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撿了個傻孩子
撿了個傻孩子
奇怪的孩子,陌生的地方,一向能言善辯的孟添巽一時找不到語言來形容此時此刻的場景。
俯身在地的孩子未聽見身前人的聲音,又大聲重複了一遍:“請收我為徒,先生。”
孟添巽一邊感嘆着“現在的孩子都有牛勁”,一邊默默組織措辭,沒成想一動不動的孩子又猛然發力。
以頭搶地,三聲“咚咚咚”比前面更響,吓得孟添巽着急忙慌單膝跪在地上,伸手附上已經對着自己猛磕了六個響頭的傻小子的額頭,以防他再磕一輪。
面前的孩子一瞬間僵住了,頭跟着孟添巽的動作向上擡起,一雙水光浸潤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他,在視線交彙的剎那間慌忙垂下眼眸。
孟添巽趁此機會,一手抓握住孩子的胳膊,孩子的身體肉眼可見的緊繃,怪不得力氣這麽大,小小年紀,身體挺好。
孟添巽松開手瞬間,剛剛一直低着頭的孩子終于擡起頭,孟添巽才注意到他的額頭因為剛剛的激烈碰撞已經開始滲血。
額上的血色為雪色的面容更添上幾分豔色,近妖般的攝人心魄。
孟添巽挽起寬大的青袖,将纏在左臂上的青綠發帶解下,好在發帶有些寬度,孟添巽把發帶工整的重疊幾回,輕柔地按在孩子滲血的額頭上。
“嘶……”孩子縮了縮肩膀,按耐不住發出淺淺的吃痛聲
孟添巽空着的手輕撫孩子的後背,孩子緊繃的背脊漸漸放松,“你叫什麽名字?”孟添巽如春柳般溫和的問道。
小孩軟着嗓音說道:“我叫魏鴻漸。”
“你是皇子?”小孩的衣着實在不像個皇子的樣子,哪怕是外面普通人家的孩子怕是都要比他穿得好些。
“我是……五皇子。”孩子猶猶豫豫的說出自己的身份,又把頭低下了。
想起來了,五皇子魏鴻漸是宮女所生的皇子,他的母親是被醉酒的皇帝寵幸後懷孕生下的他,皇上因為這件事被禮官唠叨了很久,所以他的母親一直不得寵,其餘的孟添巽也不知道了,只是在宴會上聽他人閑談時聊了一嘴,但就算不受寵,基本的衣食也應該得到保障。
顯然是沒有,越看越覺得這孩子可憐,反正今日的事情都完成了,時間充沛。
“你伸手自己按着額頭。”魏鴻漸眼裏閃過一絲不願,慢吞吞地擡手自己按上傷口。
孟添巽轉手牽上魏鴻漸的手,魏鴻漸揚起頭,眼睛眨也不眨得盯着孟添巽。
孟添巽帶着憐愛的朝他笑了笑,魏鴻漸有生以來第一次被春風所眷顧,他盯着紅潤的唇瓣上下開合道:“我們坐在石階那裏慢慢說,怎麽樣?”
“好。”魏鴻漸的眉眼随着孟添巽的話語染上喜色,如畫般的面容逐漸鮮活生動。
魏鴻漸任由孟添巽拉着坐上石階,“我有點害怕,這裏怪怪的。”孟添巽剛要放開手就聽見魏鴻漸小聲開口,聲音裏帶着些許瑟縮的意味。
孟添巽想也沒想,握緊牽住的手,還覺不夠,又張開另一只手示意魏鴻漸也将另一只手放上來。
魏鴻漸猶豫的将兩只手往孟添巽放在膝上的手上放遞,剛一放上,孟添巽寬大的手掌就包握住少年稍顯單薄的雙手,孟添巽的身體朝少年的位置挪了挪,安慰道:“不怕,有我在。”
傾瀉的陽光照得少年耳朵發紅,“嗯。”
言歸正傳,孟添巽問道:“你剛剛說要拜我為師,何出此言?”
“我聽聞您是新科狀元,想來學識淵博,所以想拜你為師。”魏鴻漸收起剛剛扭捏瑟縮的模樣正聲道。
“你沒有先生嗎?”皇子公主到了年齡都會安排先生教導。
“沒有……”魏鴻漸的眼中閃過一絲水色。
孟添巽有些不可置信,“你幾歲了?怎麽會沒有先生。”
“十二歲,我的生母在我四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母親生前宮中人就不待見我們,別說……”魏鴻漸尾音控制不住的顫抖,幾近哽咽。
孟添巽連忙打住,轉移話頭:“你……”開口無言,宮中有衆多的秘辛,人們已經見怪不怪了,但當苦難具體到一個人身上時,孟添巽的心緒還是不由自主的煩亂。
孟添巽變戲法般從袖口裏變出一包油紙包住的糕點,三兩下拆開包裝平放在魏鴻漸的膝上。
魏鴻漸沒看糕點,小狗般濕潤的眼眸看着變完戲法的孟添巽,孟添巽抵擋不住濕噠噠的眼神,指尖摸了摸鼻子笑着說:“這是中午我托人買的山楂糕,這家糕點店就在我家附近,別看樣子簡單了些,味道絕對好吃,你快嘗嘗。”
見魏鴻漸還是沒動,孟添巽秉承着送佛送到西,撚起一塊色澤鮮紅的山楂糕喂到魏鴻漸嘴邊,魏鴻漸才張開嘴試探性地咬下一小口。
嘗到山楂糕味道的魏鴻漸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好吃吧!”
“嗯嗯!”魏鴻漸就着孟添巽的手小口小口将一整塊山楂糕吃完了。
“先生,你也吃。”魏鴻漸眼睛亮亮的學着孟添巽的方式拿起膝上的山楂糕喂至孟添巽嘴邊,孟添巽的唇色比山楂糕的鮮豔色澤更勝一籌。
與那日高馬游街的鮮妍別無二致。
“你等我多久了?”孟添巽接過遞送在嘴邊的山楂糕,看向手還懸在半空中的魏鴻漸,問道:“三四次?”
孟添巽粗略回憶了下,好像在宮道上見過兩三次魏鴻漸,遠遠站在赤色宮牆旁,靜止不動,與周遭的世界隔離,孤獨寂靜,讓人易忘又難忘。
那時魏鴻漸怎麽沒過來,想起來了,自己和高允是一路而行的,原來如此。
魏鴻漸飛快撤回自己懸在半空的手,聲音由沉轉亮答道:“回先生,五次。”
等待的次數遠比魏鴻漸說得多。
魏鴻漸在殿試舉行後,就聽聞孟添巽的大名,剛開始還是一些消息靈通的大太監大宮女在私下偷偷談論他的模樣是如何如何好,他的才華是如何如何高,他的名號像一陣風很快吹遍宮中的任何一個角落,包括魏鴻漸在的冷宮。
不少人猜測孟添巽會是新科狀元,各宮娘娘為家族傳遞消息以便先下手為強。
魏鴻漸在偏僻無人的角落看着撿來的書,史書中寫到的少年天才何其多,可最終他們又在世上留下了什麽。
史冊丹青,浩如煙海。
可當年再怎樣驚才絕豔、風華絕代的人物又有幾個能被後世人記住。
到最後不過是,
荒草野墳,碑文泯滅。
風吹花落,紅花墜書,魏鴻漸撚起開得正盛的紅花,許是春光不經意照在這朵紅花上,讓他動念,他想親眼去看看這位少年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