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今日宴席分外熱鬧,數日來下個不停的霜雪竟也歇了口氣,讓天放晴,像是在慶賀小皇子的壽辰。

皇帝的臉比往日白了些,發冠上明顯多出屢屢霜絲,雙唇幹癟眼窩凹陷,宮中各種滋補湯藥也未能将他面色調理得紅潤,反倒有日漸衰弱之味道。

小皇子生辰辦得精致,本是一場不大的宴會,規格卻十分高,能坐在此處的皆是近臣王侯。

皇帝舉杯祝賀,宣布宴會開始。

妙舞清歌,舞娥身姿袅娜,一派祥和之中暗濤洶湧,在場無人真心為小皇子慶生,各自心懷鬼胎。

仇風雪單手舉杯同前來敬酒之人暢飲聊天,眼神時不時瞥向斜對面始終空着的位置,懸着的心遲遲沒落下。

約定之日就在今天,再過一炷香,季骁怕是要引入正題來攪合這場宴會,成敗皆在此一宴,仇風雪雖相信淩淮安,但心底還是打鼓。

時間一分一秒溜走,仇風雪始終未瞧望見淩淮安的身影。

太子和二皇子前來紛紛就坐,共同道賀過後兩方氣勢劍拔弩張,無聲的宣戰正式拉開帷幕。

仇風雪看在眼底,握杯的手暗自收緊,杯中酒水晃蕩三分,灑溢在外。

恰巧二皇子在此刻開口:“父皇,兒臣知曉今日是皇弟生辰,若談公務确實有所不妥,但此事緊要,還望父皇恕罪。”他語罷輕咳兩聲,骨瘦如柴的雙手從袖中拿出卷軸呈遞給皇帝,病恹恹的惹人心痛。

皇帝見此動容兩分,接過卷軸後也沒忙着看,久違地關心了齊長卿的身體狀況:“我知你冬日不好過,日後我讓人往你住處送些補品,好好吃下去補補身子。”

齊長卿嘴角漾開淺淡的笑意,三分真七分假,作勢彎下身去鞠禮,嘴裏的感謝還未說出口,便被皇帝伸手攔了下去。

他故作疑惑去看皇帝,眼中詫異。

“日後你的禮數,也一并免去罷!”皇帝拂袖,托起齊長卿的手,看如此場面,竟真有幾分“父子情深”的味道在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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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多少假,旁人猜不得,齊長卿猜不得,皇帝更猜不得。

卷軸之上寫着近日雪災各地奏上的彈劾與報告,大部分都是民生民怨,流民無家可歸卻遲遲未得到治理一事,這與皇帝近日大肆扶持赈災,撫恤窮鄉僻壤之政背道而馳。

皇帝看卷軸的手越攥越緊,到最後居然當了衆人之面勃然大怒,一把将卷軸摔落在地,舞女樂師見慣這種場面,識趣退下,方才還一派祥和的場面瞬間降至冰點。

若真有此事,當事人可是要掉腦袋的重罪!

仇風雪壓低頭,指甲劃過玉杯,指腹摩挲過杯肚,靜默地看着酒杯在自己手上緩緩轉動,緊閉雙唇靜觀其變。

他眼神與季骁兩兩交彙,折射出懾人的火花,危險的氣息彌漫在空中,仇風雪知道自己在等的同時,季骁也在等。

他們都在等一個時機。

齊淵看齊長卿有所行動,跟着拂袖起身道:“皇弟,這卷軸來路不明,切莫因為未取證之事,而亂了大作為。”

“皇兄哪裏的話?您有所不知,這卷軸下的章印,可是六部統領季大人親手所蓋,已确認事實板上釘釘之事,哪兒來的來路不明之說?”齊長卿笑着作答,輕飄飄把話題從齊淵身上帶過,轉向季骁:

“季大人來給父皇和皇兄解釋一番吧。”

季骁應聲站起,跨步上前,弓腰款款道:“禀陛下,兩位殿下,這卷軸的确乃微臣整合而成,欲獻給陛下觀覽,卷軸中所描述情況全部屬實,若有半分虛假,微臣願以死謝罪!”

皇帝眼神在齊長卿和齊淵之間游移,片刻後移向仇風雪,上下掃量一番後肅然道:“仇卿總督國之財政,理民生民怨諸多事宜,一直都讓朕十分舒心,不曾有過半分失誤,你可能與朕解釋解釋,近日這卷軸一事究竟如何?”

仇風雪邁步起身,在季骁還未正式向自己宣戰時,他并不打算把一切全盤托出,而是選擇了更為保留的說法:“回陛下,卷軸一事,微臣不知。”

“不知?”季骁輕笑兩聲,譏嘲道:“季某前些日子便接到雪災訊息前去戶部查看,心想仇大人定然也知曉此事就未多話。可不曾想,仇大人竟對此事毫不上心一拖再拖!直至今日宴會都還未辦妥,也不能怪季某無情,上奏陛下了!”

“季大人所說的來戶部查看,莫不是指與我那左侍郎暗通款曲,妄圖誣陷于我?”仇風雪波瀾不驚,心緒沉穩道:“微臣願以性命為質,還望陛下明鑒。”

太子早知會有今日,也不留餘力地幫仇風雪說話:“父皇,仇大人在朝堂作為大家皆有目共睹,多年以來從不曾犯錯,這其中是否有小人作祟,還需從頭查明。”

“太子殿下,可否容微臣多一句嘴?”史達明抓着機會又當了攪屎棒子,橫在幾人中間摻和一腳,惡心了仇風雪滿嘴:“仇大人的功績貢獻,我等自然不會否認,可機器做多了事都難免出錯,更何況是人呢?”

仇風雪自不會去理會史達明,多瞧一眼都犯惡心,徑自道:“陛下,微臣對雪災已盡力處理,安民撫恤赈濟早已辦妥,只是這背後損失已無法再挽回,微臣懇請陛下明察,兩位殿下明察這其中奸人,好還微臣清白。”

“仇卿,你要朕怎麽相信你?”皇帝眼見此事愈發撲朔迷離,難免心煩:“這卷軸的白紙黑字上寫的滿是損失,于國于民,怎麽看都是你的錯,你難道還能給朕找出另一個罪魁禍首不成?”

仇風雪擡眸看向皇帝,篤定道:“臣請陛下仔細想想,若微臣真正失職,對雪災一事毫不關心釀成大錯,又為何會留下這麽大的破綻等着季大人發現後才彌補?”

要是換作仇風雪的性子,犯下這等足以掉腦袋的重罪,定會極力抹除證據,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就算有所沾染,也不至于把命賠進去。

這絕不是仇風雪的作風,否則他也不可在皇城活這麽多年。

齊淵緊跟其後贊同道:“父皇,仇大人所言極是,還請您明鑒!”

皇帝沉默不言,眉頭緊皺雙唇泛白,遲遲不作回答。

“既然仇大人不肯承認,那季某也只好拿出人證來對峙了!”眼瞅時機上好,季骁抓住機會上前道:“禀陛下,微臣前些日子在城外接濟過一個流民,正是來自受災最嚴重,民亂規模最大的崇州!”

“什麽?!”齊淵雙拳一剎握緊,面色嚴峻。

季骁不理會,繼續自顧自道:“我從這流民口中聽說,崇州地方官期間上報無數次給皇城戶部,請求撥款救災都無音訊,害得整個崇州城百姓死在了冬雪夜,屍橫遍野一片狼藉!今日微臣恰巧将此人帶來宮中,為的就是這一刻呈堂證供!”

“傳上來!”皇帝怒火中燒,憤懑怒看一臉雲淡風輕的仇風雪,猛咳兩聲,渾身發顫。

季骁領命,立刻讓提前候着的人将樊音帶了上來。

樊音冷着張臉走進大殿中央,她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富麗堂皇的宮殿,腳下是被擦得锃亮的上等地磚,天花板上繁複巨大的藻井幾乎要迷亂她的雙眼,酒菜的模樣是她這輩子都沒見到過的形狀,就連每個人身上的衣服都是雲錦軟緞。

無一不透着富貴的氣息。

她想起季骁曾經對自己的承諾,說是一旦事成,她和姐妹們也可以住上這麽好看的房子,享一輩子清福。

可如今看來,這話就和宮中之人說他們省吃儉用勤儉度日般好笑,正如他們平頭百姓住草屋,而王權富貴住琉璃似的,一個地一個天。

什麽享清福,什麽省吃儉用,都他娘的是放狗屁。

樊音幾乎憤恨地跪在地上磕了頭,額頭把地磚磕得嘩嘩響,她甚至可以在地磚上看到自己的模樣。

像銅鏡似的,油光锃亮。

可她卻總能嗅到地面上有一股淺淡的血腥氣,是酒香和飯菜香無法掩蓋的。

她把頭埋得極低,幾乎要貼在地面上。

“民女樊音,見過陛下。”

樊音細嗅着地面傳來的血腥氣,片刻後慢慢咧嘴失笑,指不定這地板裏,有她兩個姊妹的血摻和着。

“免禮吧。”皇帝不想多做這些禮數,直接步入正題:“傳喚你來,你也應當知道是要幹什麽吧。”

“回陛下,民女自是知曉。”

“那你可知,若是所言有半分虛假,犯了欺君之罪的後果?”

樊音絲毫不懼,揚頭看向皇帝,紅着眼堅韌道:“民女接下來所言,字句屬實,不得有半分虛假。”

季骁洋洋自得地看向仇風雪,眼神打趣,懶洋洋道:“既如此,也就不必耽誤時間了。樊音,直接說吧。”

樊音聞言,開口道:“雪災開始後,崇州的地方官的确多次傳書給戶部的仇大人,都無回應。”

此話一出,場上局勢瞬變,不單是季骁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就連齊長卿平日苦白病态的臉上,都有了笑意。

唯有仇風雪站在原地巍然不動,雙手隐匿在袖袍中,握得死緊。

“但是,”樊音話鋒一轉,冷然看向季骁,擡手指認道:“造就這一切的,全是季骁。”

“是他截胡了傳往戶部的消息,強制抓走了民女和民女的姊妹,用民女姊妹性命為要挾,讓民女助纣為虐,誣陷仇大人!”

“你瘋了!”季骁臉上笑容瞬間消失,心虛地看一眼面色驚變的皇帝,怒斥道:“你那兩個姊妹明明在我府上好吃好喝的住着!”

樊音面對季骁的欺瞞絲毫不惱,眼神暗沉得像一堆燃盡的柴堆,一片寂然:“她們都死了,被你丢在枯井裏凍死的,死的時候身上只裹一層爛草席便丢去亂葬崗随意埋了。”

她眼角溢出淚水,揩幹後強忍鼻音繼續道:“你錦衣玉食富貴半生,她們死了卻連一口棺材都得不到……還是說,她們的棺材錢,季大人拿來給我置辦了這件所謂的新衣!?”

所謂粉黛新衣,在樊音眼中看,無非是插在她心上的一把刀,一根刺。

這分明不是新衣,而是悼念她姊妹的大功之衣。

“血口噴人!”季骁被揭穿後面上挂不住,看皇帝臉色愈發難堪,心中更是又驚又怕,趕忙找補道:“區區賤民,定是受人所蠱惑,才敢如此大膽犯下欺君之罪!還請陛下相信微臣,微臣……”

“你拿什麽證據來讓人信服?”

殿外逆光走來一抹高挑人影,發冠高束,發帶飛揚,一身勁衣短袍,幹練的少年氣撲面而來,清朗聲音響徹大殿。

仇風雪聞聲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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