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春聖手
斜陽西射入這空廣茶室,三人靜候了約摸一炷香的時辰,青年仆人便将三人引至一間敞室。那室前梧後竹,映出一派清涼景色。室內置着一張八仙桌,桌上已置好了酒菜,飄來陣陣香氣。秦知筝與日間的那漁夫和樵夫正立在室內忙活着。
秦知筝連忙迎了過來,笑道:“耽擱久了,真是對不住,請三位入席。”
數人入座,猶未見到華大夫的身影,任湛不由面露疑惑之色,秦知筝忙道:“老爺子還在換衣裳,一會兒就出來。”他指着漁夫對三人道:“這是我大哥,夏君澤。”複指着樵夫道:“這是二哥,孔力。”
“原來閣下便是落地狀元夏先生,久仰久仰。”任湛對着那樵夫抱拳以禮。
落地狀元夏君澤,北海樵子孔力與拂風浪子秦知筝共成風塵三客,在兩湖一帶懲惡揚善,威名遠揚。他們七年前厭倦江湖紛争,投奔回春聖手門下,隐居于這洞庭湖畔。
“前塵往事,休要再提。”夏君澤微微一笑。
“還沒問過這小哥姓名?”孔力對着顧茂之和善一笑,他對他的身家來路十分好奇。
“敝姓顧,名茂之。揚州人氏。”顧茂之忙答道。
正閑談間,一小童掀開廳內側門簾帳,一妙齡少女扶着一須發皆白的老者行了出來。
風塵三客同時站起身來,顯出對這老者的尊重。秦知筝向三人介紹道:“這便是回春聖手華玉寧華大夫,身旁的是他孫女兒華書漪華姑娘。”
那老者看上去八十有餘,面上溝壑縱橫,對着三人一團和氣的笑着。妙齡少女穿着身藕荷衣衫,面容純淨天真,正是十六七歲的韶華正盛的模樣。她笑道:“爺爺年紀大了,耳朵不好。失禮處還請不要見怪。”
“哪裏,哪裏。”
“先吃飯吧。”那少女笑着招呼道。
衆人入席,華書漪一邊給華玉寧挾菜,一邊說道:“三位的來意秦叔叔已告知我了。爺爺年紀大了,三位叔叔擔憂爺爺操勞過度,對你們多有阻攔,真是對不住啦!”聲音柔美清亮,頗為可親。
“這蛇纏藤之毒,是我父親在世時所制。父親性子乖戾,制出這等兇狠□□,我與祖父多年來研制解藥,卻未能成功。可能...”她面懷歉意的放低了聲音,“要讓你們白跑一趟了。”
“這...!”顧茂之聽了這話如五雷轟頂,臉色一下變得灰白。
任湛若說沒抱一絲希望,那是不可能的。可當真聽得這少女溫言軟語的對自己判了死刑,心裏還是免不了難受的很。
席中靜寂,衆人皆不言語。任湛垂頭半晌,末了無奈一笑,“罷了,生死由命。”
華書漪靜靜瞧着他,眼中洩出歉然之色。她從袖中拿出一小玉盒,推至任湛面前,輕聲道:“這是半成的解藥,服下可以暫緩毒性,可推緩半年的時間。”
“半年過去呢?”顧茂之連忙問道,心內重又燃起一絲希望。
“半年一過,毒性抑制不住,便會毒發身亡。”華書漪望着任湛頗為同情的道。
“顧兄,夠了。半年的時間,對我已經足夠了。”任湛接過玉盒,望着華書漪感激道:“多謝華姑娘。”
華書漪輕輕嘆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即休!”
一直沒說話的華玉寧突然顫顫巍巍的指着任湛腰間的佩劍,大聲說道。
任湛莫名其妙,取下腰間佩劍遞給華書漪,“這是我師父贈與我的佩劍,華大夫也識得這劍麽?”
華書漪将劍遞給華玉寧,華玉寧雙手摩挲着劍鞘,面上現出追思之色。
“爺爺,怎麽了?”華書漪俯身在他耳邊問道。
“你知道你師父是怎麽得到這柄即休劍的麽?”華玉寧說道,因為耳背的緣故,他說話的聲音要比常人大許多。
“不知。”
“這是女子用的劍。”
“是我妹妹的劍。”
華玉寧此言一出,在座皆驚。華玉寧今年八十有七,五六十年前的江湖往事,早已埋藏在他的記憶裏,無人翻起。
“有何前緣,還請華大夫指明。”
華玉寧拔出劍來,觑眼看着細窄劍身上的流雲紋,說道:“這流雲紋,還是我親手刻上去的。你們記不記得有個人,名叫叫沈士平。”
“驚鴻一劍沈士平!”秦知筝馬上反應了過來,“七十年前以游龍劍法名噪江湖,後來歸隐山林的沈士平麽?”
“不錯,這即休劍便是我妹妹十九歲那年贈與他的。”華玉寧望向任湛,“你知道這劍為什麽叫即休麽?”
“晚輩不知。”
華玉寧嘆了口氣,“往事如昨易白頭,君若無情我便休。”
“當年那筆混亂帳不提也罷,萬料不到幾十年後,我還能再見這把劍。”
他輕輕摩挲着劍身上的紋路,眼神深沉複雜,世事若白雲蒼狗,當年與他愛恨糾葛的人現下早已埋在了時光的塵埃裏。
“我有解方,只是這藥引絕難尋到。”華玉寧緩緩開口。
“還請前輩明示!”顧茂之若溺水之人甫出水面,連忙問道。
“書漪,将方子拿來。”
華書漪走進裏間,不多時拿着一檀木盒走了出來。
“将方子給他們。”華玉寧吩咐道。
華書漪将檀木盒遞給了任湛,任湛取出盒內的布帛,展開細讀,眼神陰晴不定。
“給我看看。”顧茂之心下着急,将那布帛一把奪過,越無悠也湊了近來。
“五靈脂,萬年青,月月花,半邊蓮,王不留行,紫花地丁,決明,黃獨,雪膽,雙花。”
“這都是些常用藥啊!”顧茂之擡頭急道。
“呆子,你看漏了。”越無悠在他身後輕聲道,“還有一味三足金蟾呢。”
“怎麽可能真的有三足金蟾?那是神話傳說中的東西,怎能當真用作藥引?!是不是你們寫錯了?!”
“顧公子,世上确有三足金蟾。蛇纏藤便是我父親當年以三足金蟾的毒液為引制成。”華書漪柔聲說道。
“怎麽可能!再是珍惜罕見的藥材,我上天入地也終能尋來。可這神話之物,你要我從何尋起!”顧茂之脫口而出,略顯失态。
越無悠立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背影,心裏也頗是難過。任湛拍拍顧茂之肩頭,沉聲道,“顧兄,不要這樣。”
顧茂之心煩意亂,腦中意緒紛雜不知如何是好,再是忍耐不住,幹脆拂袖而去。
“我去看着他。”越無悠見他頗為擔憂,忙追了出去。
任湛獨留在廳中,勉強笑道:“讓諸位見笑了。此番多有打擾,我們明日就告辭。”
“不會。”華書漪輕聲道。
華玉寧嘆了口氣,“這金蟾毒液,乃小兒游歷西域時帶回,任公子或許可以一試。”
任湛灑脫一笑,“不必了,華姑娘給了我半年時間,已經夠了。”
顧茂之沖出敞廳,順着小徑不辨方向的一起亂走。最後行至了住宅的後園,一汪池水籠在藍黑夜色中,倒映出一輪殘月。
“呆子,你要去哪!”越無悠在他後面急道。
顧茂之只是悶頭往前走,并不理她。
“這是別人家,你這是在做什麽!”越無悠有點生氣了,輕巧一躍翻在他面前,阻住了他的去路。
顧茂之偏過頭去,低着頭不說話。月影朦胧,兩人立在假山邊,池魚時不時泛起聲接駁之聲,蟬鳴不休惹人煩亂。
越無悠見他這副失落模樣,心頭一軟,柔聲勸道:“事已至此,你這樣又有什麽用呢?”
顧茂之眉頭緊皺,一拳捶在身側的假山上,難過的說道:“我不甘心!”
越無悠被他吓了一跳,連忙扯過他的手察看,見他右手已是鮮血直流,微微嘆了一聲:“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顧茂之心中愁悶難解,偏過了頭不說話。越無悠也想不出再講些什麽話來安慰他默默的,取出袖中絲帕将他的手包紮好。
兩人對立沉默半晌,身後傳來腳步之聲。任湛一邊往這邊行來,一邊說道:“顧兄,你不必替我難過。”
“怎般不替你難過?”顧茂之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我不是已有了半年時間麽,三天與半年,還是有很大差別的。”任湛坦然笑道。
“不夠。”
“夠了。”
“不夠!”
“顧兄,”任湛無奈一笑,朝着他誠懇的說道:“四年前我就該死了,我這幾年活着,就是為了死。把那人殺了,再活一天與再活十年對我來說沒有差別。”
“可你再活一天還是再活十年對我來說有差別,我這輩子難得交到你這個朋友,我不是能說放下就放下的啊!”
“事已至此,還能怎樣呢?要我浪費半年的時光,去找那虛無缥缈的三足金蟾麽?!”任湛高聲道。
顧茂之無話可說,只覺世事艱難,萬般不遂人願。他又欲一拳砸上假山,越無悠急忙攔下他的手,急道:“不許這樣!”
“顧兄,接下來的日子你陪我了了這個心願,也不枉我們兄弟一場。我答應你,待此事一畢,我就去尋那三足金蟾。”
顧茂之低着頭不說話。
“将死之人的願望,你總不好拒絕吧!”任湛調侃道。
顧茂之眼神浮沉半晌,沉聲道:“好!我陪你去報仇,你也要說話算話,不能放棄求生。”
“那是自然。”任湛放下心來,“明兒我們就啓程去東海。”
“明天?”越無悠問道。
“不然還要在這兒做客麽?”任湛笑道,“時辰也不早了,今兒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哦。”越無悠答應一聲。
第二日清晨,任湛與顧茂之背着包袱立在越無悠的客房前,打算與她一齊去拜別華玉寧,等了半晌卻不見人影。
“都什麽時候了,她還不起床?”任湛等的有些不耐煩,随口抱怨道。
顧茂之無奈一笑,心頭忽而砰砰的跳了起來,沖上前去敲響了她的房門。
房內沒人應答。
“怎麽了?”任湛連忙跟了上來。
顧茂之變了臉色,一把推開房門,只見正對着門口的小桌上放着一封信,信上有着秀麗纖細的五個字:“飛絮送行舟。”
顧茂之拿着信箋的手忍不住微微的抖。
“她這是什麽意思?”任湛皺着眉問道。
顧茂之搖了一搖頭,眼角眉梢皆是落寞。他靜靜看了半晌那箋,悵然若失的說道:“你說,我怎麽就抓不住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