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安康是座城,位于秦地,是北上京城的必經之地。
每日過清晨,天剛亮之際,安康城裏的手藝人早就準備好了開業。賣菜的、賣脂粉的、做糖人的、打把勢賣藝的早擺好了家夥事等着開業。每天開業的有憑借真本事賺錢的,也有坑蒙拐騙偷的,這蒙的一類裏面,以周半仙最當先。
周半仙老道打扮,留着須髯,扛着根布招子,每日在城裏綢緞莊門前不遠的空地支個算卦相面攤子,專等着那些有錢的小姐公子上鈎。有錢的小姐公子來問的,多數是問姻緣。周半仙有一套百試百靈的說辭,換個人不換詞,那些人聽了,還覺得他說的十分有理。
這日周半仙起了個大早就去擺攤,因為不久前他收到消息,今日有條南面來的“肥魚”路過安康。
周半仙到了地方,立好了自己的布招子便坐下等着。
此時何必騎着馬,停在了安康城外。何必要北上京城,所以此刻她出現在了安康。至于她為何要去京城,這就要說到半個月前,鄉試放榜。
雖說臨時抱佛腳,強行背誦了歷年重點,但畢竟她從小所學的不是風朝這種應試課程。何必本已覺得科舉無望,甚至都開始懷疑是否真有回去之前世界的辦法時,鄉試放榜,何必以位末的成績,堪堪過了鄉試選拔。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麽力量在牽着她往前。所以何必收拾了行李,離開了景雲城。
何必已牽着馬進了安康城。
安康坐落于漢江兩岸,分為南北兩半城。大街自西向東,因為漢江的河道是東西向的。安康的街道十分繁華,人如流水車馬如龍,街道兩旁是擺攤做買賣的商販。
何必牽着馬,邊走邊看。連日來趕路何必已經有些疲憊,她現在計劃着先找個客棧休息一晚。
前方忽然閃出一個人影,攔住了何必去路。何必立住一看,見是個老妪。老妪穿着的棉衣破破爛爛,看起來并不耐寒。老妪的左手拄着一根木拐,右手端着一個豁口破碗,伸到了何必眼下。
何必見了掏出幾兩銀子放進了破碗裏,然後往前走去。
老妪垂眸看了眼破碗裏的碎銀,此刻她的眼睛卻比少女還明淨。
大街北邊有一個賣糖人的攤子,那小販撒糖畫人畫物的姿勢娴熟非凡,糖人畫得秒,技藝弄得巧,看他作畫的,比買他糖吃的人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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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看了會便繼續前行,想着先找個客棧投宿,她剛走了兩步,忽然聽到有人喊了聲:“姑娘請留步”
何必停下看了眼,見是街道對面的一個算卦先生。那算卦的坐在街南一處小攤後邊,衣着闊綽,儀表堂堂,一副好氣派。
“你叫我?”
那人點了點頭。
“你叫我做什麽?”
那人不答,只指了指旁邊的幅子。
何必看了過去,見上面寫着:“相面算卦,若是不靈,分文不取”
相面的那廂說道:“鄙人姓周,人送外號周半仙。我每日只送十人相法,今日還剩一相,與你有緣,便送與你。”
“何為送相?”
“送相是為了讓你聽聽我相法如何,我現送你幾句相法,若是相不對,分文不取,毫厘不要。”
“不好意思,請你給別人相吧,我不信卦。”何必說完牽馬離開。
周半仙聽了道:“你可是川省人?可是要北上?”
何必一愣停住,看向那邊的相面攤子,她想了想,問道:“你還看出了什麽?”
“你身在商賈之家,你以後也會是個商人。”
何必笑了笑,她已大概明白這人如何猜到自己來自川省。安康城南門外便連着金中道,乃是通西南方的商道,從南門進城的多是川省的商人,這些并不難猜。何必轉身準備離開。
周半仙見了着急站起身,伸手道:“看你氣色很不好,你且聽我一言,你此行宜往南,不宜往北。”
何必聞言停下,她準備和那相面的再說最後一句廢話。
“你方才既知道我此行是要北上,我又怎麽會往南?”她說完牽了馬,擡腳準備離開。只是她未走出多遠,忽然聽到後邊一人喝道:“嘿,你給我站住!”
何必皺了皺眉停下,正準備轉身看又是誰時,擡頭卻見前方人群裏一個男人回身越過她看了眼後面,拔腳穿過人群急急跑了。
身後有腳步聲追了上來,停在何必身旁。
何必轉過身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女人,女人約莫三十出頭年紀,穿着綢緞的棉襖,肌膚細膩,看着不是吃苦力的。
女人朝前方看了眼,轉身對何必道;“姑娘你看一下,你是不是丢了東西”
不待何必問話,女人又說道:“我方才從綢緞莊裏出來,正好瞧見一個小绺路過你時順手竊了你東西。”
何必聽了伸手摸了下身上,發現荷包不見了,一下着了急。荷包裏裝着三十多兩碎銀和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出門前她帶了二百兩銀票,小绺一下偷掉了她一半的盤纏,叫她如何不急。
“在下齊倪賈,人稱‘齊老板’,是那間綢緞莊的老板。”女人說着指了指身後不遠的綢緞莊,“姑娘你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來安康?”
“是。”
“不知如何稱呼?”
“……何必。”何必對女人還有些戒備。
“姑娘你可認識萬會長?”
何必搖頭:“不認識。”
“那想必你也不曾聽說過長春會。”
“長春會是什麽?”她發現丢了盤纏,語氣已有些急。
“每個地方的小绺都有自己的組織,這個組織就叫‘長春會’,長春會的會長就是小绺組織的飄把子。萬會長是本地長春會的老大。”
齊老板頓了頓,看了何必一眼繼續道:“江湖裏各門各派都有自己的規矩,姑娘你初入江湖,或許還不清楚。所有的小绺偷了東西都要先放在本地長春會會長那裏幾日,若是失主前去找尋,會長要把東西還給失主,若是過了一段時間沒人前去找尋,小绺才可把竊來的東西取走。方才偷你東西的,便是這片的慣犯。”
“你是說我被偷的荷包銀兩現在放在萬會長那裏?”
齊老板點頭:“沒錯”
“那你可知這萬會長他在何處?”
“你問對人了。我之前也丢過東西,後來就是去找了萬會長才要了回來,他常在生意下處。”
“那你可否帶我去?”
“這個方便,我現要去的地方就在那邊不遠。”
何必感激道:“那真是謝謝你了”出門在外難免會遇到各種事情,若是能得到好心人幫助,那簡直是非常幸運了。
齊老板笑了笑道:“不用客氣,我丢過東西,知道那種心情。且随我來。”說着喊何必離開。
周半仙見人離開,皺了皺眉,略一沉吟,收拾了家夥事跟了上去。
路上齊老板一邊走,一邊問何必道:“聽你口音,你可是川省人?”
何必回:“是”
齊老板聽了好似有些欣喜,道:“那你不會是景雲城人吧?”
“我正是從景雲城來,你如何知道?”何必奇怪。
齊老板驚喜道:“我也是景雲城人!十年前來了安康做綢緞生意,如今在安康開了店鋪,好些年不曾回景雲城去,不知城南的那片柳林是否還如以前那般繁茂美麗。”
不論是誰在他鄉異地落難時遇到了好心的同鄉,都會開心。
“柳林依舊很美,不過現在葉子已經落光了。”不是景雲城的人,又怎麽知道城南是片柳林。何必放下了對齊老板的戒心。
“我今年過節準備回鄉看看,應該來得及看到冒芽時的嫩柳。到了,這裏便是生意下處。”齊老板說着停下。
何必擡頭看了眼,見是家客棧,她在一邊栓好馬,準備進去時,卻被齊老板攔住。
齊老板道:“你初來此地,怕是不懂江湖裏那些規矩。江湖人都講究規矩,你若是不懂,可能沒說兩句便被人轟出來。”
何必聽了問道:“有什麽規矩?”
“求人辦事,都要用到這個”她說着取出兩塊碎銀。
“可我是被偷了銀兩、來取銀兩的,為何也要給他們銀兩?”
“萬老大是長春會的老大,也只是因為小绺們擁護,現在我們要找他拿回被竊取的東西,東西不是萬老大竊的,卻被萬老大還給失主,小绺們難免心中會有所憤懑。我們請萬老大幫忙,卻也不能給萬老大造成麻煩。這就是江湖裏的道理和規矩。”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
齊老板又看了眼何必,想了想說道:“你被竊走荷包,想必身上沒富餘銀兩,看在我們同鄉一場的份上,我幫你把錢要回來吧。”她說着取出自己錢袋。
這位同鄉真是個好人。可何必卻也不是個愛占人便宜的人。
何必見此說道:“那怎麽使得,這本是我自己的事,不能讓你出這份錢。只是我身上沒有碎銀,只有銀票,不知這附近可有錢莊拆兌一下?”
齊老板低了下視線,掩飾住眼底閃過的那抹亮光。她擡頭說:“我今日是去分號算賬取錢,身上帶了些碎銀和銀票,湊一下可以湊夠一百兩。你若只拆兌五十兩一百兩的,我倒可以與你拆兌一下。”
“那真是謝謝你。”何必取出了銀票。
“客氣了,出門在外誰沒點難事。”齊老板說着取出三十兩碎銀和幾張銀票,湊夠一百兩後與何必交換了銀票。
何必取了十兩碎銀,遞給齊老板問:“這些可夠辦事?”
“夠了。”齊老板說着收下。
兩人進了客棧大門。邁進大門先是個院子,院子裏現在有不少人,人有男有女。左前邊有兩個女人在互相整衣裳,院中有個男人淩空翻了兩個跟鬥後又打了兩下把式,右邊有個男人在練習長棍,長棍破風聲呼呼作響,他後邊的一間屋門忽然被人打開,然後走出來了一個男人,男人長衫打扮。
齊老板見到那人,轉身對何必道:“那便是萬老大,我去找他商議,你且在此等我片刻。”說完朝萬老大走了過去。
何必站在院裏,看着那邊交談。只見兩人聊了一會朝她這邊看了眼,交談片刻後,齊老板取出那塊碎銀遞給萬老大,萬老大只看了眼便退了回去,齊老板又說了一番話,然後她轉身走了回來。
齊老板笑着走近,仿佛事情已經辦妥。她領着何必出了客棧,說道:“事辦成了,萬老大說那小绺還沒将東西送過來,你明日來此找他即可将東西取回。”
何必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她。
齊老板又道:“這碎銀萬老大不收,因我之前與他有些交情,他此次送我個人情。”她說着将碎銀遞給何必。
何必接過道:“你如此幫我,我真不知道該如何答謝你了。”
“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說不定将來我還有麻煩你的時候,答謝就不必了。”
“那你一定要賞臉,讓我請你吃一頓飯。”
“今日我得去收賬,我們改日再約。你若有事,可去綢緞莊尋我。”齊老板告辭道:“事既已經辦完,那我先走了。”
何必目送齊老板離開,轉身取馬時忽然與一人相撞。她站住一看,見是入城時見到的那個乞丐老妪。
老妪似乎未認出何必來,對何必欠了欠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