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璀璨煙火升上半空,點燃半片皇城墨黑夜色。
仇風雪始終充斥着冷清的眼眸在酒意熏陶下顯出別樣的憂色,無盡的痛苦和恨意随着煙花一同炸開,直到歸于寂靜,大雪茫茫落下,掩埋掉被壓抑許久的情緒。
淩淮安本該出口安慰的,但卻怎麽努力都無法出聲。
或許言語的安慰都太過蒼白,仇風雪的內心是一片被冰封的血海,在這個早就既定好的世界裏,淩淮安驚恐的發現竟然無人願意透過仇風雪的皮相去擁抱他最脆弱的靈魂。
仇風雪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他從未訴諸的秘密竟然就這麽說給了一個局外人。
他應該是累了,這條遍布荊棘的路實在太長,日夜舊夢纏繞不休,活成外人看來殘戾不堪的模樣,他也想就此解脫,可每每想起他們的模樣,他就無法安寧。
可太多背負終究會壓垮他。
仇風雪找不到可以盡情訴苦的人,也找不到屬于自己的知己,本就沉悶困苦,日複一日待大仇得報,便潦草此生。
或倦鳥歸巢,或碎骨粉身。
直到淩淮安出現打破他長久以來的計劃,甚至心态。
仇風雪忍不住想在淩淮安身上押注,即使賭上自己的性命,即使內心再多猜忌懷疑,他也願意博上一把,去相信這個看上去甚至有些呆愣的少年。
他別無選擇,能信任的,或許只有淩淮安。
內心深處駐紮的莫名情緒讓仇風雪忍不住想去信任,他的直覺告訴自己,淩淮安應該值得。
夜風刺骨,雪落梢頭。
仇風雪被攬進一個不甚溫暖的,甚至帶着寒氣的結實懷抱,小心翼翼又淺嘗辄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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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額頭抵在淩淮安肩前,雪風肆意呼嘯而過的聲音都蓋不住對方心跳的雷動。
“一切都會沒事的,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幫你。”
淩淮安想自己應該是瘋了,他不願看見仇風雪痛苦,也不想讓仇風雪身臨險境。
甚至心頭還冒出更為模糊不清的胡亂想法。
淩淮安想發自內心去體會仇風雪所承受的每一分痛苦和折磨,想為他包紮每一個細小的傷口,想跨過皮囊去擁抱他最深處的靈魂。
可這些他只能想想。
仇風雪并不知曉,但心尖上的堅冰,早在少年來時便開始消融。
翌日。
仇府興許是人手不夠,今晨府上來了一批新婢子,個個心靈手巧長相靈動。
淩淮安昨夜同仇風雪喝了三輪酒,從院外喝到房內,再從房內喝到床邊,糊裏糊塗的不知說了多少真心話。若不是淩淮安機靈,在自己喝的酒裏提前摻水,只怕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仍然記得昨夜仇風雪所說的那個故事,不用猜都知道,那是仇風雪在說自己。
宣家滅門的慘案在原作中并未出現,淩淮安暫時還無頭緒,而且一夜宿醉,就算喝的是摻水酒,他的身體也并沒好受到哪裏去,要思考也得等緩過來才行。
剛從床上爬起來,腦子就像被敲一棒槌似的又暈又疼,他吃痛地扶着頭起身,伸手去摸身旁被褥時,卻發現空無一人。
淩淮安猛回神,驚覺仇風雪不知何時已疊好被褥離開了房間。
昨夜的溫存仿佛鏡花水月,一觸即碎,但那個淺嘗辄止到甚至不敢有太多接觸的懷抱卻深烙在淩淮安心裏。
種在心頭的情愫發了芽,連他自己都覺得驚愕至極。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淩淮安悶悶地想完,打着哈欠出門。
仇府明顯下人比以往多上許多,幾天都沒掃完而淤積的雪僅僅半日被輕掃走大半,白雪如被的院落一朝露出青石地板來,淩淮安看着還有些不習慣。
一名婢子拿着笤帚在外掃雪,見淩淮安從房中睡眼朦胧地出來,左顧右盼确認無人在意之後,低垂着頭走到淩淮安面前,蹲身鞠禮。
“淩少爺。”
淩淮安半個哈欠還沒打完就縮了回去,半眯着眼懶洋洋的,也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婢子也不等淩淮安,單手一翻掏出袖中的信條呈遞給淩淮安,垂頭繼續道:“淩少爺,這是影枭大人讓小的托給您的字條,裏面說是仇大人的親筆字條,請您過目。”
淩淮安半信半疑沒去接字條,頭朝四周望了望道:“既然是有事要找我,為什麽他沒有親自來和我說?”
婢子緊攥字條的手出了細密的汗,努力将語氣放緩道:“回少爺的話,影枭和仇大人今日走得匆忙,只給奴婢留下這枚字條,千叮咛萬囑咐要奴婢帶給少爺看,其他的奴婢一概不知。”
淩淮安眼神落在字條上,寒風從門前刮過時,勉強讓他的大腦清明了兩分,他擡手抽出字條,拆開仔細閱讀。
字的确是仇風雪的字,蒼勁有力十分有辨識度,白紙黑字地寫着兩行話——見字來戶部,報本家名。
雲裏霧裏的一段話,淩淮安摸不着頭腦,但若這字真是仇風雪所寫,那他要是不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可去了戶部那種地方,他又能幫上什麽忙?
“那你可知,影枭把字條給你時,還說了些什麽?”淩淮安上次就已經莫名其妙吃過虧,人總不能在一個地方摔倒兩次吧。
婢子聽後不假思索道:“影枭大人好像說過季大人今日也去了戶部,帶了好些人呢。”
“什麽?!”淩淮安心口氣血倒流進本就發疼的後腦勺,這下更是給了他當頭兩棒。
大下午的剛起來就遇到這種事。
真**見鬼。
沒辦法,這次就算前面是坑他淩淮安也只有捏着鼻子往下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事兒,淩淮安不想冒風險去賭。
*
仇風雪請了京中最好的郎中去淩子翁府上瞧病,剛出府門準備上馬車回府,餘光瞥見季骁馬車的背影。
他感到奇怪。
季骁馬車所駛之路分明是去往宮中的,偏偏今日不上朝,若是要進宮,更不可能無緣無故。
既然好不容易遇上一次,仇風雪自然得跟着走一遭。
馬車進往宮門,越往深處走,仇風雪便越覺得這路線不甚對勁。
影枭坐在外面趕馬最是清楚,他緊盯着季骁馬車末端,略微轉頭對仇風雪低聲道:“主子,這條路是去戶部的最近道。”
仇風雪暗暗絞緊衣料,凝眉冷道:“只管跟上去。”
不知怎的,他今日打心底抗拒着去往戶部,甚至有就此想讓影枭調轉馬車回府的念頭,但直覺告訴他不能這麽做。
他倒要看看,季骁還能做出什麽讓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戶部今日忙亂,仇風雪還未進門都可以感覺到內裏的忙碌氣氛。
影枭尾随在後下了車,站在仇風雪身旁擡頭去看停在遠處的季骁馬車,又望向戶部挂得高高的牌匾,啧聲道:“主子,我們要進去嗎?”
仇風雪緊抿雙唇,倒是想進去。
可雙腿卻像灌了鉛似地死死杵在地上,半分都動搖不得,好像一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一般,心底的忐忑不安快要蓋過他迫切的心緒。
他可以感受到內心正在狂跳,澎湃的血液流轉至全身,昨夜酒後三巡的清冽香氣仿佛還萦繞在他鼻尖,額頭接觸到淩淮安結實身體一剎泛起的熱烈溫度仿若還未散去。
仇風雪怔在原地半晌,遲遲未邁出第一步。
影枭看得心焦,瞧一眼裏邊兒人來人往,也沒敢開口說話,只能跟仇風雪一起在外幹巴巴的罰站。
偶有冷風吹過,掀得影枭滿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打了個寒顫,雙手交疊搓了搓手臂。
“走吧。”仇風雪像是下定莫大的決心,又像生怕下一秒會反悔似的,話音還未落下就踏進大門。
愈發強烈的忐忑轉為不安感充斥在仇風雪的四肢百骸,他踏碎滿地落雪,攜卷一身寒氣繞過人群,心跳愈發急促,幾乎讓他缺氧。
他看見季骁就站在信卷存放處。
旁邊站着唯唯諾諾的左侍郎,而右邊則是拿着信卷一臉嚴肅的淩淮安。
仇風雪的到臨讓整個戶部的人都紛紛開路,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可今日這一方小天地卻平白無故塞了三尊大佛進來,實在擠得衆人心裏發慌,大氣不敢喘。
淩淮安看完手上信卷剛準備問仇風雪在哪裏,一擡頭看季骁的臉色非常精彩,吊起的眉梢之下是一雙飽含興奮色彩的蛇目,削薄的雙唇露出譏諷又爽利的笑,像是在誇張的慶功。
的确挺該慶功的。淩淮安順着季骁的眼神轉過頭,一打眼就瞥見了面若寒霜的仇風雪,他心中咯噔一抖,好死不死地想。
慶什麽功?當然是慶他又被別人當槍使的功。淩淮安看到仇風雪那副絕望至極的表情的一剎,感覺心頭最後一道防線都破了。
“……我,能不能先解釋一下下?”淩淮安抿唇向前,硬着頭皮開口。
季骁卻并不給淩淮安解釋的機會,不由分說插話道:
“哎呀仇大人,你當真是好生粗心啊,這崇州雪災如此嚴重,上報了好幾日你都沒有處理,今日得虧是淩少爺和左侍郎及時發現才避免一大禍事。”
“只是崇州那邊此時民怨頗多,您得加快動作才對。從崇州來的流民已經提出怨訴,而且再過兩日便是小皇子生辰,屆時陛下知曉此事必然會問起,就算我想保你,也無濟于事。”
季骁指腹刮過仇風雪發梢,頗為憐惜地撫摸後,擦肩而過邁步離去。
左侍郎賊眉鼠眼地佝偻着身子,掐準時間繞道跟随季骁一同離開,并未引起他人注意。
淩淮安焦急地翻找來之前婢子遞給自己的那張字條,搜遍全身後只找出一張皺巴巴的白字條,白花花的全無一字。
他徹底絕望,抹臉靠近仇風雪,苦笑道:“仇大人,您聽我解釋……”
仇風雪眼尾猩紅,掀起眼皮看向淩淮安,滿眼漠然:“我應該聽淩少爺的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