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船行鶴屏
汪洋的湖面泛起了無數的清波,岸上的矮樹漸漸模糊了形容,成為了墨似的一抹暗影。
船艙随着湖波一下一下的起伏,搖的任湛在艙中昏昏欲睡,可是船頭持續傳來的蕭音擾的他不得安眠。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從床上起來往船頭走去。顧茂之沒有察覺到他的腳步,猶在吹着一首《秋江夜泊》。浩蕩江風吹起他寬廣的衣袖,襯得他清瘦的身材愈發瘦削。
“別吹了。”任湛在他身後說道。
顧茂之放下了蕭,轉過身來頗為不好意思的道:“吵到你了麽?”
“你這般放不下,去找她便是。”任湛以劍支地,顧茂之自越無悠不告而別後,一直是一幅悶悶不樂的模樣。
顧茂之看着無垠湖面緩緩道:“我找到了她,她還是會走。”他嘆了口氣,失意的道,“她為什麽就不肯留下呢?”
“她若是繼續偷下去呢?你還會和她在一起麽?”
“我...”顧茂之一時語塞,肩膀無奈的松了下去,“我不知道。”他不解的望向任湛,神色頗為懊惱懊惱:“她為什麽連個告別都不肯留給我?”
“仗義每多屠狗輩,由來俠女出風塵。也許越姑娘也沒想清楚應該怎麽和你相處。”任湛溫言勸道。
“任兄,你說我們拜訪華家,會給他們帶來麻煩麽?”顧茂之想将越無悠從腦海中趕出去,岔開了話題。
“我臨行前已叮囑過了秦知筝,要他們暫時離開洞庭湖,應該無礙。”任湛皺起了眉頭,揚威镖局,明家堡與錦衣衛的人都在搜捕他們。
“她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會不會被他們捉住?”他甫一意識過來自己又在想她,猛的甩了一甩頭,無力的嘆了口氣,往船艙走去了。
越無悠趁着夜色回到了家中,卻不叫醒一個人,反而如同做賊一般輕手輕腳的溜進了自家的書房。她燈也不點,只是映着澄澈通明的月光在十幾個書櫃間翻找。
越戲年昔年踏遍名山大川,每至一地便會寫就一冊游記。她這次不告而別,正是要回家找出父親當年游歷東海歸來後寫的那本《東海游記》。
她眼睛驀的一亮,露出了個得意笑容,将一冊書抽了出來。她拂盡書上塵灰,将書翻開,只見書上用頗為俊逸的小楷寫道:“天順元年春,随船游于東海,偶入一漁村,村民皆以明姓,乃先世避宋時亂,遷居于此不複出焉...”
她正看的專注,耳朵忽然一緊,她心內哀嘆一聲,緩緩轉過身去,望着面前好整以暇的青衣男子,勉強做出了個乖巧的笑:“爹,你怎麽還沒睡。”
拎着越無悠耳朵的,正是江湖中名噪一時的神偷越戲年。越戲年也作出一個假笑來:“你回來怎麽也不點個燈?”
“我這不是怕擾醒了你和娘麽?”越無悠依舊艱難的挂着笑。
越戲年冷哼一聲,揪着她耳朵往前一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轉的是個什麽心思,你做了些什麽,知歡已經全都告訴我了!小心你娘把你送到六扇門!”
“你告訴娘了?”越無悠轉回升,有些驚懼的嚷道。
“還沒有,你也太膽大妄為了!”越戲年沒好氣的說道,伸出指頭在越無悠額前連着戳了好幾下。
越無悠谄媚的挂在了越戲年手臂上,嬌聲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告訴娘!”
越戲年瞧着她手上拿着的書,說道:“你這是在幹嘛?打算偷了我這書就一聲不吭的溜啦?!”
“我有急事要辦嘛,到家的時候又晚,就想着不要吵醒你和娘了。”越無悠笑道。
“有什麽急事連爹和娘都不要了?”越戲年還在板着臉,“珍珠花快送回給周慕雲,你呀,真是胡鬧!”
“我才不要!那是我費盡心力才偷回來的!”越無悠不樂意了。
“被你娘知道了,小心她要知歡把你抓進去!別以為她不敢抓你,她連我都敢抓!”
“你們都不要跟娘說不就好了麽?”越無悠撒嬌道,“對了,哥哥呢?回來了麽?”
“還沒有,他去華家了。”
“華家?我才從華家回來呀,他去華家做什麽?”越無悠好奇問道。
越戲年整肅顏色,正經的對越無悠說道:“這次的事情複雜,你不要再摻和了。”他将越無悠手上拿着的書一把奪了過來:“這什麽《東海游記》你也不要看了,這段時間就好好呆在家,哪都不要去。”
越無悠氣急敗壞的抱怨道:“爹!”
“聽話!”越戲年擡高了聲調,越無悠的氣焰登時短了一截,再不敢頂嘴。
“那哥哥去華家到底是要做什麽啊?”越無悠小聲問道。
“去救華大夫,萬安派人去往那邊去了。”
“華大夫怎麽了?是不是金瓶珍珠花的緣故?”越無悠心頭猛的一跳,生怕是任湛那一行給華家招來了橫禍。
“那倒不是。你還記得章大人的事情麽?去年章綸不是辭官回鄉就生了一場差點送命的大病麽?最近查出來了,這病是萬閣老動的手腳。”
“什麽?”越無悠頗為吃驚,“他的手竟伸的這般長?”
“幸而華姑娘仗義出手相助,章大人才撿回了一條命。華家人暗中幫了商大人不少忙,萬閣老不高興了,想要借着珍珠花一事,以一個勾結亂黨的罪名将華家鏟除。”
“真不要臉!”越無悠忍不住罵道。
越戲年嘆道,“自前年新立太子後,朝中政黨的争鬥傾軋愈發慘烈,萬貴妃一直想着将商大人一羽置之死地,最近小動作不斷,這幾月連着将幾個重臣下了西廠。你不要以為江湖裏就幹淨了,一樣要小心!”
“我知道了。”越無悠悶悶道。
“你怎麽對東海之事感興趣了?”越戲年翻着手中的書問道。
越無悠見父親問起,便将東海明家堡一事告知了父親。越戲年聽罷長嘆一聲,思忖半晌,問道:“任湛覺得雲居被毀,是明家堡做的麽?”
越無悠點了一點頭:“他十有八九就是這麽想的。我記着小時候你跟我說過的故事,瞧他也活不過半年了,可憐的很,便想着幫他一把,将明家的來龍去脈替他查清楚。”
“你在我這裏找不到什麽,我雖然知道東海有一族姓明家,但他們那兒只是一普通漁村,再沒有什麽蹊跷地方。那一村人皆不會武,應該只是明家堡的旁支細脈,與血洗雲居的明家人早已沒了聯系。”
“那可怎麽辦?”越無悠皺眉道,失了這個線索,再去找明家堡豈不若大海撈針一般?
越戲年得意笑道:“傻了吧?”
越無悠見他這副口氣,知道父親必然知道些別的消息,只是不願告訴她。她揚了揚眉,故意說道:“我偏不問,憋死你。”
“我也不會告訴你。你呀,就好好呆在家別亂跑!”越戲年不上她的當。
“那就走着瞧!”越無悠說着做了一個鬼臉,往自己房間去了。
顧茂之與任湛乘船在江上蕩了半月,他們計劃沿着長江東行,行至黃海時再沿途尋訪明家堡所在。不意甫出湖廣省,身後已跟着數艘小船。起初他們還以為是普通商船,一路同航三四天後,他們終于意識到了,這是揚威镖局派來的船。
這日午間,平安頗為不安的對他們說道:“今天上午過通津港的時候又來了兩條船,現在我們後面已經跟了五條船。”
“他們這是想做什麽?”顧茂之十分不解。
任湛理所當然的答道:“當然是要來抓我們啊!”
“當然是來抓我們。可是他們一直跟着我們,靠岸補給時卻不動聲色,又是什麽意思?他們那麽多人,為何拖到現在還不動手?”
“遲早要動手的。平安,我們什麽時候過鶴屏山?”任湛一邊說着,一邊細細擦拭着即休劍。
“明天晚上。”
“那他們必是明晚動手。”
顧茂之一聽任湛提到鶴屏山,立時反應了過來。鶴屏山乃長江中一段險極難行之地,水流湍急,暗礁密布。鶴屏山兩岸峭壁重巒疊嶂,隐天蔽日,水道逼仄處不過數十丈寬。介時諸船密布,正是動手的好機會。
“平安,晚上行到平陽港,你就上岸去。”
“師父!”平安不妨任湛忽然如此遣他上岸,慌忙道,“你別趕我走!”
“我不是要趕你走,此行太過兇險,你還小,不要攪進這些事來。”
“我不怕!師父,我走了誰來替你們掌舵!”平安急的眼淚都出來了。
“聽話!”任湛從懷中摸出一塊玉佩交給平安,“你上岸後,拿着這玉佩去平陽找葉家的葉展,他會照顧你。你有這玉佩,揚威镖局的人也不敢找你麻煩。”
“師父!我不走!”平安砰的一聲,結結實實的跪在了地上。
任湛拉過他的手,平安孩子氣的将手緊握成拳,不肯張開手掌。任湛輕輕捏住他太淵穴,平安頓覺手掌一陣酸軟,不自覺的張開了手。
任湛啪的一聲将玉佩拍在他手中,嚴肅的望着他,叮囑道:“收好了!”
“師父,你什麽時候來找我?”平安知道任湛下了決心,此事再無轉寰餘地,勉強忍者眼淚低聲道。
“待我事情一了,就來找你。”
“說話算話!”平安淚眼朦胧的伸出了小指。
任湛啞然失笑,好笑的說道:“跟個姑娘似的。”一邊卻還是伸出了小指與他做約。
船駛離平陽港的時候天色已暗,平安一步三回頭的踏上了岸,任湛對着他揮手告別後回到船室,對顧茂之笑道:“顧兄,現下便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你怕麽?”
顧茂之坦然一笑,并不作答。
由平陽至鶴屏山一帶的水路頗為通暢,不需費多少心力便能平穩駕駛。他們身後的五艘船仍然在不遠不近的跟着他們。
第二日夜間行至鶴屏山水段,船身漸漸颠簸,顧茂之與任湛一同立在船頭,任由着激浪裹挾着船只橫沖直撞的向前奔流而去,江道兩邊的岩壁靠的越來越近,逼着那五艘船靠攏。數艘船間的距離不過兩三丈,輕輕一躍便可躍上他們的船,立在五艘船船頭上的人已清晰可見。
江道愈來愈窄,眼見便要行至峭壁極逼仄處,揚威镖局的人終于按捺不住,船上的人紛紛躍上他們的舢板。
任湛緩緩請出即休劍,與顧茂之背靠而立,沉聲道:“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