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仇風雪讓影枭迅速收拾完堂內靈牌,拂落衣擺上沾染的青灰,剛想讓淩淮安去後堂躲上一躲,轉眼時對方已經不見蹤影。
他暗自松一口氣,最後整理一番衣襟,去往府門迎接。
齊淵很少命人來仇風雪府上議事,并且還派的是近衛來與仇風雪碰頭,情況緊急,極有可能是宮裏出了大事。
仇風雪近日要務纏身未能分身去刺探宮中情報,本以為才過兩日,宮裏應當不會掀起驚濤駭浪,但事實上是他失算了。
齊淵近衛來得匆忙,帶了太子為悼念仇府挂白而賞賜的銀兩和諸多寶物,讓人擡進去放到院中後直奔仇風雪。
“仇大人。”
仇風雪上前去迎接,直接問道:“可是太子召我入宮?”
一般齊淵近衛私下出宮尋人,通常都是要請被尋之人進宮商談,若無大事,近衛絕無可能出宮親自示人。
“是。”近衛潦草掃一眼仇府,壓低聲音道:“仇大人,宮中生變,殿下正在東宮等候,還望您挪步前去。”
仇風雪最後回望身後主堂,随即轉身褪去身上麻衣,讓影枭拿去放好,随近衛步履匆忙出了仇府。
等人群散去,淩淮安才從角落出來,神色凝重。
影枭正幫仇風雪放完衣服,以為方才近衛來時淩淮安就找個地兒翻牆離開,沒想到竟一直藏在主堂堆在牆角的布簾裏偷聽。
他見到淩淮安就沒什麽好脾氣,無奈對方是惹不起的主,更何況自家主上還很是欣賞淩淮安,影枭只能愛屋及烏,撐起笑臉走向淩淮安:“淩少爺怎麽還沒回去?”
淩淮安有些凝重地瞥向緊閉的大門,拉低鬥篷帽檐,沉聲道:“宮裏生變,恐怕只是開始。”
他這席話乍一聽神叨叨的,影枭也沒明白其中之意,耳朵微動,湊攏了些淩淮安,做出疑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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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淮安見狀往後退步。
影枭像是聽見了從寬大鬥篷中發出的一聲極輕嘆息,他感到自尊心有些受挫,卻無可奈何。
這啞謎打的,任是天王老子來都猜不到淩淮安到底想說什麽!
“讓仇風雪小心太子。”
淩淮安換了簡單的方式丢下這句話,指腹重重撚過藏在寬大鬥篷內的佩劍,飛身上檐,悄聲離開仇府。
獨影枭一人被丢在偌大的院落中,手裏抓着一打新開的紙錢,身披霜白麻衣,冷風呼嘯而過,刺得他四肢發冷。
他将淩淮安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放在嘴裏反複咀嚼好幾遍,确定自己沒聽錯後像拍破機器似的拍了後腦,露出腦髓都被燒幹的神色,用十分誇張的語調道:
“所以,為什麽要小心太子?”
那可是仇風雪侍奉了多年的主子!是仇風雪的救命恩人!更是未來大昇的明君!
影枭記下淩淮安這句看上去像喝醉後才說得出的瘋話,權當聽笑話似的嗤笑一聲,籲氣繼續跪在堂前把靈牌依次擺好,繼續燒紙。
*
東宮今日失了平日煮茶的香氣,白雪蓋金瓦,給素來本就寂靜的宮宇平添幾分凄清寂寥。
整個東宮都像沉睡于白雪之中。
齊淵半蜷在軟榻上,太陽穴突突地跳,勾得本就翻覆的心情更加郁悶,他已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焦慮的感覺。
除了多年之前。
近侍推開殿門躬身進入,撥開珠簾後瞧望一眼側卧在軟榻上閉目養神的齊淵,垂頭道:“殿下,仇大人已達東宮。”
齊淵放在膝上無節奏敲打衣料的手驟然停止,他掀起眼簾重新端坐,理好有些淩亂的衣襟後讓近侍去接仇風雪進門。
仇風雪許久未踏入太子私寝,他跨入門檻,細想起上次來太子寝殿,還是他剛進入戶部做事的那段時間,當時他還沒當上戶部尚書,來太子寝殿也多是閑敘。
他想起那時齊淵總是向他悄摸抱怨課業繁多,國務繁重,齊長卿今日又是如何得到皇帝的恩寵。
時過境遷,齊淵已然不似當時弱冠之年尚有青澀未褪,他也再回不去當年的舊日時光。
仇風雪本以為此生都不會再踏入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門檻。
屋內暖熱,循着記憶撥開珠簾,轉過屏風,仇風雪見到了坐在軟墊上神色算不上很好的齊淵。
他深感不妙,因為在記憶中,齊淵很少露出現在這種肅穆的表情,這加深了仇風雪心中本就未曾消解的忐忑不安。
“你來了。”
齊淵還是一貫的溫潤,含笑看向仇風雪,順手去拿茶杯倒茶,倏地發現他今日根本無心此事,茶壺裏的茶水都是昨日涼透了的。
他有些尴尬地皺眉,颔首失笑道:“抱歉,我忘記了。”
仇風雪并不在意這些形式,他只關心齊淵到底會因為什麽事而變得這麽心不在焉,滿面為難:“殿下請臣來,所謂何事?”
齊淵放下拿茶盞的手,猶豫一瞬後還是将手攏進袍袖中,眸光凜冽瞬間凜冽,嚴肅道:“父皇又病倒了,來勢洶洶卧床不起,太醫院束手無策。”
“什麽!?”仇風雪聽到這句話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分明前幾日宴會時皇帝都還能上朝走動,短短兩日時間就卧床不起,實在讓人無法相信,瞠目結舌。
“你也覺得很蹊跷,是不是?”齊淵眉頭緊擰,嘴角沒有半分笑意,跟着面色一起垮下去,愁容滿面:“太醫們本以為是父皇宴會上急火攻心導致舊疾複發,可仔細把脈卻發現事情不止如此。”
齊淵扶額,阖眼道:“他們都說父皇五髒六腑俱已衰竭,病入膏肓,沒幾日可活了。”
“我曾記得在小年那兩日,宮中還傳來消息說陛下身體有了好轉,這才不過幾日時間便病入膏肓,是否有些太過牽強?”仇風雪斂眸細思,越想越是不對勁:“殿下,您召臣入宮,定是對此事有了猜測。”
齊淵知道瞞不過仇風雪,于是點頭道:“是。我已查明是齊長卿在背後作梗下毒,但毫無證據。”
仇風雪眸色漸冷,指腹輕敲紅木小桌,而後長眉微挑,擡眸看向齊淵,面色如霜:“殿下,事已至此,我們要在意的已不是證據了。”
“為何?”齊淵不解。
仇風雪繼續道:“殿下試想陛下中毒,深入肺腑,太醫院替陛下診治之人不可能查不出來。”
要想做到這種地步,齊長卿定然早已和皇帝禦前用醫暗通款曲,暗處彙集諸多勢力以備後續之用。
現在皇帝的生死已然無人在意,就算其手中還尚有勢力,無非是在他死後和兩方勢力做最後的垂死鬥争,甚至極有可能歸順。
而這歸順條件無非是看哪方勢力更為強大罷了。
天下将散,朝廷動亂勢力三分,皇帝已成空殼大勢已去,就算全力救活也無濟于事。
就算救活了,也無非再多茍延殘喘幾日,而就算齊長卿不動手,也會有其他人來動手堵上皇帝的嘴。
且齊淵這時幫忙,一旦皇帝命歸西天,反倒有可能落得個衆矢之的,無法抽身。
眼下只有把多方勢力收入囊中,才是最好的出路。
若是要像以往依附于皇帝,在仇風雪眼裏已然行不通。
“風雪,你可想過遺诏?”
齊淵很清楚暗中有多少雙眼睛盼着皇帝去死,盼着他去死,甚至盼着齊長卿去死,亦或兩方勢力起兵叛亂。
可一紙遺诏終究是最有力之物,就算他日後得天下,若遺诏上傳位之名并不是他,難免讓人诟病。
仇風雪心一狠,沉聲道:“殿下,若明君登臨治理天下使其安定,一紙遺诏诟病又有何妨!若遺诏傳位昏庸,這天下還是要亡!”
齊淵臉色沉下去,聲音也像是蓋了層極厚的烏雲,沉悶到極點:“難道這天下,真的要靠兵戎相見,才能争得一席之地嗎?”
仇風雪斜眼看向自己冷得發紅的手,眸中散着淡淡的冷光,緩緩凝向齊淵,冷淡提醒道:
“殿下仁德臣自是清楚,但您背後走過的血路,刀刃上染過的鮮血,就已經證明了一點——”
“這城池若無戰火相争,便無法拓寬疆土;這天下若無烽煙燃燒,便無王朝一席之地!”
“殿下,您若從未身居高位,從沒雙手染血,自然可以不靠兵戎相見争一席之地,自然可以心不狠不去争!”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您不坐此位,自有他人來坐!”
仇風雪知曉齊淵一向溫潤,不喜戰争,他和齊淵交心多年,心中自然酸楚,為齊淵感到難過。
可事已至此,一山不容二虎,兩人争鬥多年,甚至鬥到明面上和皇帝和樂融融,私下反目暗中較量的地步。
仇風雪就算再想幫齊淵脫離苦海,也無計可施。
眼下只有成王敗寇才可撥雲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