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午飯照舊是藥膳。

仇風雪面對桌上不見油腥的菜并無意見,但淩淮安卻是拿了雙筷箸在手上,全然沒有任何食欲,眼神呆愣無神,像是被抽了魂。

換作以往,淩淮安早就對着飯菜一頓風卷殘雲,哪還有像現在這般客客氣氣的模樣?

眼見碗裏的白米被淩淮安戳得“滿目瘡痍”,仇風雪看不下去,開口道:“淩少爺為何郁郁寡歡?”

淩淮安恍然回神,眼中恢複幾分清明,不自在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仇大人為什麽好幾日未歸,是皇上恢複的原因嗎?”

說者無心,淩淮安出口時的确沒想太多。

仇風雪用很複雜的神色瞧一眼淩淮安,随後答道:“一部分原因是陛下。最近臨近年關,恰逢小皇子生辰,宮中要辦年宴開支巨大;邊關近日又有敵國進犯,自然是要忙些。”

說此,仇風雪又狐疑地看向淩淮安,有些探究:“不過陛下病情好轉只有近臣知曉,淩少爺是如何得知的?”

聽者有意,仇風雪持懷疑态度想一探究竟,畢竟這個傳聞中的淩少爺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乖巧。

淩淮安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随口亂說的居然歪打正着,于是轉頭對仇風雪堆笑道:“我就随口一說,猜的。”

顯然,淩淮安的回答并沒博得仇風雪信任,反倒還引得對方更加懷疑:“莫非淩少爺有什麽通天的本事,猜得這麽準确?”

“這——”淩淮安強行咧開嘴苦笑,舉起雙手投降道:“您饒了我吧,我真是随口一說。”

仇風雪見狀也不再追究,收斂神色提醒道:“淩少爺,有些事若稍不注意,便會讓人萬劫不複。這些話,切莫在外人面前說起。”

當下皇城危機四伏,表面年關和樂融融的氣氛即将碎裂,露出隐藏多年且早已腐爛的根基。這個春節只不過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仇風雪作為早已站在風暴眼的人,看得最是明白清楚。

看不見的暗處,不知有多少只耳朵在聽,多少雙眼睛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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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淮安凝望着仇風雪深邃的雙眼,不知怎的品出點孤注一擲的味道,剛要開口說話,卻見影枭騰地踏進房門,急匆匆地進來。

“主上!”影枭表情比以往還要凝重,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手上有黯淡氧化的血斑。

仇風雪往後睨一眼好奇的淩淮安,微微往前擋住影枭,沉下臉向外使了眼色,兩人便疾步離開主堂,不知去向。

被果斷抛棄的淩淮安獨留在主堂內發呆,片刻後倏地回神,正想偷摸着溜過去,跟上兩人聽個牆角,卻見外面日頭忽然陰沉下去。

一擡頭,禮儀夫子滿是皺紋蒼老的臉映進眼中,灼人嚴厲的雙目死死盯着他眉心正中,吓得淩淮安出了一身冷汗。

……

*

書房門扉緊閉,隔絕了外界,內裏燃一盞油燈,只剩昏暗。

“主上,此次行動,屬下找到了一件東西。”影枭拿出藏在袖口中的一角泛黃密函,雙手呈遞給仇風雪。

仇風雪不知自己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态接過的這片碎紙,心中諸般滋味混作一團,最終都敵不過一個“恨”字。

影枭指腹緊張地撚過手指,低聲解釋道:“主上,這封密函是當年出事清理整頓後僅剩的殘卷,惡意銷毀後只留下這一角。不過的确如您所料,密函的确存儲在皇城架閣庫中。”

“架閣庫……”

仇風雪眼神逐漸空洞,像是被拉入某種久遠的回憶之中。他口中反複将這平淡的三字緩慢咀嚼一番,寒眸折射出冷絕的光,就像雪風中的餓狼鎖定獵物一般:

“我果真猜得沒錯,當年滅我全族的人,就藏在這朝堂之中。”

一路走來的辛酸都得到了印證,仇風雪心中痛快至極,握殘卷的手都有些顫抖,他睨眼掃量,發現殘卷尾處有一角紅章,雖然只有零星一角,卻不是常見的紅章樣式。

他臉色微變,提筆将殘卷紅章一角臨摹至紙上,打眼一看,竟像極了蛇頭!

“主上?”影枭也看出了端倪,上前兩步緊張道:“可需要屬下去查?”

“不。”仇風雪搖頭,将殘卷同紙上摹印收起來,擡眼冷道:“你去架閣庫一事,定會傳進那人耳朵裏,若此刻再貿然調查章印,會打草驚蛇。不如先停歇一段時日,再做調查。”

“是。”

仇風雪緊繃的神經一朝難得放松,待送走影枭後,他重新坐回椅上,再度打開暗盒,拿出殘卷對着燭光觀摩,發紅的眼尾是止不住往外散露的恨意。

他颠沛流離,蟄伏至皇城更名換姓,在這勢力盤根錯節的地方艱難前行,就是為了心頭的怨恨活着。

他手上染遍無數人鮮血,身下堆砌不知多少屍骨,黃泉之下數不盡的亡靈詛咒他下地獄,自己從小到大的義弟叛離,他也只能咬咬牙往前繼續走。

好在老天并未讓仇風雪太過走投無路報仇無門,苦尋數十年的消息在今日得到回報,讓他感到無比舒心。

至少在每夜夢魇之時,仇風雪可以直視他們的臉,擦幹他們面上的血漬,用最苦澀的語調輕聲道:

“就快了。”

房外寒風呼嘯,仇風雪累極,就着書案撐頭小憩,眉頭微蹙。

淩淮安好不容易結束一天的惡訓,晚飯都沒想着吃就跑去書房找了仇風雪。

近幾日的雪好像格外大,落得滿院堆積,下人婢子打掃不及。

淩淮安看書房內燃着燈,心想仇風雪此刻定然還在忙碌,便蹑手蹑腳地把門推開一條縫後再跻身進入。

淩淮安進門也沒讓嘴閑着,一邊拍掉身上的雪一邊搓着手哆嗦道:“還是這有炭爐的書房暖和。我今日在外都快被先生訓死了,挨了幾十個手板……”

眼瞧着仇風雪不回答,他才打眼望去坐在書案前撐着頭的仇風雪。走近了一看,才知曉對方原是睡着了。

“沒想到還能瞧見大忙人睡覺。”淩淮安覺得有趣,隔着書桌湊近了些去看仇風雪,眸光掃過他纖長的眉和峰挺的鼻,最終落在起伏略微有些不平的心口,極輕的低語彰示仇風雪此刻并不好受。

“不要……”

“阿姐,囡囡,弟弟……”

“就快了。”

細碎的呢喃散開,飄進淩淮安耳中。

他擡眸,視線凝在仇風雪緊皺的眉頭,心中萌生出想替他撫平的意思。

究竟是什麽能讓仇風雪如此不安?到底經歷過什麽事才會讓仇風雪總是下意識推開示好的他人?

諸多疑問萦繞心頭揮之不去,淩淮安心中煩悶,卻找不到病原體。他只能抽身,咬牙切齒地揉亂頭發,又彎腰去看被噩夢魇住的仇風雪。

“你說出來,咱不就能解決了嗎?再不濟,我幫你疏導疏導也行啊……”

淩淮安垂頭嘆氣,雙眼盯着自己腳尖發愣半天,深吸一口氣下決心似地搓了手,準備用指腹抹開仇風雪緊蹙的眉頭。

——淩少爺,我的事和你沒有半分關系。

不知怎的,他腦中突然飄過那日仇風雪對自己的冷言冷語,竟讓淩淮安剛暖起來的身子一瞬寒涼,在心底剛生出的那點兒旖旎心思全沒了蹤跡。

淩淮安伸到一半的手驟然停下,懸在半空半天後,終是抽手再度收回。

似乎是感到自己不同以往的落寞,淩淮安嗤笑着抽身,心煩氣躁地摸着後頸轉身,心如亂麻。

仇風雪聽見細微動靜,從夢魇中驚醒,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背對自己不知在做什麽的淩淮安。

他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啞聲道:“淩少爺,夜晚天寒,怎麽不早些回去休息?”

淩淮安一聽仇風雪的聲音,耳朵便豎了起來,又不知在鬧什麽別扭不肯轉身,負手幹巴巴地道:“我來看你,結果瞧你做了噩夢。”

“……”仇風雪被戳中心事,一時無言,垂眸不語。

淩淮安看對方又沒了反應,心底那點兒躁就像被點燃似地冒起一陣無名火,轉過身将兩手撐在桌上,劍眉皺緊,倒真像被惹急的大型犬。

不過想來也對,仇風雪認識他沒多長時間,有警戒心也十分正常。淩淮安打心底理解,可心中就是煩悶。

仇風雪不知淩淮安今天又是哪根筋搭錯了,上身微微後仰,剛睡醒的聲音帶了點特有的溫和,剛一開口就融了淩淮安大半脾氣:“淩少爺,您不開心?”

裝傻和服軟是應對淩淮安最好的辦法。

得!一腔脾氣又被澆個徹底。淩淮安心裏吐槽完,沒回複仇風雪就轉身離開。

仇風雪看他遠去的身影,本想着應當是回去休息了,說不定過一晚就會恢複正常,便沒跟出去。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書房門再度被推開。

淩淮安哈着熱氣裹了一身飛雪回來,通紅的手裏小心捧着一堆被捏得精巧的雪人,兩段枯樹枝桠被當作雪人的手,小石子和其他不知名的小配件做了它的眼鼻嘴。

仇風雪看着桌案上放着的精巧雪人,唇角勾起一抹細微的弧度,背手将身後的手爐遞給淩淮安:“氣消了?”

“誰說我生氣了?”淩淮安反倒傲氣起來,明明眼神總忍不住往仇風雪跟前瞟,很是在意對方看見這雪人的反應,但無奈死要面子活受罪,別扭之下他始終沒肯轉身。

仇風雪笑着搖頭,伸手輕觸冰涼的雪人,喜道:“我還是第一次見這副可人模樣的雪。”

“開心些了?”淩淮安不自在地揉了揉鼻頭,終于肯轉頭去看滿面帶笑的仇風雪。

仇風雪見他轉頭,深邃的眸與之相對,難得心中喜悅吹散陰霾,就算冬雪夜再冷,也浸不透火光炯炯的眸光。

“淩少爺,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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