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仇星輝把自己關在房中,閉門不出。

他猛喘着氣,大口呼吸冰冷空氣,直到喉管傳來尖銳的刺痛,咳得胸腔震動,他才緩緩背身靠牆,一點點往下滑坐。

他滿面悲戚地坐在地上,眼淚奪眶而出完全止不住,只能胡亂地攥起衣角憤懑地揩。

仇星輝想起仇風雪還沒把他撿回去的那段時間。

他無名無姓,不知道爹娘是誰,也不知道為何而活。

那年皇城的雪亦如今年這般淤積,寒冷至極,他身上穿着破爛不堪的單衣,吃食也只能靠撿殘羹冷炙過活,仿佛擺在面前的就只有兩個選擇——

要麽冷死,要麽餓死。

不過老天偶爾也會開眼。

他時不時能撿到達官貴人遺落的財物,可每次還沒好好藏起來,就被其他流浪兒搶走換了飽腹之物,還打得自己體無完膚。

仇星輝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些人炫耀似地拿着屬于自己的戰利品,跑去小攤換熱乎的飯。

而自己依舊一無所有,腹中空空。

後來被搶得多了,他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

破爛的衣服,瘦削不堪的身體,怎麽藏錢財都會被發現,怎麽示弱都會挨打。

因為自己從頭至尾在他們眼裏就是被碾進塵埃都不值一提的過街老鼠。

他已窮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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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雪夜,仇星輝剛挨過毒打渾身淤青,縮在巷口的爛木桶裏取暖,迷離之際,有人把自己抱了出來。

那是個算不上溫暖的堅實懷抱。

或許意識到自己出頭日子到了,他趕在在仇風雪即将離開時,抓住對方衣角,死死攥着,眼神倔強。

仇風雪驚愕地盯了自己半晌,最終帶他離開了巷口。

此後,他常伴仇風雪左右,有了現在的名字。

只是仇風雪身上總萦繞着一股不可名狀的氣息,直到仇星輝再度想起曾經搶走自己東西的那群人時,稍做對比,他才反應過來。

原來那是恨。

或許他應該像仇風雪那樣,帶着恨活下去,才能生活得更好。

于是他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恨與惡。

後來,仇風雪在京中已有一番勢力,他提着斧頭找到原本搶掠過自己的流浪兒,在元宵前夜殺了他們。

反正于他而言,這些人就如同當初被碾作塵埃的自己,不值一提。

死了也不會有人發現。

再後來,仇星輝愛上了恨和惡的滋味。

這一切本該一直持續下去的,但淩淮安的到來打亂了原有的秩序。

仇星輝無法忍受。

可無論他再怎樣歇斯底裏,面對淩淮安,仇風雪都不像以往那般滿足自己任何需求。

可季骁的出現偏偏又給了他一條嶄新的路。

昨夜。

季骁悄然來了仇府,他剛好在主堂內欣賞仇風雪在紙上落下的淩厲字體。

“仇少爺好啊。”

季骁低沉的聲音乍然出現。

仇星輝一驚,猛地擡頭。

“看來仇少爺心情不佳啊。”季骁翹腿坐下,斜睨着眼看滿臉陰雲的仇星輝。

仇星輝自知被戳穿,不再掩飾,站起身狠狠咬牙道:“淩淮安欺人太甚!”

“哦?你連區區一個淩家少爺都治不住?”季骁輕佻道。

仇星輝剜一眼季骁,憤然轉頭。

季骁盯着仇星輝看了半晌,眯眼若有所思道:“你就這麽想占着仇風雪?”

此言一出,仇星輝當即轉頭看向季骁,咬牙切齒道:“仇風雪這輩子,只能屬于我。”

他愛慘了仇風雪奪人心魄的美貌,也愛慘了仇風雪身上經久不散的恨與冷。

季骁蛇目透出些許危險的光,半晌,他直起身負手笑道:“仇風雪的羽翼就算再寬廣,也總有護不住人的時候。”

“不如就抓住機緣,撲咬而上給對方致命一擊,如何?”

隐晦的深意呼之欲出,仇星輝明了,對上季骁狹長的雙眸,冷聲道:“若你出的主意不奏效,又該如何?”

季骁舔唇湊近仇星輝,嗓音低啞,仿若即将捕獵撲咬的毒蛇:“仇公子,能成大事者,從不拘小節。”

……

仇星輝癡愣地想着,渾然不覺房門被推開。

外界透出的光輝模糊了房間內被分隔開的明暗兩界,仇星輝坐在暗處的圓凳上,眼底無光。

“星輝。”仇風雪站在門外,逆着光。

仇星輝猛地擡頭,卻被門外透進來的光迷了雙眼,他忍不住探手遮掩。

“我們談談。”仇風雪蓄積了許多話想要和仇星輝說,他很好奇仇星輝如此厭煩淩淮安的根本原因,想知道對方內心的真正想法。

他看仇星輝眼底閃過一絲希冀,以為是對方願意對自己敞開心扉,可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當頭一棒。

“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歡那個淩淮安?”

仇星輝面無表情說完,紅着眼眶深吸氣道:“他是什麽人你很清楚,不是嗎?”

“不。”仇風雪沒想過仇星輝會這樣想,扶額頭疼道:“星輝,如果你還在為昨晚的事介懷,那我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

仇星輝冷笑,挑眉看仇風雪,譏嘲道:“哥哥,如果你不喜歡他,為什麽要親自讓膳房主廚給他做藥膳?”

“我受淩大人囑托,自然怠慢不得。”仇風雪關上房門,走到仇星輝面前坐下。

仇星輝不去看仇風雪,也不接話。

仇風雪見狀軟和了聲音,說道:“星輝,淩家少爺本就是仇府的貴客,雖說名義上是淩大人将他送進仇府來請我教導的,但應有的禮數定然是萬萬不可少的……”

“哥。”仇星輝打斷仇風雪的話,意義不明地問:“無論我做什麽,你都會原諒我嗎?”

就像當初那樣。

“……”仇風雪無法回答,只能沉默。

他的确無條件溺愛過仇星輝,也對他犯下的過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屆時他自會處理。

可那都是沒有波及到自己利益的情況下。

倘若仇星輝真要拿淩淮安開刀,他到時也定然會義無反顧地阻攔。

淩家在京中的勢力絕對不容小觑,更何況淩淮安的父親淩子翁是太子黨羽最堅實的後盾,若是動了淩淮安,那便極有可能将仇風雪拖入水深火熱之中。

“哥哥,我累了。”仇星輝湊近了些,半趴在桌上,眼神像是有無形的鈎子似的,刻意牽引仇風雪的視線。

仇風雪不為所動,眼見話不投機半句多,也沒了要說下去的興致,起身拂衣大步離開。

*

淩淮安在仇風雪書房內漫無目的地游移。

今日他手頭的賬簿已然核對完畢,可仇風雪遲遲未歸,他心底倒不安地打起鼓來。

不為別的,就為了放在桌上那一小碟糖漬陳皮醬。

俗話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淩淮安雖然沒下過幾次廚,但今日這碟糖漬陳皮,是在主廚悉心教導之下完成的集大成之作,再不濟也能讓仇風雪眼前一亮。

他之所以百般讨好仇風雪,也正是為自己日後處境考慮,昨夜書中未曾出現過的變故已讓他起了警惕心,他意識到原文中的劇情已無法完全依賴,這昭示他日後的路該如何走,全憑自己選擇。

保險起見,他必須要死死抓住仇風雪,才能為自己的以後謀一條路出來。

不然幫仇風雪沒幫到,自己反倒玩脫了,得不償失。

發愣期間,仇風雪面色不愉地踏進書房。

一抹淺淡的陳皮香氣鑽入鼻腔,他這才緩神擡頭,見淩淮安已經迎了上來,滿面喜色。

“淩少爺?”他疑惑出聲,卻被淩淮安牽住手腕往裏走。

越是深入書房,那股陳皮的香氣愈發濃重,他被淩淮安牽到書案前,這才看到香氣的來源。

那是一小碟糖漬陳皮,旁邊還放着一盤白花花冒熱氣的糕點。

淩淮安看仇風雪怔在原地,趕忙磕磕巴巴解釋道:“我……我聽主廚說仇大人喜甜,于是我就……閑着沒事……”他至今都還記得自己去找主廚時,對方那副不可置信又嫌惡的神情,費了好些口舌才說服主廚。

他越往後說越難為情,脖頸尴尬紅了一片。

看仇風雪半天沒反應,他心懸到極點,本以為是仇風雪不喜歡不知道如何開口回絕,可沒想到下一刻對方卻突然轉頭望向自己,眼中帶着翻湧的莫名情緒。

淩淮安看得木然,心髒卻不受控制地狂烈跳動起來。

他機械地梗着脖子将陳皮醬倒在糕點上。

橙黃如蜜的陳皮醬淋在白花花的芸豆糕上,晶瑩潤澤的光暈勾勒出桌上燭火的輪廓,順着堆疊的芸豆糕順流而下,陳皮的香氣徹底散發開來。

仇風雪愣愣地看着,恍如隔世。

不知是在多久之前,也有人為自己做過這道點心。

只是記憶終究模糊,被蒙上了厚重且不可磨滅的猩紅陰翳,回憶中的熟悉面龐一個個都被抹去,最終凝成了他心底化不開的結。

而淩淮安好巧不巧,剛好觸碰到了他這個結。

仇風雪隐藏了眼中洶湧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後,他冁然而笑,似是谪仙莅臨,明亮了昏暗的房間。

“多謝淩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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