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二天一早, 片甲就來跟謝逸說,行李和車馬都準備好了,府衙那邊來人打了招呼, 說是明日就啓程, 又說中午王緋想要跟他約着見個面。

這一次出京, 謝逸與王緋同行,王緋算是主要負責人, 而他則是被陛下臨時安插進去的,多半還是上次潇湘樓會面之後, 皇帝又臨時起意想出了別的什麽招。如今确定皇帝也是重生的, 謝逸的憂慮就少了大半, 按照皇帝對王家的厭惡,又有重生的優勢,恐怕王黨往後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如此, 自己也不必非要摻合這些權謀鬥争,可皇帝偏偏又不讓他輕松, 非要扯着他一起幹大事。先前父親往上頭遞了份折子, 本意是要找個清閑差事, 讓謝逸別成天閑着沒事幹, 連弘文館那邊都打好了招呼。誰料陛下把折子扣了, 回頭就把他往王家那些實權差事裏塞,這一回去南邊幾個州縣, 牽扯的是錢糧大事,多半皇帝不放心, 想讓他盯着王家別亂動手腳。

畢竟一個權傾朝野的朋黨, 手裏頭要是再包攬大量的錢財, 日後謀權篡位也說不定。好在, 王黨這起子人沽名釣譽得很,沾染兵權覺着掉份兒,收刮錢財嘛又嫌銅臭味,做什麽事都講究個名正言順,自然什麽都不敢撕破臉明着來。

謝逸任由小厮片甲伺候着,一一佩戴上衣服上的配飾,又接過濡濕溫熱的帕子擦臉,聽到這問:“王三郎他約我見面?”

“是的,下了帖子。”片甲遞過來一張請帖,上面的字跡清秀,看起來是王緋親筆所寫。

謝逸淡淡地掃了一眼,“樣子倒是做得足。”

“還有幾位随行的官員,也在邀請之列,說的是餞行宴的名目。”片甲低眉順眼地把話說完了,“奴才想着,怕是鴻門宴吧。”

“無妨,我好歹是謝侯世子,他還能動手不成?”謝逸估摸着,多半是來探他口風的,畢竟兩家之前都是各管各的,這猛的一下,讓謝逸摻合進了王家的地盤,誰心裏還不會犯嘀咕?

更何況,衆所周知,才不久前兩家還鬧了一場,鬧得可謂是滿城風雨,王家丢了大臉,但這謝家後來不也是沒了面兒麽,世子搞斷袖,怕不是要斷子絕孫了吧。

“大公子讓書棋來過了,說是給您的随行人員再加五人,都是中庭衛裏個頂個的好手。”片甲又道。

謝逸點了點頭,“知道了。”

平日出行就有暗中随行的侍衛,如今出個遠門,大兄可真是操心得厲害,沒過一會兒就讓書棋過來傳話,說是預備這樣預備那樣的,聽得謝逸都忍不住發笑。

“子燕呢?”謝逸好半天沒見到那小子,平日這人可是瞅準機會就往他身邊湊的,尤其從祠堂裏出來以後,那股子勁兒啊,就像是要把他牢牢地盯死了一般。

今兒一早起來,轉了一大圈也沒見到人影。

片甲心想,您自個兒的人,怎麽還要問我一個小厮了?誰半夜去爬床,折騰了許久才回來的,回來嘴裏還哼小調兒呢,可見是快活得很喲。

但他面上什麽都不顯,老老實實地回答:“天不亮就起了,去了無己閣,說是要好好訓練。”

“天不亮就起了啊,那他可真行。”謝逸嘴角露出一抹笑,随後輕輕笑出聲來,“行吧,由着他去吧。”

片甲在旁這麽一瞧,突然瞧出個意思來,世子态度很不一樣了啊,提起那個小影奴,連語氣都變了,變得黏糊糊的,又奇奇怪怪的。

看來昨晚更進一步了,片甲心中暗暗道,只怕以後這院兒得有第二位主子了。

謝逸應了王家的請,王緋約的是一品樓,專程訂了店裏的招牌八寶鴨,早早就在包廂裏等着,态度不可謂不敬重。

謝逸帶着片甲随行,吊兒郎當地進了門,結果一看在座諸位個個都正經危坐,那一副恭敬的樣子,仿佛如臨大敵般。

幸好王緋是個有眼力見兒的,連忙迎了上來,“謝世子賞臉,請上坐。”直接将謝逸迎到了主位上,自個兒則在次座陪着。

謝逸也不推拒,論爵位,他自然能當得起王緋這番恭敬,畢竟王緋只是王公名下的養子,稱他一聲王公子算客氣,若非朝中有官職,說是個白身也不為過。

而自己雖然仗着父輩出身,可到底也是天子親自冊封的謝侯世子,別說讓王緋陪在次座,就是讓他下跪行禮,也不算逾矩。

謝逸坐定後掃了一圈,底下這些人莫不都是王黨出身,要麽是王氏一脈的,要麽就是依附于王公的。很顯然這場宴請,不外乎全是王家自己人,自個兒是闖進了別人的地盤啊,難怪一進來個個眉眼官司不斷。

不過謝逸不在乎,他是堂堂正正赴約,正正經經吃飯,縱然這些人心裏各種小九九,他全當看不見,好在下頭人做排斥異己的模樣,而王緋卻親切得過分,一張臉笑盈盈,說什麽都以謝逸為先。

謝逸上輩子同這人打過交道,知道他野心不小,在王家行三,被頭上兩個哥哥壓得喘不過氣來,只能做些雞毛蒜皮的苦差事,那些有權柄的活兒,大都被王赫和王黔兩人占了。

不過這人吧,心底再有成算,面上卻絲毫看不出,總是端着一副笑臉,比他們家老爺子還會裝模作樣。當年謝逸扳倒王黨時,曾想着去勾搭王四郎王幽裏應外合,若不是那會兒牽扯到王緋,還不知這人心底有反水,後來反戈一擊,将根深蒂固的王公拉下馬來,王緋可是起到了關鍵性作用。

“夢承兄着實客氣,怎麽還要你幫我布菜,倒是不必如此。”謝逸小臂往前一推,不着痕跡地拒絕了王緋的盛情。

一品樓的八寶鴨算是一絕,老板也知道物以稀為貴,每日只出售二十只,而王緋也真夠大氣,一口氣拿下了五只,全擺在了大圓桌子上,教人看了都直流口水。

王緋讨好不成,倒也不惱,又換了法子,給謝逸斟了杯酒,順勢就将話題扯到了酒水上,這酒自然是南邊産的,謝逸飲過一杯,只道是好酒,同王緋東扯西扯,只說吃食不談其他。

一頓飯下來,連吃帶喝用了一個多時辰,謝逸倒是有些吃撐了,想起一個多月前荀憲就吵着要來一品樓吃八寶鴨,後來不知怎麽回事,一直沒能成行。

要是知道他今日跟王家人吃了,只怕又得找上門來讓他給個說法了。

思及此,他不免笑了笑,又想起家裏那個臭小子,改天一定得帶他來吃這八寶鴨。那小子成日裏學他的喜好,不愛吃的也硬着頭皮吃,真自己愛吃的,倒是不露出喜歡的表情,木着一張臉,就那雙眼睛啊,偷偷瞟一眼,過好一會兒,又偷偷瞟一眼,還當他看不出來,哈哈。

不過這幾日是不成了,他馬上要走,等回來吧。

謝逸打定主意,酒足飯飽後,真心同王緋道了一聲謝,拱手道:“明日啓程去江南,還要夢承兄多照應。”

“哪裏哪裏。”王緋笑着說道,“你我乃是同僚,自然攜手并行。”

他瞧着謝逸的神色,終于見對方露出一點真心實意,心裏便有了主意:“謝世子,我倒有個提議,眼見着天色還早,不如去岫春坊玩樂一番如何?”

“岫春坊?”謝逸的眉頭微皺,“聽說去年有個姑娘死了啊。”

王緋臉色都未變一下,繼續笑道:“死了便死了,又不是被人迫害的,正因為出了那人命案子,這坊裏啊才好生整治了一番,謝世子去了便知道。”

說話間已經同謝逸親近起來,還拉起了旁邊的一個年輕後生,說道:“咱們這一去,好幾月都不能回京,豈不是太過無聊了些?再說了,謝世子與咱們少有往來,彼此生疏得很,還是得多多聚在一起,更多了解一些,以後才好一起辦事啊。”

“我這晚上還有事,倒不好去……”謝逸仍然有些推拒。

他倒也不是故作清高的人,平日也同荀憲幾個玩樂,在纨绔子弟中也算得上名號,只不過去的大都是丹桂坊,捉魚逗鳥的時候多,也會叫些說書唱小曲兒的藝妓作陪,卻沒有往那等煙花柳巷裏頭鑽。

這岫春坊,似乎就是出了名的煙花之地啊。

“謝世子不必抗拒,自從去年出了那人命案子,這岫春坊早就被官府查辦了,也不是什麽肮髒地方,如今也算清淨,多是些清倌人。”王緋如此說道,一旁的年輕後生也連連點頭認同。

謝逸心想,王緋也算是世家子弟,總不能帶他去什麽腌臢處,平白失了身份,說出去也不好聽。

王緋見他猶疑,不免使了激将法,笑着說道:“莫不是家裏管得嚴,謝世子連去哪兒的自由都沒了吧?我這才聽了外頭人說,世子如今身邊有個可心的小郎君,卻不想小郎君是個善妒的?”

謝逸一聽到這話,臉色就變了,“沒有的事,夢承兄別亂說。”

王緋輕輕一笑,面上連連說自個兒說錯了,順勢扯着謝逸往外頭走,心裏卻道不是個錘子,今兒大半晌跟你磨嘴皮子功夫,不見你露個真性情,才提了那小郎君一嘴,你這話不溜秋的笑面菩薩就露出了三分金身,誰還能信那斷袖傳言是假的?

到了岫春坊,王緋顯然是老熟人了,同人老板招呼一聲,就開了一個最大的包廂。片甲跟其他下人一塊候在旁邊的小隔間吃茶,謝逸則同王緋幾個進了屋。

這樓修得好,又高又開闊,包廂的位置也好,正面開了走廊,一眼望出去,能看到遠處微波粼粼的玉亭湖,還有近處形色各異的車馬行人,若是到了晚上,恐怕是萬家燈火,那景色絕非一般。

片甲留了個心眼兒,生怕這是鴻門宴,專門偷偷打望過,結果發現這岫春坊也沒什麽特別的,跟丹桂坊差不了多少。丹桂坊吃喝玩樂的多,而這裏唱歌聽曲兒的多,還有些文人書生在行酒令,看起來果真如王緋所說,都是些清倌人。

王緋先是讓人來唱南曲兒,琵琶聲與軟語小調相輔相成,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一曲未盡,王緋就湊在謝逸的身旁,說道:“這姑娘都是從南邊來的,個個水靈得很,待世子去了南邊,更能領略那邊的風土人情。”

謝逸笑了笑,道:“咱們是去辦事的,我也是聽陛下差遣,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南邊的姑娘水靈不水靈,與我有何相幹啊?”

王緋愕然頓了頓,随後一挑眉,又笑了,舉起酒杯與謝逸碰杯,道:“自然如此,為陛下盡忠,乃我等分內之事。”

謝逸笑而不語,舉杯飲酒。

經此一話,王緋像是突然松快了許多,又提議道:“這坊裏有個戲班子,會唱幾出南戲,拿手的聽着玩也湊合,尤其是那一折子香夭,世子不妨聽一聽?”

謝逸自然沒有不允的,一出戲聽下來,天都要黑了,夜色也徐徐降臨。

永川侯府,大公子謝遙又讓貼身小厮書棋去門房上問,自個兒則在院裏站着等,眼見着天黑盡了,月上枝頭繁星滿空,書棋小跑回來,一見主子還是搖了搖頭。

“明日一早就出京,這個時辰還在外頭浪,真是半點分寸也無。”謝遙嘆了口氣,“問過侍衛了麽,二郎那小子被王夢承領到哪兒去了?”

“去了岫春坊。”書棋怯怯地應道,在心裏替世子點了一根蠟。

果然,謝遙一聽這地名,原本壓下的火氣蹭蹭冒了出來,罵道:“好小子,祠堂沒跪夠啊,竟敢跑去那等地方,我怎麽聽說去年那岫春坊還死了個人啊?他還敢往裏頭鑽?這姓王的,果然個個沒安好心,去,你去叫人,把世子給我請回來。”

“我,我去啊?不太好吧?”書棋往後縮了一下,他哪敢啊。

萬一世子正在興頭上,他過去那不是煞風景嗎?再說了,他主子是大公子,又不是世子,萬一世子一個不高興,拳打腳踢起來,肯定不會像大公子待他那般留情。

謝遙瞪了他一眼,道:“你不去,難不成讓我去請示侯爺?怕什麽,帶上兩個中庭衛,就說是侯爺的命令,諒他小子也不敢不聽。”

“是。”書棋只能領命,垮着肩喪着臉出門去了。

走了沒兩步,謝遙又叫住他:“等等,二郎院兒裏不是還有人麽。”

書棋一聽,大喜道:“是,今兒早上還說,以後咱們得光明正大地叫人家了。”

“叫他什麽?”謝遙一皺眉,“那小子還沒正式過門呢,你們可別亂叫。”

書棋心說他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世子給府上各處傳話,說子燕成了他影衛這事,他們得把人家當作一等侍衛看待,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解釋,本來他就覺得世子多此一舉,誰還不知道世子為了那個小子跪了三天祠堂啊。

眼下大公子又這般說,遲早啊,那小子要做世子房裏人的,說不得連世子夫人都有可能。

“是。”書棋恭敬應下。

謝遙冷哼一聲,頗有幾分弟大不由兄的意味,冷冷道:“二郎既然這麽心疼他那心肝寶貝,不讓人家住無己閣暗室,還要想方設法地護他名聲給他前程,那他自己在外頭鬼混,怎麽不想想家裏還有個人啊?”

書棋低垂着頭,不做聲。

謝遙又道:“你去,去二郎院兒,叫那小子去接他主子,他既然成了二郎身邊人,那就該擔起責任來,好好管管二郎這臭性子!別讓他在外頭沾花惹草的!”

“是。”書棋應道,又在心裏默默給世子點了一根蠟。

後院要失火了啊,世子爺。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會保持一下隔日更,然後再慢慢恢複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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