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幾個字就攔住了謝逸尚未出口的所有話, 那些斥責之言一股腦兒全咽了回去,謝逸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那少年還半點兒沒有羞恥之感,只是耳根微微泛紅, 眼神卻絲毫不躲閃, “世子, 可以嗎?”

子燕說得太坦誠太認真,有那麽一瞬間謝逸産生了錯覺,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會錯了意,好像侍寝這種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就跟吃飯喝水沒倆樣。

然而這樣的念頭只是一瞬, 謝逸趕緊收住思緒, 認真地看着子燕的臉,忽然間他問道:“你今兒是遇到什麽事了?”

子燕搖了搖頭。

謝逸又問:“當真沒有?”

子燕猶疑着,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謝逸, 然後道:“世子,府裏人說你把我從無己閣接出來, 是看上了我的身體, 想要納了我做你的男寵……”

“男寵?”謝逸瞪大了眼睛, 這等言辭多麽辱沒人, 他萬萬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傳言。

子燕嗯了一聲, “是啊,我還聽說世子你之前去祠堂受罰, 就是因為我的緣故。他們說世子你喜歡男人,有龍陽之好, 斷袖之癖……”

“胡說八道!”謝逸斷然否決, “怎麽可能?我怎麽會有這樣的癖好, 你不用信他們說的, 這等嚼舌根的,改日定要好好整治一下。”

“可是……”子燕欲言又止,他微微擡眼,看了一眼謝逸,猶豫道:“世子待我,仿佛是太好了些。”

這話他說得心虛,也不敢再看謝逸。

謝逸聞言,不禁啞然失笑:“待你好,還不好麽?”

“不是……”子燕連忙否認,但他着實笨嘴拙舌,說了這兩個字後,竟連半個解釋的字眼也說不出了。

謝逸凝視着少年的眉眼,又問:“既然不是,那你為何還要提侍寝的話?你可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子燕紅着臉,點了點頭,“世子要出京,要離開好幾個月……”

“是要離開幾月。”謝逸輕咳一聲,他忽然覺出了一丁點這話的言下之意。

果然,子燕執拗地問道:“那世子今晚,需要我侍寝麽?”

謝逸深吸一口氣,他的目光緩緩打量着少年,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這個與他極為相似的男人,他怎麽可能生出那樣不堪的心思?

可有那麽一瞬間,他忽然也覺得心神晃了一下,心裏有些莫名的情緒,但很快又消失殆盡。

“你不要瞎想。”謝逸下定了決心,咬字也加重了語氣,幾乎是不容置疑的。

“我對你沒有那份心思,也不需要你侍寝,你不是我的男寵,明白嗎?”謝逸認真地說道。

但子燕卻怔怔地望着他,眼裏透出些許迷茫,“可我聽人說,只有男寵才會跟主君睡在一起……”

“我何時跟你睡在一起過?”謝逸脫口就問,但話一說他就想起來了,的确是有幾次是同子燕同床共枕的,甚至他還曾半夜噩夢驚醒,偷偷去子燕房裏,看着對方的睡顏,躺在對方身邊才能安心,才能入眠。

但這也是在跪祠堂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他被前世的悲痛纏身,太過驚慌失措,太過患得患失,可後來……

謝逸嘆了口氣,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竟然不能再直視自己與子燕親密了。

“有好幾次。”子燕老實回答道,“世子還半夜過來,抱着我睡覺。”

謝逸一口氣提在喉嚨口,“你都知道?”

子燕點了點頭,“嗯,世子一推門,我就醒了。”

“那你還跟我這裝睡?”謝逸不可思議地問。

“我……我沒有。”子燕慌忙道,“我怕吓到世子,而且,而且我一醒世子就走了。”

“你……”謝逸聽到這樣的話,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偏偏子燕還以此為例,繼續說道:“我聽人說,世子這般定然是鐘意我的身子,想要我侍寝的,都怪我太木讷,竟然每次都裝睡……”

“還真不是。”謝逸深深嘆氣,“你真別亂想。”

“我是亂想麽?”子燕更加迷茫了,原本他覺得自個兒想通了,可見謝逸屢次三番地強調,他又搞不懂到底是什麽緣故,只得茫然地看着謝逸。

“當然,我真沒那份心思,若不然,你上次躺我床上,還能完好如初地全身而退?”謝逸輕咳一聲,“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我也是個成熟正常的男人啊。”

“哦。”子燕聽到這,又垂下了眼眸,沉默了一瞬,問,“我還聽人說,只有那些受寵的侍妾才會被主君喂着吃飯……”

謝逸聽出來了,這小子琢磨了這麽些天,原來是隐忍不發,這會子秋後算賬了。

“怎麽着,我待你好還錯了?你還要逼問我不成?”謝逸神色嚴肅了些許。

子燕便不敢再說話,他的臉泛着紅暈,耳朵也發紅,連同脖子都呈現出一片粉色,因着他常年被關在無己閣不見天日,皮膚就顯得尤為蒼白,這兩廂對比之下,謝逸瞧着便不忍再說重話。

“行了,你退下吧。”謝逸心裏也有些亂,本就煩得很,這小子還來他跟前說些暧昧的話語,擾得他心神不寧,若非還想着這人為自己受過那麽重的傷,又見那張臉與自己太過相似,說不得他就依從了對方,遂了這人的心願吧。

這樣的念頭一旦從心裏生起,謝逸整個人都不好了,只覺得口幹舌燥得很,看眼前的少年愈發不順眼,便又擺了擺手。

子燕猶豫地挪了一小步,最終還是覺得有些不甘,執意說道:“世子,我不是逼問你,我就是……”

“就是什麽?”

子燕艱難地說道:“我就是不太明白,若不是想要我做男寵,世子為何會……”

“會什麽?”謝逸神色冷冽。

子燕卻仿佛根本沒有察覺一般,他戰戰兢兢地回答道:“世子為何會待我這般好?”

“我待你好……”謝逸語噎,萬萬沒想到子燕會問出這樣的話來,“我待你好怎麽了?難道你還不高興?”

“我,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不明白。”子燕的聲音有些低。

“這有什麽不明白的?”謝逸問,“你跟在我身邊,我待你好些,這不是很正常嗎?”

但這話說來,謝逸其實也有些心虛,他對子燕的态度,自然是與旁人不同的。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前世那一樁替罪之事,然而這樣的隐秘,他絕不可能向任何人道來,因而在旁人看來,謝逸的這一份親熱态度,就顯得有些莫名。

他也一直認為,自己對子燕僅僅是懷着前世那一份愧疚,除此之外,應該不會再有旁的。

是,決不會再有旁的什麽心思,他堅定地想道。

子燕也不是個呆瓜,偶爾有些方面,他敏銳得超乎常人,聽到謝逸這般說,他立時就道:“可片甲也跟在世子身邊,比我待得更久些,怎麽世子待他卻不這樣?”

“我……”謝逸頓時說不出話來,他不自在地轉了話頭,“我哪兒樣?”

子燕目光灼灼地望着謝逸,一字一句道:“同飲同食,同寝同眠。”

這小子說他呆吧,他又能據理力争,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說他聰明吧,卻又跟沒長腦子似的,不知道進退有度,碰到什麽事就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謝逸心想從前怎麽沒瞧出他是個這般模樣,指不定那會子這人心裏埋了多少心思呢。

“行了吧,你說得對,我待你最好,你最特殊,我對你最上心,比片甲還上心,你就是我心尖尖上的人,這下你都知道了,問完了嗎?”謝逸索性破罐子破摔,幹脆就把這事認下來了,左右這小子又不能拿自己怎麽樣。

他還能霸王硬上弓不成?哼。

子燕肉眼可見地呆了一瞬,進而整張臉都紅了,紅得滴血。

“我,我知道了。”他輕聲應道,聲音還在發顫,手腳也不知該如何放了。

他不敢看謝逸的神情,卻又忍不住偷偷觑一眼,結果被謝逸看個正着,他連忙閃躲眼神,下意識捏着兩側的衣角,那模樣跟個小媳婦兒似的。

謝逸看得發笑,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對你另眼相看,你開心麽?”

子燕連忙點頭,點了一下又覺得自己動作太輕微,緊接着狠狠點了一下,動作誇張又僵硬,“開,開心的。”

謝逸再次笑了,“傻小子,那你還要給我侍寝麽?”

子燕連連點頭,“要的,要的。”

“還要?”謝逸的笑容頓時僵住,“我待男寵可不會這般好,我只會打他罵他蹂、躏他,然後把他關在後院的小黑屋裏,不許他出門,不許他習武,他只能成日呆在屋子裏,連書也不許看,你可想清楚了?”

謝逸故意說些難聽的話,語氣佯作無比兇狠惡毒。

子燕聞言果然變了變臉色,但他仍然點了點頭,“我,我能做好的。”

謝逸真是無話可說,“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子燕愣了一下,他揉了揉腦袋,很認真地檢查過,“我沒有。”

“呵,我看你有,你很有這種可能,回頭看看大夫才對。”謝逸氣狠了,有些口不擇言。

子燕默了默,随後認了,“世子說有,那應該就是有,我,我會去看大夫。”

“你要氣死我?”謝逸再也忍不住暴脾氣,想當初他卧薪嘗膽十六年,什麽樣的境地沒有遇到了,誰不誇他一句有涵養,如今就為了這臭小子,好幾次破了功,脾氣愈發見長了,真是奇了怪了。

“我,我不敢。”子燕面目恭敬。

謝逸只覺得胸中憋悶郁結,實在是無話可說,他盯着子燕看了好一會兒,“子燕,你聽好了,你願意獻身于我,做我的男寵給我侍寝,我還不樂意呢,誰對着一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有興趣?我還不如照着鏡子自、渎算了,這樣的話,這樣的念頭,不許再想第二次,明白嗎?”

子燕整個人都懵了,他這些時日聽到府裏的言論,就連無己閣也傳了幾句,說是世子把他留在院兒裏,就是想要把他如何如何,他的存在就是世子的男寵……誰料道世子竟然全然否認,還說出不樂意的話來。

他好不容易想明白了這些時日的際遇,卻不曾想竟不是真的,到底哪裏想差了?

子燕整個人都回不過神來,他只能按照內心深處的想法,下意識喃喃問道:“世子不拿我當男寵,那為何會将我帶出無己閣?”

“想帶就帶咯,要什麽理由?”

子燕更不解了,又問:“那世子為何要待我這般好?”

這些時日,他心裏一向是沒有底的,只覺得鏡花水月,落到最後終究是一場空,不知道何時就會被世子攆回去,過上從前那樣暗無天日與世子相隔絕的日子。人嘛,一旦得到了好的,就不願再回到不好的時候,就像離開無己閣,他見到了陽光,就受不了陰暗之地。

而世子,就是他向往多年的光芒啊,他知道世子是一個多麽好的人,這樣的人,他只想親近,再親近,最好永遠守着這個人身邊,默默看着就再好不過了。

可若要他永遠留在世子身邊,他又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價值,他只是府裏最微不足道的影奴,連片甲小哥都比不上的,憑什麽世子待他,比待片甲還要好?這其中的緣由,他始終想不明白,所以他愈發惶恐不安,然而這樣的不安,也因他不善言辭終究被壓在心裏,始終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但好在,他近日聽了旁人的話,便為自己找到了個理由,想來世子戀慕他的皮囊,這也算他留在世子身邊,享受世子待他特殊的底氣吧。

只可惜,好不容易得來的一份底氣,他鼓起天大的勇氣主動提出侍寝的話,卻被世子拒絕了幹淨,世子還很不高興的樣子。

子燕更加不知所措了,只能将心裏的話問出來。

謝逸算是看明白了,臨到他要出京之前,這小子非要在他跟前作一回妖,非要逼得他說出個緣由來不可。

本來他心裏就有鬼,連自個兒都沒搞明白,哪兒還能跟旁人說清楚?

他惡狠狠道:“為何待你好?你說我為何待你好?”

子燕長大眼睛看謝逸,微微搖了搖頭。

謝逸氣笑了,“呵,爺待你好,是因為爺心善,你還不明白嗎?爺就是天底下第一大善人,還為何待你好,這就是為何!”

謝逸越說越氣,原本還坐着,幾句話間就站了起來,“行了,趕緊的,回去歇着去,我還要睡覺呢。”

他伸手去推攘子燕,子燕便退了兩步,望着謝逸像是一時接受不過來。

謝逸看着這眼神,心裏發虛得厲害,趕緊撇過目光,擺了擺手,示意這人離開了。

子燕見謝逸不再搭理自己,連正眼都不想看,只得退出門去,回到自己房間,他暗暗想,世子果然是個大好人,待自己這麽好,原來是因為心善。

他想了兩遍,認定了這個緣由,便整個人都安靜了,洗漱歇下再也不想其他。

然而隔壁房間,謝逸拿這麽個由頭将人打發走了,回頭往床上一躺,卻怎麽也睡不着了,腦子裏總是回想起子燕問話時的情形,還有對方那緋紅的臉,耳根,脖子。

他乖巧地點頭,像個任人玩弄的布娃娃,他低低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問自己,“我想給世子侍寝,可以嗎?”

那“可以嗎”三個字,簡直要他的命了,撩得他心坎發癢。

有那麽一瞬,他竟然有些後悔,自己怎麽不當時就答應了對方,可轉念又罵自己,大半夜的生出什麽蠢念頭,外頭人懷疑你心思不軌,自個兒倒真的不軌起來了?子燕那人為你受了那麽多年的苦,最後連命都給你了,你還敢如此不堪地想他?何論君子,真是枉為人矣!

謝逸在心中罵了自己不下百次,堪堪靜下心來,又琢磨了一遍今晚子燕的所言所行,終于察覺出了一絲不妥來。

或許是自己突如其來的善意,讓對方無所适從了,便三番兩次地做那些昏頭事,上次荀懷章的小黃書是其一,這次府裏的流言蜚語是其二,這種事可一不可再,要有下一次,他也沒法保證自己能不能招架得住。

還是得想個法子,讓人絕了這樣的念頭才好。

對自己而言,是重生一次,自然覺得理所當然,可對子燕而言,恐怕再也惴惴不安已久,眼見着出京在即,還是得安撫住他才好。

這麽一想,謝逸立時翻身而起,瞧着外頭的夜色,只怕時辰已晚,夜已然深了。

然而他什麽都想不到,也顧不及子燕前不久才申訴過的半夜爬床之事,趕着緊就去了隔壁,幾瞬之間,他已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自認為信心滿滿,還露出了一絲笑容。

躺在外間榻上守夜的片甲,聽着動靜被驚醒之後,掀了一下眼皮,已經見怪不怪了。

世子又去半夜會小情人了,唉,他還是繼續睡吧,別掃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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