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你還不能殺他。”
鎮宇攔下仇風雪,手裏拿着明黃的遺诏,轉身擡高嗓音貫穿全場,嚴肅宣告:
“先帝遺诏在此,爾等叛軍速速歸降者,即為無罪!”
場上拼殺立刻靜止,視線紛紛落在鎮宇身上。
“遺诏!遺诏怎麽會在你們這裏!”齊淵和齊長卿同時震驚出聲,難得的默契換來的卻只有尴尬。
鎮宇涼涼笑出聲,不理會兩人,攤開遺诏宣讀:
“念,長子齊淵行事陰戾,代行朝綱之事時貪圖表面浮華安寧,未能盡君王職責;次子齊長卿,行為狠毒紊亂朝政,且身體孱弱無法擔起朝廷重任,故立小子——齊平為君,戶部仇卿晉攝政王輔佐,整頓朝綱重振大昇!”
“不可能!遺诏是假的!”齊長卿崩潰大吼,心口上的傷更加撕裂,血幾乎染透他大半衣袍。
他還想強撐起身體去反抗,卻只有将傷口撕裂得更加徹底,鮮血淋漓!
齊淵已經癱坐在地,失了逃走的力氣,無助地往後退,畢生心血和心機全部費在皇位上,到最後皇帝卻根本沒想過給他留下君王之位,倒是給別人做了嫁衣!
“齊平尚且年幼,根本不可能做得了君王!”
齊淵嘴上還在不斷替自己開解,聊以安慰,卻無法阻擋現實橫在他面前,宛如鴻溝。
大仇得報,仇風雪只覺渾身舒爽,他看着衆軍重新臣服,齊長卿和齊淵被人拖下去丢入牢獄,轉身和鎮宇寒暄。
“晚輩見過鎮宇大元帥。”
鎮宇沒讓仇風雪彎下腰去行禮,淡聲調侃道:“我可禁不住攝政王大人的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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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帥哪裏的話。”仇風雪垂眸,謙遜道:“若此戰沒有元帥奇兵,恐怕難以得勝,仇某也會葬身于此,不得安寧。”
“感謝的話,你還是留着給淩淮安說吧。”鎮宇面色沉下去,愧疚又湧上心頭。
那夜淩淮安重傷瀕死,軍醫拼盡全力才将其勉強續了一口氣,全靠那點湯藥吊命。
此間淩淮安日日嘔血不止——
傷口發炎導致高燒,腿骨斷裂無法活動,最嚴重的就是最難熬的第一夜,淩淮安斷了氣,還是軍醫使盡渾身解數才把他的命撈回來,醒過來嘴裏第一句話便念叨仇風雪。
軍中草藥本就緊缺,也沒有更多金貴的可供軍醫使用,然而淩淮安的病也不能再拖,需要立刻去皇城裏尋來珍貴草藥和奇方才能救回。
鎮宇不能眼睜睜看着淩淮安在邊疆死去,只能安排了馬車,分了軍醫路上随行照顧,快馬加鞭又穩穩當當地進了京城。
眼下淩淮安恐怕正在淩府接受治療。
全城皆知淩子翁府上郎中乃其舊友,曾為太醫院一把手,醫術如神,說不定會為淩淮安制造一線生機。
仇風雪腦子就像被水刷過似的空白,嗡鳴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
只知道路上的風很冷,獵獵地刮響,刺痛他的耳廓和臉側,心就像死了似地沉寂,卻又掙紮着疼痛。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面頰竟再次染上淚水。
明明每一件事都是按照預期之中在發展,可為什麽偏偏總是在最後一刻不得圓滿?
仇風雪策馬狂奔回淩府,不顧身上血跡狼藉,臉上斑駁得有些狼狽。
下人不敢阻攔,影枭只能默默守在門外,緘口不言。
“淮安呢?我要去見他!”
仇風雪還是被攔在房門外,眉目痛苦地擰在一起,明明知道房門背後便躺着淩淮安,明明與之距離不過十米,卻永遠無法觸碰到對方。
哪怕是聽見對方的聲音、呼吸,觸碰到他臉頰溫和的熱度,掌心傳來的柔軟觸感。
都不能。
仇風雪想去拍門,卻怕驚擾到裏面的人。
他只能将注意力轉到影枭身上,緊攥衣角,努力熨平自己顫抖的聲音,吃力道:“告訴我,他的情況怎麽樣。”
這句話不是詢問,而是強制性的逼迫。
影枭不願看見仇風雪這般痛苦,但與其瞞着仇風雪讓他傷痛,不如實話實說:“主子,淩少爺情況很不樂觀。”
剛擡回來的時候,淩淮安就已經氣若游絲,嘴角帶着未被擦去的殷紅,剛換的深色亵衣濕漉漉地貼在他身上,不知是汗還是血。
仇府的郎中醫術高明,和淩府郎中一起合力治療淩淮安,婢女進進出出,熱水來來回回換了一盆接一盆。
清白的水進去,血亮的水出來。
看得人心裏發慌。
外邊青灰的天透着股死氣,飛雪又撲簌簌地落下來,院落原本被掃幹淨的青石地板又被雪弄得濕漉漉的,陰寒的風刮過廊道,鑽進仇風雪緩慢跳動的心裏。
影枭不敢想象仇風雪此刻心裏有多傷感,生怕仇風雪如同前幾日那般精神崩潰,又虛虛地補綴一句:“主子,兩位神醫在裏面坐鎮,淩少爺定會踏過兇險的!”
“先別高興太早。”
房內淩府的郎中從屋裏出來,手上還有凝固的鮮血,神情算不上和緩:
“他情況很糟糕,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刀傷劍傷不說,腿骨斷裂不知道是否影響日後活動,再加上內髒也有不同程度的受損……”
“要不是軍醫用盡藥物給他吊命,他根本撐不到來皇城。”
“要想救他的命,就等于從閻王身上搶人…”
仇風雪聞此,嘴唇唰地褪了血色,三兩步上前朝郎中鞠禮,緊擰眉頭懇求道:“大人若需要什麽,仇某定當全力去尋。”
郎中捋着胡須,直接道:“攝政王多慮了,府上名貴藥材已足夠,也并未有什麽需要采買的東西。只是我們發現,淩少爺似乎在救治過程中陷入了一種低迷的狀态。”
“低迷狀态?”仇風雪擰眉問道:“此言何意?”
郎中繼續道:“這和淩少爺失血過多有關,還有部分其他的因素。總而言之要醒過來,只能靠淩少爺他自己。”
“尤其是這三日,極其兇險。他每分每秒都有喪命的可能,只有日夜看護守在他身邊,挺過這三日才行。”
仇風雪大致明白了意思,點頭答謝,又低聲詢問道:“那我現在可以進去看他嗎?”
郎中退步讓開一條路道:“攝政王請便吧。”
*
仇府郎中還在裏面做最後的收尾工作,桌案上擺着一大堆瓶瓶罐罐,屋內混合着藥味和血腥味,淩淮安躺在床榻上,嘴唇幹裂泛白,臉上半點生氣都沒有,呼吸微弱到可以算沒有,就像一觸即碎的夢幻泡影。
“主上。”郎中服身行禮,将藥碗放下,嚴肅道:“淩少爺的情況,不甚很好。”
仇風雪的心又是一陣鈍痛,他木讷地應下,小心翼翼走到淩淮安身邊坐下,輕輕攏住對方傷痕累累的手。
“大人,淩少爺此次傷及根本,就算挺過去,恐怕也會留下後患……在下望您做好心理準備,不要傷心過度,敗了身子。”郎中一生行醫,見過死傷無數,唯獨這次下定論時會如此難以啓齒。
仇風雪身上的肉就像被削下來剁碎似地又痛又麻,連攏住淩淮安的力氣都快要失去,可看他這樣好好活着,心底卻又湧上一股酸澀的幸福:
“我只要他活着,我只想他活下去。”
無論之後是生是死,無論後面的路有多艱難,仇風雪只要淩淮安活下去。
前方荊棘再多,若有一人相随,仇風雪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會再害怕。
郎中見狀跪下,抱拳承諾道:“主上放心!鄙人定然拼盡全力醫治挽回淩少爺!”
仇風雪欣慰地點頭,眼光在淩淮安銳利的眉目間流轉。
待房門被重新合上,萬籁俱寂之時,他輕輕起身,彎下腰替淩淮安拂去遮掩住臉側的鬓發,在他眉心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