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蛇已進了院。院裏撒下的雄黃已被泥土覆蓋,已對蛇沒有了威脅。

月光下有泛着綠光的蛇影在小院地上穿梭,已至屋檐下。

南風透過門縫看到外面的蛇,看到的時候臉色變白。

有蛇穿過門與木檻的縫隙進了屋。

何必和傅流雲看到的時候也臉色變得慘白。那是一種周身翠綠的很美麗的蛇,竹葉一樣美麗的顏色。

越好看的蛇越有毒。

南風已經動了手。她沒有拔劍,而是動了手掐住了蛇七寸。雖然拔劍斬殺蛇更簡單更容易,但南風卻不能斬殺蛇。

血腥味一被風帶出去,吸引過來的蛇群會更多更可怕。

傅流雲已經發覺,蛇既然敢進到屋裏來,院外的雄黃一定發生了異樣。傅流雲意識到的時候細眉皺了皺,轉身看到了方桌上那壇酒。她取了酒,然後撒到了屋裏地上有砒.霜的地方。

酒有酒香,酒香可飄深巷,香味裏如果裹挾了砒.霜的氣味,砒.霜的氣味自然也可飄十裏。

屋外躁動的蛇群忽然有些畏懼,叫聲低了許多。

傅流雲在門前窗下的砒.霜上都撒上了酒。

屋外的蛇已有些在往後退避。

南風聽到了這異樣,她聽到的時候,将手裏捏着的蛇急速地扔出了窗外,然後關上了窗。

蛇群猶豫不敢前,因為風中帶來的混着砒.霜的酒香。砒.霜雖不及雄黃,卻也讓它們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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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害怕空氣中的氣味,但人卻不害怕。蛇群在畏縮後退的時候,已有三道腳步聲落進了院裏。很輕的腳步聲,落到地上的時候幾乎像蛇爬行一樣。

蛇在後退,而人卻已掠到了屋檐下。

有一個人背到了門側,還有一個貓腰在了窗戶下。

夜深,月正上。月光有些凄迷寒冷。

院裏的蛇群突然安分了下來。

屋子裏很安靜,安靜到仿佛沒有人。

但南風方才把蛇扔出了窗戶,屋裏又怎麽可能沒有人。

窗下的人側身聽了聽屋裏的動靜,接着朝背靠在門側的男人擡了擡下巴,門側的男人瞬間會意,點了點頭。

窗下的男人迅速起身,左手拍開窗戶,右手将蛇朝屋裏一扔,接着便合上窗戶躲了回去,動作連貫只一眨眼便已結束,仿佛他剛才從未起身。

但蛇已經被扔進了屋裏,活的蛇。那條蛇正在掙紮着找地方躲藏。屋裏地上撒滿了砒.霜。安靜的夜裏,蛇在屋裏亂撞逃竄的聲響讓人聽了有些可憐又心疼。對蛇的可憐,養蛇愛蛇之人的心疼。

屋裏還是沒有動靜,半點動靜也沒有,除了蛇在找地方躲避的聲響。

砒.霜的味道刺激到蛇。蛇已有些發狂,在地上亂撞。

但還是沒有人聲,半點人聲也沒有,仿佛屋裏真的沒有人。

但屋裏一直有三個人,到剛才并沒見有人出來。難道有密道?難道屋裏的人已從密道離開?

窗戶下的人身影一頓,起身觀察了下屋子裏的情況。

月光透過門窗照射進的屋裏,方桌和板凳都安安靜靜待在那裏。

接着他右手一個手勢,屋門已被破開。

門口的人雙臂交叉一使力,他的人已經破門沖了進去,就地一個打滾,背到了方桌下。

破門而入這麽大的動靜,屋裏就算只有一只老鼠也會有反應。但屋裏還是沒有反應,仿佛真的沒有人。

窗外的人開始猶豫,懷疑這是不是個局。

屋裏的人不可能離開了,從剛才到現在,他們一直守在這裏,屋裏一只蒼蠅飛出來都知道,何況三個活人。

人若還在屋裏,那為什麽又沒動靜?

突然廚房後門“砰”一聲響,有一道風聲從那裏掠出。

窗外的人眼睛一瞪,已有一個人早他一步追了出去。方桌下的人聽到聲響的一剎沒有半點猶豫,身形一掠便沖進了廚房。

方桌下那個人沖出的時候,李謝也已從破開的門口沖進了屋裏。月光下他的人影,像是只蠍子,陰毒的黑蠍子。

屋裏很黑,只有月光,只能看見月光照射的一小塊地方。屋裏也很安靜,特別安靜。

李謝就站在從門口照射進來的月光下,他的影子拉到了後屋牆上。他的腰畔好像挂着一條“蠍尾”,落在後牆上的影子能看到“蠍尾”鋒利的尖端。

人不可能長得出蠍子尾巴。那不是蠍尾,那是李謝的武器,獨門武器——千裏索命蠍尾刺。

九尺長的鐵索末端連着一根尾刺,像蠍尾一樣的刺。刺上當然也有毒,蠍子尾都是有毒的,李謝的蠍尾刺上自然也喂了他獨門配制的毒.藥。

被鐵索打到身上是很疼的,若再被尾刺紮一下,是會要命的。

李謝站在大堂中,查看四周的情況。即便剛才清楚聽到了後門破開的風聲,但李謝還是很小心謹慎地查看一切。

他轉身的時候看到了扈三娘。

扈三娘剛才一直在院子裏,現在走進了屋裏。她剛邁進門檻。

扈三娘也發現屋裏很安靜,她發現的時候朝左邊的廚房看了一眼,眼睛一轉,已擡腳準備追出去。

“慢着!”

李謝忽然出口喊住了她。

扈三娘停住,轉身看向李謝。李謝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

李謝和每個人都會保持三步遠的距離。三步遠的距離,恰好是蠍尾刺鐵索的長度。

扈三娘道:“你為何喊住我?她不是已從後門跑了?”

李謝平靜道:“她已經有人去追了。”

扈三娘道:“你知道以她的實力,那個‘拐子’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李謝看着扈三娘道:“你倒是很了解她”

扈三娘皺眉道:“你什麽意思?”

李謝道:“你懂我什麽意思。”他說完看着扈三娘。

扈三娘皺眉看着他。

李謝道:“我很好奇你的目的。”

扈三娘道:“我什麽目的?”

李謝問道:“你為什麽加入九宮閣?五毒教的名氣,并不在九宮閣之下,以你的實力,足能坐上五毒教中一人之下的位置,甚至于是教主之位。你又為何要加入九宮閣做個殺手。”

扈三娘笑了笑,道:“教主之位雖然誘人,但總不及金子銀子更誘惑,何況五毒教的教主,還是個窮教主。”

五毒教确實不富裕。五毒教既不是個殺手組織,也不是什麽名門大派,不接買賣,也不争什麽江湖名氣,教衆多是閩南鄉間普普通通的農夫、挑山夫和獵戶。做這麽一個教的教主,就像是在一個窮鄉僻壤當縣衙老爺,教衆都只是果腹,哪裏能撈到幾斤油水,的确是不如殺手賺錢。

扈三娘這個理由,倒也合情合理。李謝他們每個人,若非為了銀子,又怎會加入九宮閣做殺手。

但李謝卻還不信。他看着扈三娘。

李謝道:“別人是為了錢加入九宮閣我信,但你我不信。你不像是為了錢,你也不會是為了錢。”

扈三娘道:“哦?”

李謝看了下屋子道:“據我所知,你與那個只殺殺手的的殺手關系匪淺。”

扈三娘道:“我們的确認識,而且是深入骨髓忘不了的關系。”

李謝道:“哦?這麽說來你一直忘不了她?”

扈三娘道:“人這一輩子,總是會愛上幾個人,也總是會恨幾個人的。”她說着話語裏已有些悲傷。

李謝聽着。

扈三娘突然惡狠狠道:“對于那些恨着的人,也總是會想有朝一日能親手抽她的筋、剝她的皮解恨!”

李謝道:“聽起來你很恨她。”

扈三娘忽然看着李謝問道:“若吳鈎抛棄了你,你可會恨他怨他,想打他?”

李謝沉默。

沒有人願意成為被抛棄者,被抛棄的人通常都會恨抛棄他的人,恨到咬牙,恨到惡心幹嘔,恨到哭泣,恨到頹廢。就像是他抛棄了你,留你一個人在無邊黑暗地獄一樣。

南風抛棄了扈三娘,不告而別,扈三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她其實什麽都沒有做錯,非但一點沒錯,而且十分的好。因為太好,所以南風離開了,像個失敗者一樣離開了。

天不會塌下來,但心裏的天是會塌下來的。因為愛至極,所以也恨至極。

李謝道:“所以你加入九宮閣,是為了找到她,報當年她抛棄你的仇?”

扈三娘道:“沒錯。”

她又道:“一個只殺殺手的殺手,自然會得罪所有的殺手。而九宮閣,恰恰是江湖裏出了名的殺手組織。”

李謝忽然蔑聲一笑,他接着說道:“九宮閣可不止是個殺手組織。若認為九宮閣只是個殺手組織,那可真是愚蠢至極。”

扈三娘嫣然道:“那是當然,所以才有那麽多愚蠢的笨蛋,死得不明不白,死也不知道殺了他的是誰。就比如,當年的沈家人。”

李謝哼笑一聲,笑聲中帶着得意。

扈三娘道:“你此次不是為了她來?又為何攔着我不讓我追出去?”

李謝問道:“你以為她跑了?”

扈三娘道:“難道沒有?”她又問道:“若她沒跑,那拐子去追的是誰?”

李謝道:“我只知道這屋裏本有三個人,就算她跑了,那現在最少還剩兩個人。若那兩個人不是會打洞的蛇,那她們就應該還在這屋裏。”

何必和傅流雲當然不是蛇,這麽短的時間她們也沒辦法挖出一條逃生的密道。李謝掀開床簾的時候,何必和傅流雲甚至都沒有驚慌逃跑,似乎已經認命。

李謝他們沖進來的時候,何必和傅流雲就坐在床上,隐藏在床簾後。何必和傅流雲屏息凝神,聽着外面幾個人談話,沒有說一句話。

傅流雲就坐在何必旁邊,挽着何必的手臂将何必護在裏側。傅流雲聽着外面殺手的談話,臉色漸漸凝重。

鼻尖萦繞着淡淡的熟悉的香味,怪讓人安心的。何必看着傅流雲側臉一時出神,忘記了外面還有三個殺手的事情。

床簾被掀開的時候,傅流雲扶着何必。何必抱着左臂。兩個人靜靜看着李謝和扈三娘,臉上甚至都沒有懼意。

李謝看到兩人這般鎮靜時眉皺了下,道:“你們為何這麽鎮靜?難道不怕死?”

何必聽了嘆了聲氣道:“有誰不怕呢,只不過若是已經注定了的事,害怕有用嗎?”何必說着從床上下地。傅流雲扶着她。

李謝看着兩個人翻身下地,仔仔細細盯着看兩人每一步動作,盯着兩人身後。

傅流雲和何必下了地,很尋常的舉動,不見有異樣,兩個人身後也沒有突然沖出人影或是射出暗器。

李謝心中起疑,他心裏一個問題忽然變成了謎。

扈三娘看着下地的何必道:“你說的注定了的事,可是死亡?”

何必擡頭看向扈三娘,看到扈三娘的一瞬心忽然一動。歲月風情的女人是很迷人的,像是一壇久釀的美酒,醇香醉人。

何必回神過來回話道:“制毒的人,總是知道自己的毒有多可怕的。”

扈三娘嬌笑道:“之前你隔着門說話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樣有禮貌。”

何必又嘆了聲氣道:“因為我是個貪生的小混蛋。”

扈三娘道:“可你看着不像個怕死的小混蛋”

何必道:“既然已是必死無疑,害怕又有什麽用,現在即便你們不親自動手,毒也是要發作的。”

扈三娘聽了掩着嘴笑,仿佛何必說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她笑完看着傅流雲問道:“她不怕死是因為中毒必死,那你呢?你又為何不怕死?”

傅流雲道:“人活百年,總免不了一死。能與她死在一起,我也無怨。”

何必聽了心顫了顫,她看了傅流雲一眼,但在傅流雲看向她時卻移開了視線,似乎是本能想要逃避與那個眼神的接觸。

扈三娘看着傅流雲道:“看得出來你很愛她”

傅流雲沒有回答。但她看着何必的眼神已經告訴了扈三娘答案。

扈三娘忽然道:“也許,她也不是非死不可”

傅流雲聽了轉身看向扈三娘。

扈三娘道:“制毒的人,為了不死在自己制的毒上,也總是會研究出解毒的法子的。”

傅流雲道:“你是說你有解藥?”

扈三娘道:“那要看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傅流雲道:“什麽事情?”

扈三娘問道:“莫南風呢?她在哪?”

傅流雲還沒回答,何必突然大聲搶道:“你也看到了,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

別處确實沒有人,這點他們在剛才就已經查探過了。扈三娘還沒說話,李謝搶着問何必道:“這麽說,她剛才從後門跑了?”

“門難道會自己打開?”何必回道,她話裏帶着氣,她反問李謝道:“如果是你,被人圍困在小屋裏,身邊還有兩個不會武功的累贅,你是要留下大家一起死,還是自己保命?”

李謝沉默。他沒法肯定地回答這個問題,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扈三娘看了看何必,道:“我倒不知道,她竟然變成了一個貪生怕死的人。”

何必嘆了聲氣道:“人總是會變的,怪只怪我交錯了朋友。”

李謝看着何必,接着他突然感覺到了危機。後脖激起一片冷疙瘩的時候李謝反手抽出腰間蠍尾刺朝梁上甩了上去。

梁上一道人影朝門口方向一閃,人影閃過的時候一條蛇從梁上掉了下來。

一條青蛇,蛇是李謝方才親手扔進屋裏來的,蛇還活着。

蛇沒有落到地上,蛇在下落半空的時候就被李謝掐住了七寸,掐死扔到了一旁。

人影已經掠出門外。李謝沒有猶豫追了出去。李謝追出去的時候南風就站在院中。南風不是停下等他出來。南風前面站着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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