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皇城仇府，青磚灰瓦。
主堂外鉛雲湧動，大雪紛飛，堂內清凄冷寂，滿堂燈臺都遮掩不了冷寒氣氛。
仇風雪坐于堂前，眉目淡漠疏冷:“淩家來的少爺呢？”他手擱在書案上，面色看不出起伏，漫不經心地随口一問。
侍衛影枭埋着頭，額上有細密的汗，結結巴巴半天才道：“回主子，仇少爺來時渾身淤青，似是發生了點摩擦。”
影枭實在不敢瞞報關于仇星輝的事。
仇星輝是仇風雪早年來皇城救助的難民，縱然仇風雪當時也過着捉襟見肘的生活，還是咬牙将他收為義弟帶在身邊。
一晃多年，他在勢力盤踞的皇城闖出一番小天地，而仇星輝亦是見證者。
不過仇星輝自從和淩淮安碰面過後就變得不大對勁，像吃了滿肚子火藥，本來脾性就不甚好，見到淩淮安之後更是成日氣得直牙癢。
影枭每日除去待在仇風雪身邊的時間能得到片刻安寧，其他時候都在任勞任怨地承受少爺怒氣。
兩人更是在昨日大打出手，好幾個家丁都拉不住，頭破血流雞飛狗跳的，仇星輝更是被淩淮安按在地上猛揍，幾度失去意識。
這件事害得影枭頭疼半天，想盡法子後還是決定委婉一說。
他看仇風雪面色不佳，趕忙找補道：“回主上，兩位少爺血氣方剛，偶有摩擦，實屬正常。”
“摩擦？”仇風雪放下手中書卷，水紅的唇勾起一絲不可置信的弧度：“他們鬥毆了？”
影枭心髒漏跳一拍，冷汗糊了滿背，幹咳兩聲後只能如實回答：“回主上，确有……此事。”
仇風雪放下書卷，有些頭疼，腦中閃過幾段關于淩家少爺零碎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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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淮安乃京中纨绔萬人嫌惡，前段時間來自己府上也是因為淩父實在管教不了，才一封書信送來仇風雪府上，讓他來好生教誡。
淩父之前對仇風雪在皇城站穩腳跟有大幫助，他不好拒絕，直接就讓人将淩淮安接來了府上，并沒多想對方是個燙手山芋的問題。
近日他要務頗多，無暇顧及淩淮安。但也吩咐了下人們将淩淮安和仇星輝盡量錯開不必相見，甚至連房間安置都一南一北相隔甚遠。
本以為他們至少不見面會井水不犯河水，可仇風雪沒想到還是低估了兩人。
淩淮安居然從府外打到府內，當真把這仇府當成了比武擂臺。
仇風雪心念一動，也沒生氣，斂眸輕敲桌面的字條，思索該如何處置這項事宜。
不管如何，畢竟淩家少爺是仇府的貴客，在自己地界兒上受了傷也說不過去，還是得先去看看再說其他事宜。
随即，仇風雪拂袖起身，斂眸淡漠道：“随我去探望一番。”
他倒要好好會會這纨绔少爺。
*
“哎喲嚯嚯嚯！怎麽下手這麽狠！疼死了！”
仇風雪還沒走進院中，便已聽到房內傳出的鬼哭狼嚎。
他微微蹙眉，一把推開房門。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淩淮安躺在床上渾身淤青，被褪下的衣物滿是血跡，而躺在床上的男子哀叫連連，清俊的眉眼浮上可疑的潮紅，眼眶裏淚眼朦胧，霧氣在眼中打轉。
房內滿是男子吃痛的喘息聲。
“輕點輕點輕點——”
郎中将藥抹上淩淮安滿是創口的後背，又惹得淩淮安一陣哀叫，驚飛了院落外停留在寒梅枝頭的鳥雀。
“這……”影枭看得尴尬，臉黑了三度，小心翼翼轉頭去看仇風雪的臉色，提議道：“主上，要不然您去院外等，屬下替您看着？”
“不必。”仇風雪淡然搖頭，邁腿踏進房中。
淩淮安還沒意識到仇風雪的到來，還在床上刻意地釋放讓人誤會的聲音，時不時抛兩個媚眼兒，翻滾着向郎中讨饒，叫人不知是先羞恥還是先惡心。
反正從仇風雪眼底看過去，淩淮安應當兩項都很在行。
郎中束手無策，大冷天的頭上都冒了汗，心底翻來覆去把這纨绔罵了個遍，臉上還是不敢有任何不愉。
他生怕自己露出一點不悅的表情惹怒淩淮安，死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頭飛去了哪裏。
好在救世主仇風雪來得及時，接替他的手上重任。
淩淮安絲毫沒注意到在自己背上動作的郎中已經換成仇風雪，還在黏黏糊糊地哼着，将身下被褥揉作一團。
“對對對，這裏輕點——”淩淮安頭埋在被褥裏，聲音沉悶悶的帶點兒鼻音，探手指揮仇風雪的動作。
仇風雪挑眉照做，往手上抹了藥膏，修長白皙的指尖撫過淩淮安後背的淤青，緩緩将藥膏均勻攤開，動作比郎中的輕緩不少。
淩淮安這才逐漸停止叫喚，貓兒似地伸個懶腰，一個勁兒誇他：“還挺開竅，手法不錯啊……”
他沒再用羞恥又惡心的聲音去宣洩對郎中的不滿，翻臉比翻書還快，搜腸刮肚用盡各種辭藻贊美仇風雪。
郎中許是覺得這樣下去不好，想要提醒淩淮安看看身後替他抹藥的人是誰，剛上前卻又被仇風雪用眼神攔回去。
“我說，你這手法就得去開個按摩店，保證大賣！”淩淮安後背疼痛都被那雙手揉散似的，連骨頭都酥了。
仇風雪好整以暇看他，手下猛地用力按住淩淮安背上最大的一塊淤青往前推，身下的人立刻像擱淺之魚翻騰起來。
“哎哎哎哎哎！別啊別啊！疼！！！”淩淮安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得罪了他，一下用這麽大的力氣，弄得他猝不及防。
騷包少爺背上的肌肉被仇風雪推擠成一堆往前遞進，所過之處淤青要被這頂天的力氣推散一般，浮起一道長長的緋紅。
仇風雪并不理會淩淮安失聲大叫，繼續用力碾過淩淮安身上的淤青，藥膏逐漸發燙，滲透進他淤痕累累的皮膚裏。
“磨……磨禿嚕皮兒了！”淩淮安實在難耐這般疼痛，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氣從床上騰起身，和床沿的冷臉仇風雪來了個面面相觑。
郎中嘆氣低頭沒眼看，默默遣散周圍的人，幫忙帶上了房門。
仇風雪看淩淮安臉上片刻之餘至少閃過好幾個表情。
“仇……仇風雪？”淩淮安連後背的痛都來不及顧及，抽動着嘴角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他原名叫淩燧。
回家時沒收妹妹這本三流狗血小說過後，意外身亡穿進書裏，成了這個世界惡名昭著的萬人嫌淩家少爺。
這具身體原主因鬥毆重傷江家公子惹怒其父，被送仇府多加管教。剛好仇風雪是這本書裏的萬人迷主角，文韬武略，長相更如谪仙般出塵凄美，可謂世間絕色。
但衆人都想将他拉下神壇。
淩淮安看着仇風雪步步為營未雨綢缪坐上高位，被奸人算計，到最後受盡淩辱自刎而亡，心中竟生出了同情。
仇風雪本不該被這般對待。
想着既然穿都穿了，現代肉身死去已成定局，不如幫仇風雪一把，能挽回一些是一些。
結果在整治仇星輝的時候，實在忍受不了和對方扭打在一起，才有現在這副尴尬的場面。
淩淮安就算再不要臉，此刻也想打個地洞鑽進去。
仇風雪沒想到淩淮安會冒失到直接喚自己的本名，但也不惱，他放下手中藥膏，正色道：“淩少爺，藥膏得用力揉進傷裏，才見效。”
“不必勞煩您出手，我自己來也行。”淩淮安心底發毛，架起嘴角強笑，清楚仇風雪是來找自己興師問罪的。
果不其然，仇風雪下一句話就直入主題。
“淩少爺，為什麽要和星輝鬥毆？”
淩淮安早已打好腹稿，就等着仇風雪說這句話，細語輕聲道：“這件事其實也不怪仇少爺，都是我太沖動，聽他罵了我兩句有娘生沒娘養……我就生氣……所以才……”
他一邊說一邊往仇風雪身邊蹭，直到慢吞吞挪到仇風雪手邊才肯停下，刻意把頭擡起來，好讓對方看到他臉上拼命擠出來的淚痕。
仇風雪看床上的人說得聲淚俱下，方才在眼眶裏打轉的水霧此刻也徹底落下臉頰，楚楚可憐的模樣倒真不似在說假。
只是……
仇風雪有些好奇仇星輝為何會因為淩淮安氣成這副模樣，甚至說出那等粗鄙之語。
他本以為淩淮安會仗着性子好好鬧上一回，結果最壞也就只是失聲哀嚎而已，倒是和以往關于他暴戾成性的傳聞形成對比。
仇風雪轉過頭看淩淮安滿身瘀傷的身體，實在太過打眼，再怎麽說對方也是淩府的長子，不能虧待，傳出去還說他仇風雪虐待這少爺，到時又是一堆麻煩事兒。
尤其是這種情況，更得好好補補。
他突然想起前陣子得到的不知如何處理的上品苦參，剛巧淩父将淩淮安托付給他時，也曾提過淩淮安冬日難眠的舊疾。
想此，他喚來家仆，讓後廚将貢品苦參給翻出來，熬了碗苦參湯來給淩淮安喝。
沒多久，家仆端着一碗淺褐湯藥送進房中，悄摸看一眼在床上光着身子的淩淮安和坐在床沿的主子，耳根一紅，腳底抹油溜了出去。
淩淮安随手扯了件衣服披上去桌前坐下，挑眉看着碗裏棕褐色的藥湯，清苦的藥味四散開來。
他難為情地瞥向仇風雪：“這……我……不至于吧？哈哈哈哈……”
但仇風雪并未因此憐惜他，充耳不聞淩淮安的抗拒。
“淩少爺，京城天寒你又受傷，是該吃些藥膳補身子。”仇風雪語氣裏帶着不容拒絕的硬氣，眉目卻是淡漠疏冷的。
淩淮安深吸一口氣，再度看向碗裏的藥湯，苦澀的氣味蔓延進他鼻腔，他打了個寒顫，苦笑着看向笑得像雪狐似的仇風雪。
那一剎那他瞬間明白。
這厮絕壁故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