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屋裏的空氣有些悶熱,遠天鋪滿了厚厚的白雲,白雲往下沉,像是想脫離天的束縛。

何必以手作扇,扇了兩下,她的額頭已經悶出了汗。

南風好像絲毫沒有感覺到悶熱,她靜靜地坐在那裏,靜靜地看着前面地上的青色方磚。

何必從門口走了回去,走到桌旁,端起杯喝了一口水。

時已近晌午,兩人就在屋裏這麽坐了一早上,坐着等待傍晚來臨。

院外抄手游廊裏忽響起了腳步聲,輕盈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住。

何必喝了口水,擡頭見是春桃。

春桃道:“小姐,二少夫人問你晌午吃什麽?”

何必轉身問南風道:“你中午吃什麽?”

南風道:“随意。”她的視線從地上擡起,透過開着的門,看了看遠天。

何必道:“你喝酒嗎?我讓她們拿壺好酒?”江湖人都喜歡喝酒,南風是江湖人,所以何必想南風也喜歡喝酒。

南風道:“好。”她答的很幹脆,也許這會是她最後一次喝酒。

何必對春桃道:“你讓廚娘做幾樣好菜,再将府裏最好的酒拿來,我中午在這吃。”

春桃看了看何必,又看了看南風,方答了個“是”,欠身退了。

過了半個多時辰,春桃用木案端了飯菜過來。木案上三素一葷一粥,外加兩碗米飯一壺酒。素菜是一道拍黃瓜,一道酸辣蘆筍,一道金沙玉米,葷菜是一道口水雞,粥是用玉米粒和南瓜煮的,玉米這季剛出粒,正是水嫩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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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把飯菜酒筷擺好,收了木案,站在一旁。

何必和南方落座。

春桃道:“南風姑娘,飯菜是我們二少夫人下廚做的,姑娘是小姐貴客,二少夫人本想親自過來打個招呼,只是她這會突然有些事,望姑娘見諒。”

南風聽了忙揖道:“勞煩姑娘替我多謝二少夫人,是在下給添麻煩了。”

春桃又轉身問何必道:“小姐可還有別的吩咐?”

何必搖了搖頭。

春桃行了個禮便退了。

何必斟了兩杯酒。何必本不會喝酒,只是今天對她的朋友很重要,所以她要喝酒。

何必将一杯遞給南風,道:“今天天氣不錯,喝杯酒吧。”傻子也知道今天悶熱,何必當然不傻,何必即使傻也能感受到悶熱。何必只是不知道怎麽開口,說那件戌時會發生的事。悲痛的事誰都不好開口說。

南風看了眼酒杯,接過小啜一口,道:“好酒。”

她說完一把奪過酒壺,道:“酒要大口喝才爽,這杯子實在太小。”說着以壺作杯,和何必對飲。

何必見南風仰頭喝酒,心中也生了一股豪氣,當即一口悶下杯中酒。只是酒剛下喉,何必就皺了臉。

南風喝下半壺酒,轉頭見何必一臉苦相,笑道:“你莫非不會喝酒?”

何必皺着臉點了點頭。

南風道:“那你為何要喝酒?”

何必道:“今天天氣不錯。”

南風怔了下,又擡起酒壺。

何必阻止道:“別這麽喝,空腹易醉,吃些飯菜吧。”

南風放下酒壺,道:“好”

南風用筷子夾了一口蘆筍,嘗了嘗,贊道:“令夫人好廚藝。”

何必也嘗了口,蘆筍鮮嫩,酸中帶辣,的确好吃。

何必道:“是好吃,這麽好吃的菜吃一次怎麽能夠。”

南風道:“那你要吃幾次?”

何必道:“起碼兩次。初吃嘗美味,二吃留回味。”

南風揚了揚嘴角,道:“那我可還有機會?”

何必道:“當然有,我還要跟着你闖蕩江湖呢。”

南風皺了皺眉,問何必道:“你為何想闖蕩江湖?”

何必反問道:“那你為何要闖蕩江湖?”

南風愣了愣,問道:“你舍得離開家,離開妻子?”

何必點了點頭,她本此間客,如何舍不得。

南風沉色道:“你娘子未必願意你離開,她想要的是個安定的家。”

何必猶豫,不知該不該告訴南風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南風道:“人若娶了妻,身上就多了一份責任,做事也當多一分思量。”

“我……”何必還沒說完便被南風打斷。

南風道:“成人和孩子的區別,就在于成人知道自己要擔負的責任。”

何必點頭,這點她自然知道。

南風轉身看着何必,問:“你可是個孩子?”

何必道:“不是”

南風道:“那就好,我的朋友裏沒有孩子。”

“可是我……”何必想說什麽,但是不知怎麽解釋。

南風道:“可是什麽?”

“我……”何必不知怎麽解釋給南風聽,她所經歷的事,也許只能用神鬼解釋。

南風看了看,道:“我的朋友裏也沒有忘恩負義之人。”

“我!”何必瞪了半天眼睛,道:“是你當初說我們是朋友的。”

何必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但在別人眼裏,她卻像是忘傅流雲恩,負傅流雲義的忘恩負義之人。

南風道:“是我說‘我們是朋友’沒錯,但說‘我朋友裏沒有忘恩負義之人’的也是我,我向來是個‘言必行行必果’的人。”

何必瞪眼,她憤憤然搶過南風手裏的酒壺,擡起悶了一大口。酒的後勁很大,沖得她腦袋疼,疼得她眼睛辣出了淚。傅流雲哪裏都好,但可惜她們性別相同,不合适。

何必咳了幾下,然後蒙頭吃飯,沒再和南風說一句話。她在賭氣,賭的是一股莫名其妙生出來的氣。

氣不會莫名其妙生出來,生氣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何必不知道自己生氣的原因。她只知道她現在很生氣,生南風的氣,生所有人的氣。

人總有些氣生得莫名其妙,生得不知原因,事後冷靜下來,也會奇怪自己那會為何會生氣,有可能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南風見何必如此,無奈搖了搖頭,道:“有些人錯過就是一生一世,有些道理不必等錯過後才明白。”她說時對着虛空,也不知是對何必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飯畢,春桃過來收走了東西。

南風在看她的劍鞘。何必還是頭次見到那個劍鞘,烏黑發亮,平時它藏在破布包裹下。

南風看着劍鞘,如同看着一位故人,看得出了神。

何必看得奇怪,嘴角動了動,道:“這劍鞘……看起來很好。”她本是想問這劍鞘的故事,後又覺得不太妥當,便轉了話鋒。

南風回神,看了看劍鞘,道:“是很好,這劍鞘是江南最好的鐵匠鑄造的。”

何必道:“是那位鐵匠鑄造了這柄劍?”

南風搖頭,道:“不是,劍是我阿娘傳給我的,她給我的時候,只有劍,沒有劍鞘。”

何必道:“為何?”她有些不明白。

南風道:“鑄劍師鑄造出劍的時候,劍本沒有劍鞘,劍鞘是劍客自己為劍配置的。”

何必道:“你阿娘也是江湖人?”

南風道:“是”

何必道:“那她闖蕩江湖那麽多年,就沒有為劍配置一個劍鞘?”

南風忽然沉默了會。南風看了看劍,看向門外遠方的天。

半晌,南風道:“本來有,但在我娘親走了之後,便沒有了。”

南風小時候見過那個劍鞘,那是個木劍鞘,是她阿娘自己親手做的。三歲的時候,阿娘對她說過一句話。阿娘說:“人有了家,劍也當有個家。”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手裏正在削着木劍鞘。

南風那時候不明白她阿娘說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所以她記在了心裏,等着長大些再去想。

十三歲的時候,娘親得病去世,之後南風在阿娘的劍上再也沒見過那個木劍鞘。那個劍鞘,好像随着娘親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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