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堂課

第一堂課

午膳前孟添巽便把張老布置的任務完成,拿出從家裏帶來的《大魏宮規》第二卷翻閱起來。

喜膳堂動人的鈴聲響在每一個饑腸辘辘的官員心裏,宛若天籁之音。

高允擱下筆,雙手高高舉起,用力向上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起身走到孟添巽的桌案前道:“孟兄,走,吃飯去!”

“走吧。”孟添巽将在清晨點卯上任的路上撿的樹葉放在書頁裏做标記。

高允好奇看了一眼合上的書籍,睜大了雙眼感嘆道:“孟兄,你還真去借了,這行動力,屬實令在下佩服佩服。”有模有樣的拜服。

“再在這裏佩服一會兒,喜膳堂的辣子雞就沒了。”孟添巽悠悠開口道。

“走走走。”高允朝喜膳堂邁起飛快的腳步,要不是要顧惜形象,遵守禮節,高允恨不得雙腿跑出殘影,不過雖然在走,雙腿擺動的頻率也快形成殘影了。

“喲,高兄什麽時候轉行去練武了,看來是練就了一套出神入化的武林絕學——佛山無影腳啊。”孟添巽不緊不慢地跟上高允的步伐,揶揄的笑道。

“孟兄,都怪你上次硬要我吃一口辣子雞,現在好了,那味道魂牽夢繞的啊,孔聖人說三月不知肉味,肯定是沒在聽曲前吃一口辣子雞。”喜膳堂打菜的地方已經排起隊來,所幸兩人腳力不錯,前面只有幾個人。

“咳,還編排起聖人來了。”張老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不知天地厚的後生。”

眼尖的孟添巽讓張老排在自己前面,自己換到張老的位置,被抓了個現行不知情的高允吓了一跳,轉過身連連道歉:“一時失言,還望張老恕罪。”

張寅是徹底的儒學擁護者,平時滿口的“之乎者也”,行為處事上一板一眼,對人對己同樣嚴苛,“看來是任務布置少了,用過午膳後我再給你加些。”

高允敢怒不敢言,委屈應道:“是,張大人。”

“你一日不吃如隔三秋的辣子雞在那裏。”張寅指着剛剛出鍋擺在最角落的辣子雞提醒道,“謝張老!”高允眼睛重新冒光,餓狼般盯着辣子雞,說道:“我要碗辣子雞。”

孟添巽提着食盒找到舉手示意的不忘往嘴裏塞雞丁的高允,“我有事,先走一步。”

“孟兄,你有啥事不能好好吃個飯再做,做不完咱還可以幫你嘛!”高允豪氣的拍了拍桌,突然想起回翰林院張老還要給自己多加些任務,苦着臉假笑兩聲,看起來比喜膳堂的清炒苦瓜還苦。

孟添巽看着高允的苦瓜臉壓低聲音道:“張老不會真罰你,玩笑話而已。”

“孟兄,我可真信你,不騙咱啊!”高允激動的官話帶上了鄉音。

“不騙你,不過我真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孟添巽提着食盒匆匆走出喜膳堂。

正值中午,烈日當空。四月暮的天氣已經從溫暖變成熱意,白石板上泛着騰騰熱氣,除了倒黴外出當差的宮女太監,路上沒有其他走動着的人。

孟添巽沒有刻意記路,憑借直覺七拐八彎繞到了辭花宮。

辭花宮四周光禿禿,沒有盆景,沒有瓦檐。不過好在昨日寂寥的死胡同已經前有來者了,孟添巽剛轉過彎,孤零零站在高大朱牆旁的魏鴻漸一臉驚喜地迎了上來。

魏鴻漸還未未近身,突然剎住腳步,孟添巽上前幾步,掏出手帕輕輕的沾去魏鴻漸額間傷口周圍沁出的小汗珠,傷口并沒有被主人照顧好,周圍早已經微微紅腫。

“怪我忘了,明天給你帶些藥來。”孟添巽擦完傷口周圍的汗珠,動作明顯輕快起來,三兩下連帶着将臉上的汗珠一起抹完。

魏鴻漸白皙俊美的臉紅撲撲的,白裏透紅的氣色比昨日更添一絲孩子般的稚嫩。

孟添巽将青色手帕遞給他,“這方手帕你留着擦汗,我改日再給你一方新的。”

“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孟添巽朝摸着自己臉發愣的魏鴻漸招了招手,魏鴻漸木呆呆的牽住他的手,孟添巽愣了下道:“不熱麽?”

回應他的是,魏鴻漸一臉木讷的說道:“不……不熱啊。”

這孩子不會是個傻的吧?孟添巽暗道。

孟添巽和魏鴻漸坐在昨日的石階上用完午膳,魏鴻漸手腳麻利的将碗筷收拾好放回食盒裏,看着端坐在一旁閉目養神的孟添巽,金色的陽光勾勒出他清正的輪廓,高挺的鼻梁以金邊描繪,劍眉星目,端方君子,書上描述的風流人物也望塵莫及。

若是能讓他再穿一次紅袍就好了,魏鴻漸腦海裏忽然出現這樣一句話。

“你是不是不愛說話?”孟添巽緩緩睜開眼睛問道,聲色如茶溫潤清冽,削減三分烈日暑氣,清潤入心。

孟添巽沒聽見他的回答,于是自問自答道:“算了,言多必失。”,“不是。”兩人同時開口,孟添巽轉頭看向出言否認的魏鴻漸,魏鴻漸剛剛恢複正常的臉逐漸漲紅。

“那你是在怕我嗎?”孟添巽覺得魏鴻漸實在可愛,像一只害羞要把自己臉埋在手臂的小狗,忍不住出言逗逗他。

“沒有!”魏鴻漸猛地擡起頭,激動地擺手否認,孟添巽笑彎的眉眼讓魏鴻漸不由一顫。

一日春風渡,千載枯雪融。

下一秒,春風開口說道:“昨日決定的太過匆忙。”

春風換寒風,吹得魏鴻漸眼睛霎那間籠上一層水霧,濕漉漉的望着孟添巽,仿佛頃刻間天崩地裂。

孟添巽瞬間察覺自己說話有歧義讓孩子誤會了,連忙解釋道:“你這孩子,我還沒說完呢。我的意思是我們沒有約定什麽時候,在哪裏給你授課。”

魏鴻漸的臉色轉憂為喜,提議道:“我覺得這裏就不錯,人少安靜,只有我和師父兩個人。至于多久上課,全憑師父安排。”

魏鴻漸頓了頓,思索片刻道:“畢竟師父還要教太子哥哥,以太子哥哥的安排為重。我能得到師父的垂憐已是我命中之萬幸,我不敢要求其他的,我沒其他先生教,平時也沒朋友找我玩,時間很充裕,我就一個人看看書,等師父來就好。”

魏鴻漸一臉真摯無所求的看着孟添巽,仿佛即使空守辭花宮百年也沒關系。

“我每隔一日便要給太子殿下上一堂課,固定在未時五刻,申時三刻放學,不過有時太子殿下還要問我些問題,需要留些時間,兩科鐘,我來這兒大致需要三刻鐘。”

魏鴻漸的臉色僵了僵,孟添巽沒注意繼續說道:“那我們每日酉時在這兒見面。”

“是,師父。”魏鴻漸幹巴巴的答應。

“沒課時,我便和你一同用午膳,怎麽樣?”

“好!”魏鴻漸在懷中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個根木頭削的素簪子,樸素中帶着一絲醜陋,孟添巽有些驚訝,魏鴻漸不好意思的要把遞出來簪子往回收。

孟添巽瞧見他那身別扭勁,沒給魏鴻漸收回的機會,只手握住魏鴻漸的手腕,将素簪接了過來,用手細細的拂過簪身。

魏鴻漸看見孟添巽的動作更別扭了,幹脆将直接頭轉過去不看孟添巽,泛紅的耳尖出賣了他。

“還在上面刻了棵柳樹,動手能力不錯嘛。”簪身上的柳樹極為簡單,甚至可以算得上簡陋,一看就知道制作人是位新手。

孟添巽不說還好,一說魏鴻漸直接把整個身體全部轉過去背對着孟添巽,甚至還欲蓋彌彰般将頭埋在臂彎中。

“為師我很喜歡你的禮物,是拜師禮嗎?”

魏鴻漸依舊保持頭埋在臂彎中的姿勢,不願擡起頭來,又擔心孟添巽看不見他的回應,頭用力的點了點,力氣太大整個身體都随之而動。

“你不太喜歡別人誇你嗎?”

“不是。”魏鴻漸甕聲甕氣的聲音從臂彎中發出。

“不是什麽?”

“不是別人,也不是不喜歡。”

“嗯?”孟添巽一時沒反應過來,也可能是沒有聽清魏鴻漸的回答,“什麽?”

“是因為太……”越說到後面,魏鴻漸的聲音越小,細如蚊音,魏鴻漸頓了頓,“我不知道……”

魏鴻漸從沒有過的感覺在心頭悶頭亂撞,腦袋也跟着發昏。

“啊?”孟添巽更搞不清楚魏鴻漸的意思,“男子漢,大丈夫,就要坦坦蕩蕩的,有什麽不敢提的?”

魏鴻漸聞言轉過身來,臉比站在太陽下等了孟添巽兩個時辰還紅。

“師父,弟子知錯了,我以後會送你更好的禮物。”

“你沒有錯,心意才最是重要,今天也算我給你上的第一堂課,想到哪裏就講到哪裏,我明日會正式給你授課。”

“你可曾學過什麽書?”

“四書五經都知曉些皮毛,天文地理,歷法兵書也都是如此。”

“你看過這麽多的書已是不錯。”孟添巽肯定的摸了摸魏鴻漸的頭,魏鴻漸的頭發烏黑發亮,摸起來很是舒服,孟添巽對于這樣的手感非常滿意。

“你的書是從哪裏來的呢?”

“弟子慚愧,生母走後的生活如履薄冰,無書可覽,藏書閣弟子原本是進不去的,但閣主可憐我,每日趁人不多,偷偷放我進去一個時辰,還給我些筆墨,好讓我抄書以觀。”

“若是以後我能成一番事,必當湧泉而報之。”

“我們師徒之間只有一個約定。”

“約定?”

“要信任,要誠實。”孟添巽盯着魏鴻漸那雙漆黑不見雜色的眸子。

是風兒呼嘯而過,是鳥兒繞柳而啼。

魏鴻漸沒有發愣,亦沒有直言。

良久,魏鴻漸的聲音随風飄入孟添巽的耳朵,他聽到他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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