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奈何做賊

“怎麽了?”顧茂之見任湛臉色陡變,急忙問道。

“劍沒了!”

“是日間那個女子,她才從窗子躍出去了!”顧茂之心跳漏了一拍,四肢一陣發涼。他話音未落,任湛已從窗中飛身而出,幾個起落便沒了蹤影。與窗前正對的一叢密林,在藍黑的暗夜中安靜的矗立着。

任湛向前發足急追,他輕功高絕,不久果見前方有一暗影輕巧騰挪。他奔的又快了幾分,前方那人聽到了身後風聲,忽然轉過身來,揚手一揮。幾點金光登時向任湛面門直飛而來,意在阻止他前進。

任湛踩在樹幹上,向上一個翻騰,躲過了那團金光,豈料面前金光一閃,一枚金針另辟蹊徑,像是算好了似的直刺他的眼。任湛手指如閃電出,将将夾住那枚金針。他凝目一瞧手中金針,心中一凜,更是不敢落後,使足了全力向前急奔。

過不多時,那女子身影又出現在她身前,她許是曉得自己跑不過他,幹脆停了步,從袖中猛然發出幾枚金梭。

任湛見了這幾枚金梭,心中猜想确定了個十足十。他随手折下一根樹枝,在胸前挽了個花,将金梭緊緊絞住。那女子的金梭梭尾系了根密銀線,直連到那她袖中,她手中運力,便能控制着金梭飛舞出招。

青衣女子覺得手中吃了力,手腕一抖,将金梭收了回來。她見收回的是一根樹枝,不覺嫌棄的“呸”了一聲。就在這當口,任湛已飛身向她撲來,她雙腳連綿向後急退,像陣輕煙似的向後飄去。

“神偷越戲年是你什麽人!”任湛沉聲喝問。

青衣女子與他正面對峙,既不心虛也不害怕,笑嘻嘻的說道:“你猜?”

“把劍還我!”任湛并不想與她做這般把戲。

“這劍在我手中,便是我的劍了!”那女子莞爾笑道。

任湛眼中一沉,見這女子這般強詞奪理,也不欲再與她廢話,雙手成掌,猛的向她擊去。

這女子所用的金針與金梭,如煙似的輕功,都讓任湛确定她和越戲年脫不了幹系。神偷越戲年二十年前偷盡天下寶物,在江湖中名聲大噪,風頭一時無兩。兩年後他卻突然銷聲匿跡,成為了江湖中的一段傳說。

越戲年的招式飄逸詭奇,擅用暗器與毒/藥,所用的奇門兵器紫金梭更是防不勝防,是以任湛對着這青衣少女也不敢掉以輕心。唯恐時間拖久會給這少女可趁之機,便欲速戰速決。

他掌風剛猛,青衣少女不敢正面相對,只是施展輕功不斷游走,或用金梭阻擋任湛的攻勢。兩人過了數十招,任湛對少女的功力心中已知曉了七八分,大喝一聲,飛起一腳向她心窩踹去。

青衣少女避之不及,慌忙拿起任湛的寶劍橫擋,依舊被氣力向後震得往後退了三分,她踉跄幾步站定,頗委屈的嚷道:“你下手好狠!”

“把劍還我!”

“這麽好的東西,我可舍不得。”青衣少女兀自嘴硬。

顧茂之順着打鬥之聲,氣喘籲籲的跑了近來,見兩人對峙,任湛一臉怒氣的模樣,便向那少女溫言勸道:“姑娘,将劍還了任兄吧,行偷...偷盜...之事實在是不好啊!”

青衣少女本在頗有興味的打量着他,指望他說出些什麽驚人駭語來,聽他說的這些話霎時變了臉色,不耐煩的叱道:“啰嗦!”

她欲試探這白淨書生的身家路數,當下發出兩枚金梭向顧茂之射去。顧茂之不會武功,目光又全被那少女吸引,一時竟不知道閃躲。任湛手指急彈,射出枚石子将那金梭打偏,顧茂之回過神來,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冥頑不靈!”任湛怒道。

青衣少女方悟過來顧茂之不通武藝,自己一時氣盛差點就錯手殺了他。她心中浮出一絲歉意,将劍舉至面前,嘆息道:“寶劍啊寶劍,本姑娘明日再帶你回家。”

“喏,還給你了。”她将那劍抛回給任湛,轉身一掠,幾個起落消失在這濃黑的林中,留下一縷帶着笑意的清音,“你可看好了,本姑娘遲早要得到這劍。”

顧茂之不由舉足動了兩步,嘴裏喃喃道:“姑娘...”面上一幅悵然若失的模樣。

“喂!人家已走遠了!”任湛又好氣又好笑,一把将他拍醒。

顧茂之回過神來,自己也頗覺慚愧。

“我看顧兄你啊,美色當頭,便被勾了魂去。”任湛調笑道。

“卿本佳人,奈何...奈何做賊...”顧茂之垂頭嘆道,心中甚是痛惋。

“賊?我看她可不是一般的賊,說是江洋大盜也不為過。”任湛發出一聲冷笑。

“這...?她看起來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

“她年齡雖小,輕功卻好得很,我想她和神偷越戲年一定關系匪淺。聽她方才言語,恐怕她不會如此就善罷甘休。”

“你是說,她還會再來?”

任湛撇了他一眼,笑道:“不知顧兄可還希望她再來?”

“不!當然不!”顧茂之連忙分辨道,其實他的心裏是有那麽一絲隐秘而微弱的希望的。

“她來我也不怕,今夜是我大病初愈放松了精神,才叫她得了空兒。日後她別想再從我這兒讨到半點便宜!”任湛向客棧走去,頗為自信的說道。

下半夜再無什麽事端,兩人沉沉一覺睡至天明。顧茂之将任湛的破爛衣物扔掉了,任湛比他的身量要大些,穿着他的衣服難免顯得緊促,這日兩人便去成衣店去買了幾身衣裳。

他們從店裏出來行往客棧,有段路上行人頗多,攤販走卒沿街叫賣,端的是好不熱鬧。

此時春末初夏,天氣晴和溫熱,出門游玩的人也不在少數,游人如織,摩肩接踵。

顧茂之正行走間,忽而聞到一股和暖的花香味道從他身邊飄了過去。

“好香。”

他循着味道向前看去,只見一白淨面皮的錦衣公子在離他不遠的垂柳下向他狡黠笑着,晃着手裏的物什。

顧茂之定睛一瞧,登時一驚,那物什不正是他的錢袋麽!他急忙在腰間一陣摸索,腰間空空如也,錢袋早已不知所蹤。他慌亂擡頭,卻見那少年公子露出得意笑容,素手一抛,正正将錢袋扔回了他手中,轉身潇灑走遠,淹沒在人群中。

顧茂之呆立在原地,手中的錢袋猶自染着那股香氣,他心裏忽上忽下,說不出個悲喜滋味兒。

“惡作劇。”任湛倒是頗不已為意。

顧茂之嘆了一聲,眉眼間竟有幾分悲戚。

“顧兄,你怎麽了?”任湛有幾分驚訝。

“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她?”顧茂之輕聲自語道。

“她又怎麽了?”任湛不解。

“她...她...”顧茂之沒有說下去,自個兒獨自向前走了去,心中頗為痛心的默想:“她...是個賊啊!”

兩人這日離了江都縣城,繼續向前趕路,那青衣少女一直跟着他們,卻未能再找到機會下手。

三人這樣前後而行,不日竟形成了一股默契。這日他們投宿于官道的一間驿站,春日花好,涼風習習,兩人晚間坐在驿站的後院中飲酒賞月。

說是飲酒賞月,卻是任湛悶頭飲酒,顧茂之哀聲賞月。自那日少女惡作劇後,他再未現過一分癡情顏色。一路上少女偶有調戲,他都不茍言笑,神情嚴肅。

兩人飲了半晌悶酒,任湛忽然道:“出來吧。”

一聲輕笑傳來,那少女若青煙一般在這蒼籠夜中忽閃而來,未待請便自坐在了桌前,她自顧自的斟了杯酒,笑道:“你們倒是快意。”

那少女坐在顧茂之身邊,陣陣和暖花香傳入他鼻尖,引得他心頭砰砰跳個不住,他飲盡杯中殘酒,沉聲說句你們慢飲,便欲起身離去。

不想那少女素手在他肩頭一壓,将他摁了下來,望着他問道:“你是不喜歡我麽?”

顧茂之心頭猛的一震,擡眼對上少女清澈的明眸,登時頭臉脹的通紅,他連忙偏過頭去,諾諾道:“我...我...”

“你一路上為何要避着我?”青衣少女問道,聲音十分清脆。

顧茂之鼓足勇氣道:“姑娘,你武藝高強,為何要行偷盜之事?”

那少女擱在他肩頭的手一僵,縮了回去,眼神也冷了下來。她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面無表情的說道:“本姑娘不僅要偷,還要偷盡天下寶物,你有意見麽?”

“你...”顧茂之臉色變得慘白,一時語塞,頭腦中的熱血變得冰涼。

“越戲年是你什麽人?”任湛插口問道。

青衣少女眼光一轉,笑道:“說過了,你猜啊?”

任湛自斟自酌,不理她了。

“你...你就不會覺得羞愧麽!”顧茂之心內翻騰半晌,從牙根裏擠出了這句話。

“不會。”

那姑娘輕巧的接了一聲,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笑道:“怕是這裏有人不歡迎我,我就不擾兩位雅興,先走一步了。”語罷又似一陣青煙般飄然遠去。

顧茂之長嘆口氣,胸中郁郁不舒,頗為煩悶。任湛望了他一眼,也不出言,默默飲酒。

深夜夜色如水,兩人皆在沉睡,那女子飄忽而至他們房中,顧茂之夜間所畫的幅寺間山居圖攤在桌上未曾收起,她頗為好奇的觀賞了會兒,忍不住提起筆來。

她方寫完,正思忖間,忽見任湛撐在床上含笑望着她。她也默默笑了起來,放下手中書畫,對他拱了一拱手,便從窗中遠去了。

雞鳴天曉,顧茂之醒了過來,将昨夜顏料凝幹的書畫卷起,忽然發現了一行小字,

“寂寂僧房人不至,滿街苔綠襯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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