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後會有期
字跡娴雅婉麗,一望即知是女子筆跡。青衣少女的字于清秀之際又蘊含着幾分風骨,顧茂之呆愣看了半晌,将卷軸合起,甚是悵惘。
他們離開客棧,一路行去十餘日,青衣女子都未再出現。顧茂之前兩日心內還有些期盼,後來也明白了她不會再來,心內悵然若失,一直悶悶不樂。
春末夏重,暑氣日盛,這日他們從一林間溪邊行過,流水潺潺甚是清涼,便下馬洗面通頭,休整一番。溪水清澈見底,水中游魚可見。
“顧兄你瞧,人說水至清則無魚,這河水如此清透,卻仍有游魚。”
“哪來至清的水呢?”顧茂之笑着回道道,話甫出口,似是意識到了什麽,皺起眉來觑着任湛。
任湛仰面癱在溪邊大石上,笑嘆道:“顧兄,你又何苦這麽擰巴呢!”
“我....”顧茂之亦坐了下來,“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我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他一邊說着一邊垂頭摩挲着塊小圓石子。
“哦?那你為何念念不忘?”任湛沒被他輕易混了過去。
林間細風陣陣,滴綠的樹梢随着風向來回擺動,發出沙沙聲響,投下樹蔭搖晃,将溪邊岩石照的斑駁。
顧茂之沉默半晌,站起來用力将小石子擲入溪中,沉聲道:“會忘的。”
任湛勾唇一笑,不作聲了。
行了兩日,兩人投宿至廬江縣。廬州文教鼎盛,百姓富庶,自是一派名都風光。
不過任湛急于趕往潭州去尋萬事知,對風景人情全不留意。這日他們在客棧吃晚飯,賞着街邊景色,鄰桌的幾句閑談恰巧飄進了耳朵裏。
“你還記得前段時間鬧的紛紛揚揚的那個金瓶珍珠花麽?”
“怎麽不記得?不就是吉王要去長沙府就藩了,德王送給他的那個稀罕禮兒麽?”
“對對對,就是那個稀罕玩意兒!”
“那玩意兒怎麽了?”
“昨夜差一點就被偷了!幸好那小賊偷兒被抓住了,不然這件寶物失了竊,不曉得要掉多少腦袋哦!”
“嗳喲!哪個小子那麽膽大包天,皇室的東西也敢偷?!”
“嘿!我可悄悄告訴你,那偷卻不是個小子,是個如花似玉的妞兒!”
“妞兒?!”
“想不到吧!”
顧茂之與任湛兩人先是粗粗聽着,聽到此處顧茂之端着茶水的手一抖,潑濕了半扇衣襟。任湛忙将他按住,不動聲色的沉心聽着。
“唉呀,一個好好的姑娘,怎麽去做那般事?”
“誰知道哇?!”
“那妞兒怎麽說,是殺了...還是....”一人含着意味的笑将起來。
另一人将他一推,笑道:“哪能夠!這可是殺頭的死罪!特特關在了知府府邸中,插翅也逃不出!估摸着等着秋後...”
“唉...可惜了的。”
“怎麽就可惜了的...你這人....”兩人将話頭岔開,說了些家常閑話。
顧茂之将茶杯重重置在桌上,臉色鐵青的拂袖回房,任湛忙跟了上去。
房內燭光昏昏,顧茂之坐在桌前,一手撐在桌上,眉頭緊皺,含着怒氣的說了句,“你說她這是何苦來!”
任湛微微一笑,“她這不是罪有應得麽?偷盜皇家寶物,按律理應當斬。若她運氣好一點,或許可以撈到秋後開恩,送去軍營當個官妓。”
顧茂之臉色難看的不能再難看,手掌握拳猛力向桌上一擊,心中憋悶到不行。
“怎麽說?你開口,我便去救她。”任湛閑閑的靠在門後。
顧茂之眼睛一亮,複又搖頭嘆道,“劫囚亦是死罪!”
“我已犯過不知多少死罪。”任湛聲色驀然低了下來。
“任大哥?”顧茂之擡起頭來怔怔看着他。
“罷了罷了,你說救還是不救!”任湛将腦子裏的回憶趕走,向他問着。
顧茂之嘆了口氣,低聲認命道:“救。”
夜闌人靜,陰雲将月亮遮了大半,廬江縣城安靜的矗在夜色中。知府門外燈火通明,兩班侍衛不停的在院牆外來回巡走,一望即知守衛森嚴。
“裏面肯定還有德王的人。”顧茂之靠着牆角,悄聲對任湛道。
“不怕。”任湛拍了拍他肩膀。
顧茂之勉強勾起一笑,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情,怎能不怕?
任湛瞧準個空當,挎着顧茂之左臂,輕巧向上一躍,兩抹黑影倏忽在外院上一掃而過。
這知府府邸格局乃前廳後院,前廳是知府接見來客,處理事務的地方,後院是家人奴仆飲食起居之所,也是顧任二人落腳的地方。
後花園此時一片岑靜,悄無人聲。他們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繞了好一陣子,不知行到了何處。正迷惘見,忽聽到不遠處腳步聲聲作響,任湛忙拉着顧茂之躲在暗處,靜氣凝神,莫教人發覺。
兩個奴仆啪嗒啪嗒走了近來,正在低聲交談。一人道:“這等小賊,死了拉倒,王爺何苦費心去救?”
“王爺的心思豈是你我能猜的到的?”另一人說着。
“我看是見那賊兒美貌,動了心啦!指不定使個什麽法兒,哪天就成了我們主子。”
“嗳喲嗳喲,這誰知道呢,總之和王爺有關系的人,打起十二分的心思去伺候,就對了。”
兩人手裏拎着個食盒,邊談邊笑,行的遠了。任湛聽了這兩個奴仆的話,悄悄瞧了顧茂之一眼,見他面色不豫,輕聲問道:“救不救啦?”
顧茂之沉默半晌,嘆了口氣,道:“救!”
他們跟着那兩個奴仆又行了半晌,竟走回到了後花園的一處精致廳房,門上書着“撷秀樓”三個大字,房內透出昏黃燭光。
“看來這王爺還真是對她另眼相看。”任湛不由笑着打趣,顧茂之沉着臉并不答言。
那兩奴仆推門而入,不久就空着雙手走了出來。
“沒人守衛?”顧茂之不由驚道。
“是暗衛。”任湛瞧了瞧四周,心中已有了打算。
“你們介時先走,在城外等我。”
他直接飛身而起,往撷秀樓大門直奔而去。霎時從房檐花樹暗影下躍出幾人,手持利刃向他攻來。任湛以一已之力從容招架,他一邊與這數人纏鬥,一邊對顧茂之叫道:“快去!”
顧茂之慌忙答應一聲,奔過去推門而入。廳內簾幕曼曼,重重輕紗,房裏彌漫着一股濃重藥味。
“是誰?”
那層層紗簾中傳來尋問之聲,聲氣正是那青衣女子。顧茂之掀起重重簾帳,奔至她床前,急道“是我!”
少女從床上勉力撐起身來,一副面色蒼白,有氣無力的模樣,顧茂之忙将她扶住,關切問道:“你怎麽了?”
“我受傷了。”
門外刀兵相接之聲聲聲作響,青衣少女扯着他的衣袖懇求道:“帶我走吧。”她楚楚可憐的柔弱神色激起起了顧茂之的愛憐之意,他當下将她打橫抱起,沖了出去。
任湛見他倆出來,一劍揮退幾人,拎着顧茂之後頸,一躍而起落在房檐上。他正欲下躍,一閃寒光刺破黑夜向他直刺而來,任湛橫劍擋過,坦然應戰。只見一面容冷峻的青年男子手中持劍,眼神銳利的盯着他。
“周慕雲!”任湛瞳孔一縮,萬料不到在這兒竟碰上了老熟人。
“任湛,居然是你。”那喚周慕雲的青年劍客沉聲道,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笑意。地下的幾名暗衛此時也躍到了房頂,将三人團團圍住。
“快走!”任湛在顧茂之背後送了一掌,那少女在顧茂之懷中發出袖中金梭,定在府邸外的樹上,顧茂之便順着氣力一躍而下。
他抱着青衣少女滾倒在地,覺的懷中之人四肢甚是綿軟,心頭一緊,連忙低聲喚道:“姑娘,姑娘?”青衣少女軟軟靠在他懷中,閉目不言,已是人事不省。
這姑娘五髒本已受損,落地時肺腑一震,當下痛徹胸背。她硬生生的将喉頭湧起的那股甜腥咽了回去,一陣頭暈眼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顧茂之憂心如焚,怕她出個好歹,忙忙抱着她策馬向城外奔去。
“周兄,好久不見。”任湛戒備着望着身遭的幾人。
“你們退下。”周慕雲沉聲吩咐道。那幾個暗衛遲疑的互視了幾眼,還是聽命躍了下去。
“請。”周慕雲舉劍至眉,備好迎戰架勢。
任湛輕笑一聲,側身一倒,手中劍連綿欺進。周慕雲舉劍相迎,不妨任湛忽而變招,使出一招“紫燕穿林”,從他肋間攻來。
周慕雲猛一沉劍,将任湛劍鋒壓住,這一下氣力極大,任湛幹脆借力打力,順着他一劍至底,大臂擴成個半圓,一招“右臂攬雀”,右臂恍惚一閃,已将劍抽出。他配着奇詭步法,已閃至周慕雲身側。
周慕雲橫劍身側,變守為攻,手中長劍流螢紛紛,在清輝下反射出點點炫目銀光,向任湛急攻而去。任湛沉着應戰,兩人在這一方屋檐上你來我往,青瓦噼裏啪啦的掉落在地。
“你倒未荒廢手上功夫。”周慕雲且攻且說。
“一日不敢松懈。”任湛沉聲道。“周兄也精進了不少。”
“有任兄在前,我又哪敢懈怠。”
兩人相視一笑,同時收劍。
“你怎會替德王做事?”
周慕雲面色一黯,“身不由己。”
“今夜還望周兄海涵。”任湛抱拳以禮。
“好說,只是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任湛感激一笑,飛身而去,消失在濃黑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