同前世一樣,他說他願意。

“之前你說,若是哪一日我被定罪金光塔,你願意替我去……”謝逸的視線始終落在那一本封面上,“我問你為何,你還沒有回答我,今夜我還想再問你一遍。”

他擡眼,直視子燕,語氣無比鄭重,“子燕,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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