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前塵往事

顧茂之從未見過任湛如此駭人的面目,擔憂他有個三長兩短,舉腳便要跟着進入花林,越無悠生氣的一把将他拉住,叱道:“你幹什麽?”

“越姑娘,我怕任兄出事,我去看看他。”顧茂之頗是焦急。

“他出事?他能出事?!喂!他剛剛要掐死我,還說要殺了我唉!”越無悠氣的大聲嚷道。

“等我尋到了他,再與你道歉!”顧茂之現下也理會不了那麽多了,從她手中扯出衣袖,快步走進了花林。

任湛心灰意冷,胡亂在這花林中行走。身旁花林簌簌移動,擾的他心煩意亂,憋悶至極。他幹脆拔出劍來,一陣亂舞。

劍氣如虹,攪得花瓣紛紛飄落,枝葉橫飛。武學用招,十分忌諱沒有章法,竭盡全力的大開大合,可任湛心中傷痛極重,全理會不了收放自如這一說,他在這花林中不辨方向的橫沖直撞,揮舞着手中寶劍,任由內力傾瀉而出。

不知奔走了多久,他精疲力盡的癱倒在地,呆愣望着黑紫青空,忽而發出一聲苦笑,笑着笑着,夾雜了一絲哀音。他忍了四年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從眼眶中簌簌而落。

顧茂之進了花林,七彎八繞的走了許久,眼前繁花似錦,繞得他頭暈眼花。他感受到了任湛的如風劍氣,心中更是焦急,怕他出個好歹。

走着走着,耳邊忽而傳來哭泣之音,他心中一凜,一面慌忙叫着:“任兄!任兄!”一面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急去。

顧茂之在原地轉了好幾遭,繞過重重花林,任湛的身影總算是現在了眼前。他見任湛癱倒在地,酒氣沖天,不由嘆了口氣,蹲下來輕聲喚道:“任大哥?任大哥?”

任湛全無反應,鼻間發出隐隐鼾聲。顧茂之想着反正也走不出去,幹脆就地一坐,拿起任湛扔在地上的酒囊,望着天上那輪滿月灌了口酒。

月影西斜,無垠的蒼穹中星子明滅,花林中繁花茂盛。任湛似是酒醒,手腳微微一顫,坐了起來,屈起身子頹然道:“顧兄,對不住了。”

顧茂之也不言語,将手中酒囊遞了過去,任湛灌上一口酒,仰面倒在地上,聲音低沉:“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過去的故事?”

“你不願說,我便不聽。”

“我不願說,是不願想起。”任湛舉起手中的纖細修長的寶劍,“你知道這是什麽劍麽?”

顧茂之搖頭。

“此劍名即休,一劍名震江湖,不是因為它削鐵如泥,劈金斷玉,而是因為斬下過許多劍客。”

“十五歲時師父将此劍送與我,我少時不知天高地厚,到處與人比武,竟真掙得了幾分虛名。”

“我那時春風得意,行事太露,便給日後埋下了禍根。師父病逝不過一載,就有宵小之徒想要奪取師父的《拱星劍譜》。”

任湛望了望周遭繁茂的花林,臉現追思之意,“雲居也如此處一般,匿于深山,機關重重。那兒真是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啊!那些卑鄙小人我從未放在心上,依舊浪蕩江湖,四處與人比武。”

任湛的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師父遺下一個獨女,名喚白芷,我與她從小一起長大,算作是青梅竹馬,天作之合。她希望我和她一起隐居在雲居,可我當時年少氣盛,怎能耐住山中寂寞?常常不過回去半月,便又回江湖浪蕩。”

“有一日她來信我,說有人妄闖雲居,想要我回去相守。我當時約好了與計無春決鬥,便想着待此事一了就趕回雲居。”

任湛甚是苦澀的灌了一口酒,幽幽說道:“便是這一念之差,叫我抱憾終身。”

顧茂之已将後事猜出了幾分。

“待我趕回去的時候,雲居已被付之一炬。師父生前的心血被一場大火燒的幹幹淨淨。四個師弟死不瞑目,阿芷被逼自刎。如果我在,如果我在...”

顧茂之聽得心驚肉跳,見他身子發抖,眼光哀恸至極,怕他傷及心脈,忍不住輕聲道:“任兄!”

任湛猛的灌下一大口酒,恨聲道:“我不替他們報仇,我愧而為人!”

“那...仇人是誰?”顧茂之小心翼翼的問道。

“仇人是誰?仇人是誰?”任湛忍不住哈哈苦笑,“多可笑!我竟不知道仇人是誰!”

“怎會如此?”顧茂之大驚。

“幾個師弟都是被一劍斃命,他們雖然功未大成,能一劍取他們性命的,江湖中卻是數不出幾人。他們心口皆有一紅點,這是何門武功,我卻不知道。那人行事極為謹慎,再無其它痕跡。”

“這...”顧茂之一時語塞,思緒一轉:“念飛花之死,兇手又重現江湖,是以你要去找萬事知求個明白?”

任湛一聲冷笑,“師父與萬事知交好,若不是萬事知出賣了師父,那人怎能知道雲居所在,如入無人之境?更何況念飛花一事又與他扯上了關系,不找他我找誰?!”說道後來,語意中帶着四分怒氣六分殺意。

“原來如此。”顧茂之了然大悟,難怪他方才對越無悠那般不客氣,他設身處地想一想,若是自己有這番遭遇,恐怕早就瘋癫了吧!

“任兄,我是個無用的讀書人,不會武功,只會拖你後腿。你若不嫌棄,将我當成兄弟,為你排憂解難,兄弟我自不相辭!”

任湛眼光深沉的望着他,“顧兄,你當真願意扯入這些事中麽?你有一方翠竹,寓居江南,日子何等的逍遙快活,何必跟着我擔驚受怕?”

“任兄此言差矣,我孤身一人飄零于世,前半生從未有過快意時光。可以碰到這些奇人奇事,還是托你的福分。比起讀書弄畫,苦掙功名,我更願與你刀頭舔血,義氣相随!”顧茂之目光澄澈,語氣堅定

任湛大為感動,心中豪情頓生,他舉起酒囊恣意仰了口酒,“好兄弟!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好!便不醉不歸!”顧茂之接住他扔過來的酒囊,朗聲一笑豪飲一口。他本是克己之人,現下心中甚是痛快,也顧不得那多了。

越無悠見顧茂之不顧自己勸阻,執意奔進了花林,心頭的怒氣又盛三分,便自去揀藥煎藥的忙活了好一陣。待到氣消了大半,已至深夜。

她偷偷摸去客房,房內被褥未動,空空如也。

“不是吧,真困在花林了?那呆子不是會奇門五行的麽?”

她欲去花林找人,一念到任湛今晚兇狠的眼神和聲氣,氣又騰了上來:“困一晚上又不會死!管他們呢!”她恨恨念道,一跺腳自己回房去睡了。

這一夜翻來覆去,她睡睡醒醒,終是放不下心。待到天光泛白,林鳥初鳴,幹脆起了身,粗粗梳洗一番,向花林去了。

清涼觸鼻的草氣與和着晨露的花香,洗去了她殘存的一絲睡意。太陽還未升起,天空是一抹極淡極淡的蔚藍。她在林中行行走走,一絲淡淡的酒氣傳入了她的鼻尖。她尋着味道行去,酒氣越來越濃,終見兩人仰躺在一花樹下,酒氣熏人,身上滿是落花。

“臭男人。”她頗為嫌惡的低語一聲,走上前去輕輕踢了踢兩人,不耐煩的喚道:“喂,醒醒。”

任湛迷糊發出一聲,翻過身去,仍是沉睡。顧茂之被越無悠一腳踢醒,他揉着眼睛坐了起來,猶自以為在夢中,望着她迷迷糊糊道:“越姑娘。”

“臭死了。”越無悠皺着眉頭嫌棄道。

顧茂之清醒過來,聞到自己身上的一股酒氣,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呆子,把他扶起來。”

顧茂之連忙答應一聲,架起任湛,随着越無悠走出了這花林。待将兩人送至客房,她便冷着臉離去了。

兩人睡至晌午方醒,沒過多久便有兩個仆從擡來熱水,兩人洗漱為畢,又有人來點熏香。

“那個丫頭真是多事。”任湛知道這些都是越無悠吩咐的,不由好笑。

顧茂之宿醉方醒,頭痛欲裂,一邊揉着頭一邊歉然道,“我們此番也着實不大像樣,怨不得越姑娘不高興。”

他話音方落,便見越無悠端着兩碗藥走了進來。她将藥擱在桌上,面無表情的說:“這是醒酒湯,你們快喝,喝了我就派人送你們走。”

任湛輕笑一聲,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萬事知在何處?”

“不知道!我已去信給萬爺爺了,他若要見你,自然會讓你找到。”越無悠沒好氣的說道,她又故意挑釁的望了他一眼,“你便是殺了我,我還是不知道。”

“這裏不歡迎你們,喝了藥趕快走。”

任湛知道自己昨晚沖動之下做的太過火,此時也不與她計較。顧茂之聽了她這番逐客之言,心內甚是難受,卻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越無悠瞥見顧茂之的臉色,移開眼去當作沒看到。待到兩人喝完,她便站了起來做出送客姿态。兩個奴仆立在門邊,等着将他們送出去。

“越姑娘,你...你好生休養,望你身體早日康複。後會...後會有期。”顧茂之垂頭低聲道別。

“罷了,見到你們總沒好事,後會無期才是句吉語。”越無悠甚為刻薄的道。

顧茂之心裏更是難受,臉色灰白。

越無悠一時覺得自己撒氣撒的太過,幹咳一聲,眼神瞟向別處:“金瓶珍珠花五日前托了揚威镖局護送,長江水難,行路被阻,恐怕要在武昌縣耽擱個十天半月,心思活動的人現下都往那邊聚去了。”

任湛微微一笑,面露感激之色:“多謝。”

越無悠冷哼一聲,将裝着銀兩的一個荷包塞到顧茂之手裏,“上次我興之所至在你畫上提了字,想必那畫你也賣不出去了。我向來不想虧欠人,這是潤格,你把畫給我吧。”

顧茂之呆愣半晌,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動作。越無悠秀目一瞪,“還不快給我!”他方如夢初醒,連忙從包裹中取出那卷畫,雙手捧遞送上。

“兩位自便吧。”越無悠接過畫軸,微微一笑,轉身離去了。

顧茂之呆呆望着她清麗背影走遠,悵然若失的嘆了一聲。任湛拍拍他肩膀,“走吧,山高路遠,定有後會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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