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那聲音清冽,仿如山中冷泉自林間穿梭而過,竟将大殿內幾十號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一處。
淩淮安逆光走入大殿,手上牽着個在他身後畏首畏尾弓腰駝背的中年男人,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是戶部的右侍郎。
“臣子見過陛下,兩位殿下。”淩淮安附身行禮,暗中與仇風雪交換了個簡短眼神,随後道:“臣在路上有要務處理,恕臣赴宴來遲,還望陛下恕罪。”
皇帝本就不悅的心情因為淩淮安的攪和變得微妙,他眯起眼上下掃量一番對方,哼笑道:“你就是淩老膝下的公子,淩淮安吧?”
淩淮安不茍言笑,回答道:“回陛下,是。”
“旁人皆言這淩公子不學無術蠻橫暴戾,在京中惹了不少麻煩臭名遠揚,是淩老先生膝下唯一敗筆,可如今一見,倒是傳聞言虛了。”齊長卿冷不防開口,字字都是蜜裏裹刺,諷刺意味十足。
淩淮安不甚走心這句話,權當齊長卿放了個臭屁,将話題掰回了正軌道:“陛下,臣是專為季大人而來的。”
“哦?”皇帝來了興致,挑起夾着白絲的眉,低啞道:“何出此言?”
淩淮安拂衣,手腕用力,把在他身後幾乎快要将身子埋進地裏的右侍郎扯上前來,橫眉看向季骁,冷冷笑道:“季大人,您千算萬算,還是沒算到這右侍郎終究成為你的敗筆。”
“淩淮安,你血口噴人!你分明沒有資格來赴這場宴會,還不快滾出去!”季骁早已亂了心神,口不擇言。
淩淮安絲毫不慌,從腰間扯下象征淩家家主身份的玉牌,揚眉道:“季大人若是有眼,也當認得這玉牌為何物。”
玉牌見其如見淩子翁本人,是代由執行淩子翁權力的象征,這些殊榮都是淩子翁輔佐歷代先帝所得,只要手中握有令牌,只要是大昇地界,便可通行無阻。
甚至皇宮。
且淩子翁本就立過無數功名,其子淩淮安本身也是有過恩蔭的人,代替淩子翁前來赴宴,也并無不妥。
“陛下,季骁不僅堵截崇州和各個地域傳回戶部的消息,還賄賂左侍郎瞞報将信息壓下,以左侍郎家人為要挾,此等罪孽人人該得而誅之!”淩淮安還是第一次這麽硬氣,心中無限暢快,但更多的卻依舊是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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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麽都講究一個證據,你想把這黑鍋扣我頭上,帶個毫不相幹的右侍郎來,就算證據嗎!”季骁重新平複心情,平日好整以暇懶散态度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陰寒氣息:
“臣,望陛下明鑒!”
仇風雪拂袖上前,幫襯淩淮安道:“陛下,既然季大人想要一個公道,而場上人證皆在,不如讓淩少爺帶來的這名右侍郎說上兩句,如何?”
皇帝疲憊地眨了兩下眼,表示默許。
淩淮安看一眼怯懦到不敢多言半字的右侍郎,低聲提醒道:“都對簿公堂了,還犯憷呢!”
右侍郎像是收到信號似的,緊閉的雙唇一開,便如篩子似的抖落大堆讓人咂舌的消息出來:“啓禀陛下!臣雖置身事外,但與左侍郎乃至交好友,其實對此事還是知曉八九分的!”
“但說無妨。”齊淵不等齊長卿開口,搶先一步道。
右侍郎得了鼓舞,戰栗着結巴道:“左侍郎數日之前就不對勁,總是在晚間去戶部藏着什麽東西,我放心不下跟過去看,發現他後才對我一人坦白,說是季大人要求将雪災密信全部收撿,不然就要殺了他全家老小。”
“……我一聽,就讓他和我一起去找仇大人,可他卻攔下我,說家人的命全在季大人手上,一旦被仇大人知曉,就會當場喪命,我也不例外……”
“我怕死,也怕家人受到威脅,就和左侍郎一起瞞着,直到前兩日仇大人來了戶部後,他最後一次找到我,交給我一件密信,就再無所蹤!我擔心他出事,跟着去左侍郎家中查看,發現早已……”
“早已?”齊長卿眯起眸子,陰恻恻地凝向惶急失措的季骁,探究問道。
右侍郎抹一把冷汗,擤了鼻子道:“回殿下,早已人去樓空了。”
這話面兒上模棱兩可,但實則意思大家心裏都跟明鏡似地清楚,只是這右侍郎臨到場上都怕死,還是給了兩分季骁薄面,沒将這遮羞布全部撕開。
季骁并不淡定,怒道:“右侍郎說話得有憑據!左侍郎一家人去樓空與我何幹?你口中所說那件密信,又是何物!?”
“密信……小的帶來了。”右侍郎顫抖着從心口前拿出密信,上面印着血印,三個“請罪書”的大字落在信封上,十分打眼。
他說到此,緊攥手中請罪書,語調沉悶,帶着輕顫的尾音,一步一踱走到仇風雪面前,哭着跪下,雙手呈遞:“是臣罪該萬死,因為自己的膽怯才未能及時告知仇大人情況,臣該死!”
仇風雪并不動容,拿過請罪書上前,雙手呈給皇帝。
皇帝伸手拆開細看,上面寫的全是季骁罪行的轉述,鮮紅的字體幾乎到了要暈人的地步,他知道這是用誰的血寫成的。
右侍郎在旁側跟着解釋道:“陛下,這請罪書上全是左侍郎親手所寫季大人之罪,事情原委皆在上面寫明,還望陛下開恩,切莫怪罪仇大人啊!”
場面氣氛一度被拉向緊張的頂峰,無論季骁再如何解釋,都無人想去了解,此刻衆人目光全部聚集在那一封血書上。
皇帝看完後龍顏大怒,啐出一口心血,氣得脖頸間青筋暴起,憋着氣震聲斥責:“你們是不是都看朕要死了,才敢在背地裏做出這種事情!這幾座城池千百戶百姓,也是你們勾心鬥角的籌碼嗎!”
“季骁!你究竟置這幾座城池千百戶百姓于何地!置朕于何地!”
語罷,他又是一口心血啐出,灑落滿地。侍女想上前攙扶整理,卻被暴怒的皇帝一手甩開。
事态鬧大,齊長卿和齊淵見狀不對,立刻下跪請求皇帝保重身體,殿內衆人皆默然跪下,一呼一吸都十分緊張。
齊長卿隔着袖袍遠望跪地不安的季骁,當即對皇帝道:“父皇,此事乃季骁犯下彌天大錯,還望父皇……”
“住嘴!”皇帝拂袖扇了齊長卿一掌,這一掌落得極重,整個大殿都在回響!
“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和齊淵在背後捯饬什麽嗎!朕知道你們都巴不得朕早點死!季骁依附于你,你就是這麽管教他的!?”
齊長卿被扇飛在地,幹瘦的臉上浮上一層血紅,火辣辣的熱意從臉間擴散至全身,他被徹底掃了顏面,恨季骁恨得直牙癢。
但相對的,他一早的目的也達成了。
季骁這個棋子本可以在他身邊悠哉游哉一輩子,即使早該被挫骨揚灰,化為灰燼,但季骁千不該萬不該打主意打到仇風雪身上。
那是齊長卿這輩子做夢都想得到的人。
他坐擁天下之妄念是因為仇風雪,獨撐一口氣活到現在,清苦藥液日日下肚,也是因為仇風雪。
也罷,受這點皮肉之苦謀将來之坦途,無妨。
齊長卿心中釋懷,迅速跪好解釋道:“父皇,兒臣對您的真心天地可鑒絕無二心!這一切是季骁所想計策,兒臣雖有管教不利之罪,但拿千百戶百姓開玩笑的事情,兒臣幹不出來!”
季骁聞言驚愕揚頭,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自問多年以來忠心耿耿問心無愧,雖算不上個好人,但絕對算得上個忠仆,可如今卻落得個無人收屍的下場,實在不甘!
“二殿下,你當真好狠的心!”季骁癡然開口,笑得苦澀。
齊長卿權當沒聽見,默默阖眼。
仇風雪看場面愈發淩亂,索性出面道:“陛下,依臣之見,此事遷及重大殃及深遠,若再不将罪魁禍首推出,恐受災百姓揭竿而起,造成民亂危害大昇!”
“仇卿打算如何?”皇帝姑且滅了心火,手帕揩拭掉嘴角血跡,喘氣問道。
仇風雪眸底寒光乍現,冷絕道:“季骁與我在皇城相較多年,此番冒險作為更是由我和他私人恩怨而起,臣鬥膽懇請陛下,将季骁交由臣處置……臣定然會還天下民一個公道,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複!”
“我堂堂六部統領,怎可能交由你一個尚書處置!”季骁被二皇子抛棄,自知已無法翻身,還想再做最後的掙紮。
若他被交由刑部或吏部處置,尚有一線生機,可一旦落入仇風雪手中,必死無疑。
史達明在一旁見事已至此,出于情面只能再幫季骁最後一把:“陛下,微臣主管官職賞罰,理應交由微臣處置啊!”
“陛下,史大人所言極是!”季骁本想順杆子往上爬。未曾想卻撞了南牆破了頭,碰上仇風雪這般難纏的人。
仇風雪早料宴會上會生如此亂象,為免史達明出馬撈走季骁,立即道:“早聞吏部史大人、刑部金大人皆與季大人暗中交好,和二殿下也有一定交情,并非是仇某有意作對,而是這公平公正,是要給世人看的,想必大家也不想随意糊弄百姓吧?”
“這……”史達明一時無話,縱使想救季骁也有些難了。
“仇大人所言極是。”齊長卿在衆人沉默中開口道:“父皇,兒臣願以季骁之死,證兒臣忠心!”
齊淵眼皮一跳,擡眸再去看站在自己對面的皇弟,竟也有些看不清了。
皇帝見此也不想再多言,索性将職權交由了仇風雪,散了這場烏龍漫天飛的宴會。
仇風雪領命,将季骁迅速關押。
衆人散去,場上只剩他和淩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