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林啓山忽然拐進另一條巷子。
何必看了眼,發現不是來時走過的路,跟了上去問道:“阿爹我們這是要去哪?”
“百草堂老店。”林啓山說完便沒再說別的什麽,他領着何必穿街走巷,然後在街角一家開着的店面前停下。
何必擡頭時看到了“百草堂”三個字。這間醫館遠不如景雲城裏那家百草堂大氣,醫館裏人不多,只三兩個來買藥的,看模樣似乎是附近的居民。
林啓山與當值的學徒打了聲招呼進了後院。這間院子與朱珠家的院子相似,也是四合的天井院子,面街的兩層屋子外牆開窗做了醫館,其他三面的屋子似乎是住人存物的,院裏竹架上曬着幾簸箕草藥。
林啓山進到後院後将工具放到地上,然後走進了明堂西邊一間屋。
何必将工具放下後在院子裏閑看。院中地上鋪着青石板,周邊四方挖了洩雨水的明溝,門上的花窗做得很好看,進來前街上行人不絕,但在院裏卻不覺得吵鬧,更多的是一種閑适恬淡。
何必轉着看房屋構造,視線掃過大門時愣了下,恍惚間她好像在門口看到了一個小女孩。何必視線移了回去,發現正是她進朱雀村時,在主街上看到的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探頭探腦趴在門框邊朝院子裏看了會,然後便擡起短短的腿,邁過高高的門檻,跑進了院子裏來。小女孩手裏舉着一個小風車,風車随着她的跑動呼呼帶風轉動。她臉上笑嘻嘻的,徑直朝何必跑了過來。
眼見着小女孩就要撞到自己,何必忙伸出手準備攔住。她的手就要碰到小女孩時,小女孩卻忽然“撞到”了她懷中。
何必愣了下,預料中的撞擊并沒有随之而來,她低頭看了眼,懷裏并沒有什麽小女孩。何必轉身,然後看到小女孩舉着風車,跑去了西邊那間屋子,接着消失在了門後。
何必皺了皺眉頭,忽然覺得小女孩和她小時候長得十分相像。
一時何必忽然覺得這間院子也好熟悉,這裏的大門,這裏的花窗,這裏的青石板,院子裏的一切。出現這個記憶的時候何必怔了下,她近日好像經常有這種奇怪感覺,今天似乎更加嚴重。
忽然林啓山從二樓探出身來喊了聲“瑤兒”。何必回神擡頭看了過去。林啓山接着說了句:“你上來幫我個忙。”
何必應了聲後進了西邊屋裏——那個小女孩消失的地方。屋裏有上二樓的旋轉木梯,木梯大小僅容一人堪堪通過。何必上了樓。樓上擺放着兩張床榻,那兩張床榻比一般床榻做的短一些,但做工卻很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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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只有林啓山,哪裏有什麽小女孩。
難道是大白天遇到鬼了?何必皺了皺眉。
林啓山在屋裏木櫃翻找了一陣,取出一沓書籍,遞給何必道:“你幫我拿一下”說完又轉身翻找別的。
何必低頭看了眼,見那些書名字都是些什麽“經”、“方”的。
何必好奇問了句:“阿爹,這些是誰的書?”
“織兒的,她好收集醫書,這些年差人往家裏帶回來不少,有些存在景雲城的百草堂裏,有些存在這家老店。前些日子你傅阿爹囑托我,讓我今日順路帶回去,給雲兒用。”林啓山說着關上木櫃。
“流雲她,以前就住這間屋嗎?”何必遲疑了下問。
“對,之前醫館地方小,雲兒和織兒住一間屋。”林啓山招呼何必下樓。
何必看那屋子一眼,回過神随林啓山下樓離開,回到百草堂後放下東西便去了茶館,到了茶館時尋了圈後看到了司書。
“你找我來所為何事?”何必于司書對面落座。
司書看了眼見是何必,回道:“不是什麽大事,我是與你辭別的。”
“你要回去了?”
司書點了點頭:“将來你若到京城,可到城東松竹齋留信,我見到後自會去找你。”
“還不知我是否有可能去京城,京城離景雲城的路途,委實有些崎岖漫長。”
“将來的事又有誰能說得準呢。”
“借你吉言,我若有幸到了京城,一定去看你。”
司書笑了笑。
樓下忽然一陣馬蹄聲駛過,有人喝道:“閃開!快閃開!去去去!”,然後便是銅鑼聲,聲音由遠及近。
何必好奇,從窗戶往下面街上瞧了眼。一隊人馬行了過來,那些人皆是官差穿着,隊伍後面有頂官轎。街道兩邊已有不少行人駐足觀看。
何必見了好奇問了句:“這是哪位大人?如此威風。”礦局的那位沈如林大人出行都不及這人。
司書看了眼,道:“巡撫大人,當得起這排場。”
樓下的人馬已行了過去,
“巡撫大人?怎麽來景雲城了?”何必坐了回去。
司書奇怪道:“有人舉報,礦局監督沈如林做假賬,營私利,惹得皇上大怒,現已被押在了景雲城的大牢裏,這件事你沒聽說?”
何必搖了搖頭,這幾日她都在百草堂後院的木工房裏待着,沒注意景雲城裏發生的事,若是何必卿還在,倒是可能聽到何必卿與何父讨論一二。不過她近日出行,也沒聽到多少人讨論。想來這等惹火燒身的事,景雲城那些商賈,避開都來不及,又怎麽會大肆讨論。至于城中其他人,沈如林做的是倒賣鐵礦的事,又沒怎麽傷及他們利益,這等與己無關的事,估計也就是茶餘飯後與家人閑聊一二,也不會在大庭廣衆下讨論。
譬如何必聽了,也只是了然“哦”了聲,然後取了杯茶吃。
司書見何必如此淡然,奇怪問:“你就一點都不驚訝?”
“‘貪’乃人之本性,本性如此,有什麽驚訝的。揪出來的是一個沈如林,沒揪出來的,有可能貪得比他更多更狠。”
司書看着何必的眸子微微一震,問:“若是你來整治吏治,你要如何做?”
何必信口拈來:“先成立稽查組,重用酷吏,同時頒布治貪律例,建立完善的制度。對貪官,取證立案,嚴懲不貸,可為新法立威,也可對百官以震懾。此皆乃治标的辦法。”這些也都是她前世看來的聽來的經驗。
“若要治本,要如何做?”
“貪乃人之本性,完全治本是不可能的,遠的不說,就說這最近的前朝,不也出過幾個大貪官嗎。”
司書聽完這席話,看着何必的眼中欣賞之色越多。
何必倒是有些慚愧了,她見了說:“說得再多也不過紙上談兵,具體如何做是上面當權者操心的事。我一個小百姓,只想快樂過完這一生。”
司書微微一笑,心說:這個“小百姓”的認識倒是不淺。她斂了神色問:“你沒想過為百姓做點事嗎?”
何必道:“能力有限,未曾想過。”
司書垂眸飲了口茶,未再說別的。
何必瞧了司書一眼,微微探身壓低聲音問:“幾日前沈如林讓人加強了城門盤查,說是查竊賊,這事是不是與你有關?”
司書放下茶杯,笑了下,但沒有回答。
何必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他那麽着急丢的東西,沒幾日他便落了牢獄,舉報的人是你吧?你方才說有人舉報他做假賬,我記得,你在礦局裏是個主簿,那他丢的,想必是什麽賬本?”
司書挑挑眉:“若是我偷了,我為何不立即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反而此刻還在景雲城裏,與你喝茶?”
何必想了想,看了司書幾遍,恍然道:“如果你有同伴呢?如果你的同伴隐在暗處,由她将東西送到京城,就可以保護你不暴露,在沈如林落網後,你便可安然全身退去。”
司書抿了抿茶。
何必接着道:“而且這樣做,也給了沈如林一種東西還在景雲城沒送走的錯覺,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搜查人上,便不會記得銷毀證據,這樣等他落網之後,也方便巡撫搜證查罪。”
司書聽了一笑。
何必見司書反應,知道自己猜對了。她拿起茶杯,想了想道:“我還有一事想問你。”
司書擡頭道:“什麽?”
“你昨日說曾見過雲織幾面,那你是認識她了?”
“沒錯”司書點頭。
“那個雲織,是個怎樣的人?”
司書只一想便道:“天縱奇才,貌勝仙子。”
“才怎麽奇?貌又怎麽勝過仙子?你為何給她如此之高的評價?”
“雲織游醫天下數年,救死扶傷無數,憑這點只能稱得上‘名醫’,尚且不到‘神醫’的地步。她本天資聰慧,年少時已博覽醫書,游醫四方時又于各地廣羅醫書秘方,經驗豐富,我曾見她行醫時僅憑三針便救活一人,是以擔得起‘奇才’二字。”
“那她面貌呢?京城裏難道沒有長相貌美之人了?怎給她一個‘勝仙子’的贊譽?”
“并非只我一人,凡是見過雲織的人都驚嘆她非凡人。雲織确是傾國傾城,倒不是我謬贊了她。”
“這般女子,仰慕者一定不少。” 何必看着司書,嘴角帶笑。
“是不少。”司書據實回複,沒意識到已落入何必挖的坑裏。
“那你喜歡她嗎?”何必撐着下巴,看着司書反應。
司書聽到這個問題愣了下,看了眼何必回道:“我欣賞她的醫術。”
“喜歡一個人,開始時大多是因為欣賞。”
“雲織實在太優秀,怕是沒有人配得上她。”
司書顧左右而言他,并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說欣賞雲織醫術,但也沒有直接否認對雲織有好感。何必的視線在司書臉上掃了掃,笑了笑,放棄了打趣司書的想法,她與司書又閑聊了些別的後告辭離開。
司書結了賬,出茶館後又在樓下胭脂水粉攤停留片刻,挑了盒胭脂,打開看了半天,合上胭脂盒子放下道:“天轉涼了,這胭脂我怕是用不上了。”說完離開。
司書前腳剛走,有個女人來了小攤,取了那盒胭脂付賬後離去。女人穿着打扮普普通通的,進入人海便找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