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蘇念,我要搬走了

Chapter 9 蘇念,我要搬走了

01

程熹微第二天就打算向蘇念道歉,但他好像是真的生氣了,非常非常生氣。從那天之後他一直早出晚歸,有時候程熹微甚至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回來,完全見不到他的人影。

她一邊調整好心态繼續寫論文,一邊開始查詢一些自已感興趣的專業的信息,查每所學校開設的課程,以及每個專業相對應的職業規劃,試圖為自已找到一個合适的方向。

接連一周的時間,她還是沒看到蘇念,想着用信息道歉太沒有誠意了,這天晚上她沒按作息睡下,一直在客廳等着。

時針轉到“0”點,蘇念還是沒有半點兒要回來的痕跡。程熹微忍不住把電視關掉了,豎着耳朵聽外面的電梯聲,每次響一下她的心就怦怦兩下,再聽到陌生的腳步聲,就略略有些失望。

蘇念以前是趕着都不願意出門的,現在一天到晚在外面幹些什麽呢?

難道像何衾生那幫朋友似的,開始學會花天酒地了?

不會不會,蘇念和他們不一樣。

程熹微披着外套去了小陽臺,趴在陽臺邊上可以看到樓下大門正對的街道,蘇念如果回來的話,她可以提前看到。

四月的夜晚,風還是有些涼,因為夜深,路上已經沒有什麽人,只有路燈下樹葉的影子随風搖曳。

程熹微一面等着,一面更加後悔了。

她應該再早一點跟蘇念講和的,這麽一個星期過去了,他會不會更生氣了呢?

正這麽想着,不期然一個熟悉的影子就躍入眼簾,程熹微一高興,就站直了身子,再一眼,就看到了蘇念旁邊的女孩兒。

距離有點遠,但還是能透過路邊的燈光看到她金燦燦的長卷發,個子高高的,穿着一件低調的黑色風衣,顯得身姿格外窈窕。

兩人到了門口,說了什麽蘇念就傾身,看不清那是一個道別的吻面禮還是一個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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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熹微剛剛看到蘇念的興奮,就像臨場被人潑了盆冷水,突然消失不見了。

她看着兩個人和諧的身影眨了眨眼,原來這些天是約會去了嗎?

女孩兒轉身往地鐵站走去,大概是蘇念喊住她,又回頭停住了腳步,程熹微就看到蘇念又走到女孩兒身邊,兩人一起進了地鐵站。

原來他對女孩子也可以這麽貼心的啊?

這麽晚沒回,就是你送我,我送你,舍不得分開吧?

熹微突然覺得空氣有點兒悶,覺得自已這樣等着真是傻透了,他們大概還要你侬我侬好一會兒才會回來吧。

她轉身回了房。

蘇念回來的時候屋子裏黑漆漆的一片,他打開門廊處的燈,客廳裏整整齊齊的,只茶幾上多了半杯沒喝完的水。

他走過去就仰頭把水喝完,再把杯子放到廚房,路過熹微房間的時候,腳步停了停。

程熹微并沒睡着,聽到動靜她睜大了雙眼,知道蘇念去了一次廚房,再聽到他的腳步停下,自已房門的把手輕輕一響,心跳突然頓了頓。

最終房門沒被打開,腳步聲也漸漸遠去。

程熹微忍不住按亮手機,深夜一點半了。

第二天早上又沒看到蘇念的身影,程熹微默默地吃了早飯去上課,不知道怎麽精神有些恍惚。

大概是昨天睡太晚了吧?

午休的時候,她還是給蘇念發了條信息:“那天晚上,對不起。”

蘇念很快回了消息:“沒生氣。”

這樣三個字沒讓程熹微松口氣,反而更覺得胸悶。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以為他是跟她生氣才早出晚歸故意不理她,其實人家沒放在心上呢。

沒一會兒,蘇念又來了一條信息:“最近比較忙。”

程熹微捧着手機,知道啊,忙着約會嘛。

這周末,程熹微約了許詩凡和杜若逛街,但杜若死活不肯出門,讓她和許詩凡去逛。

許詩凡看着氣色還好,只是大概還沒從分手的陰影裏走出來,經常逛着逛着就走了神。程熹微自已也有點心不在焉,最後兩個人幹脆找了家甜品店坐下來聊天。

“你想換專業?”許詩凡聽了熹微的話瞪大雙眼,“那最少要多讀一年哦,換個專業不可能從研二開始讀的。”

程熹微點頭:“可我實在不想成天坐在家裏寫論文做研究,完全不感興趣啊。我喜歡在外面跑,多接觸些人的工作,就像暑假帶團那樣,雖然辛苦,但是開心啊。”

許詩凡蹭着她的胳膊靠過來:“我們家熹微居然都有自已的主見了!”

程熹微“撲哧”一笑:“別說得我以前多沒用似的啊。”

“反正你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可是三句話都能哭出來的啊,現在居然有迎難而上的勇氣!”

“是嗎……”程熹微苦巴巴地皺着眉頭,“還不知道結果會怎麽樣呢,萬一換了專業還是不喜歡怎麽辦?而且我現在都想不好到底換什麽專業才是我真正喜歡的。”

許詩凡也托着腮:“那你得再好好考慮一下,一旦換了,可不能三心二意啊!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自已選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程熹微沉重地點了點頭。

許詩凡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啦,只要努力了将來就不會後悔!”說着握了握拳,“我也不能頹廢下去了,學習學習學習!男人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程熹微又“撲哧”一聲笑出來,許詩凡還是樂觀開朗的許詩凡,真好。

“杜若今天怎麽沒出來?”許詩凡喝了口咖啡,問道。

程熹微把杜若和何衾生鬧分手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道:“最近約她都不出來,發信息她也沒怎麽回,不知道到底分了沒。”

許詩凡嘆了口氣,說:“所以古人說的‘門當戶對’是有道理的。杜若和何衾生畢竟從小生長環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也都不同,時間長了,矛盾暴露出來會鬧也正常。就跟我和John一樣,只不過我一開始就知道和他沒結果,沒抱什麽希望,分了手哭過兩場也就算了。”

程熹微一口吞了一個馬卡龍。所以沒有結果的戀愛,還是不談為妙,什麽增加人生閱歷,許詩凡和杜若都處理不來,她這種情商必須充值的就更不用說了,到時候傷身傷心,哭都沒地兒去。

她和許詩凡好久沒見,兩人一起吃了晚飯才回去,卻想不到最近都沒露面的蘇念竟然出現了。

沒給他做晚飯,程熹微有些心虛,問:“吃飯了沒?”

蘇念回:“吃了。”

程熹微看了看廚房,沒有開火的痕跡,大概是在外面吃的吧。

到了晚上八點,蘇念繼續到她房間看書。已經一個星期沒有這樣的例行活動,程熹微忍不住偷偷瞟他,今天不出去約會了嗎?

想不到蘇念一眼看過來,正好四目相對。

程熹微被他的眼神燙到似的,心下一跳,快速拿了本書,又打開電腦。只是她看着書,腦袋裏不由自主地浮現昨天那法國女孩兒的模樣。

盡管只是遠遠地看着,甚至還有夜色的遮掩,但只看那打扮和氣質,也覺得五官肯定是特別出色的。

蘇念是交女朋友了嗎?所以前段時間那麽注重穿着打扮。已經追到手了,所以最近頻繁出去約會嗎?

或許他們是一個學校的,所以蘇念每天早起去接她,以至于連人影都瞧不見。

嗯,應該就是這樣吧。

程熹微筆直的上半身不知不覺變成趴着,腦袋枕在手臂上看書,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是女朋友嗎?

是的吧?

是的嗎?

不是嗎?l

程熹微想開口問,卻不知道從何開口,難道要說她以為他生氣不理她,昨天等到大半夜想道歉,結果看到他和一個女孩兒一起回來?

唉,好傻。

各種說辭在腦袋裏轉了一圈,最後程熹微拿胳膊肘撞了撞蘇念,笑眯眯地問道:“蘇念,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兒?”

蘇念擡眼,定定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程熹微抿了抿唇,扯出笑容來:“一定是那種,個子高高,身材好好,長得特漂亮,還要聰明,最好有一頭漂亮的金色長發對不對?”

蘇念盯了她一會兒,才“嗯”了一聲,垂下眼繼續看書。

程熹微托腮,果然啊。

“你呢?”不期然蘇念反問了一句。

“我啊……”程熹微眨了眨眼,“個子不用太高,也不要長得太帥,這樣才有安全感。嗯,還有門當戶對,有共同語言,會體貼人,以後可以一起上下班,開開心心就可以了。”

“就這樣?”蘇念扯了扯嘴角。

程熹微笑眯眯地點頭。

蘇念沒再說什麽,看了看時間,收拾書本和電腦回房了,臨走前又揉了揉她的腦袋說“晚安”。

他剛剛走,程熹微的笑容就放下來了。

她為什麽要問他呢?

為什麽他那一聲“嗯”,會讓她覺得空落落的呢?

這一整天她恍恍惚惚的,眼前不時閃現昨天他傾身,兩個影子重疊在一起的畫面。

她是怎麽了?

02

她大概是……喜歡上蘇念了。

程熹微被自已的這個意識吓了一大跳。

就在三個月前,她和林蜜沒鬧翻的時候,還一直試圖撮合他們倆,覺得蘇念應該交個活潑一些的女朋友,經常出出門。

甚至上次瑞土回來之後,她雖然在琢磨蘇念的想法,但可以确定自已的心意,絕對、百分之兩百的,對他沒有任何旖旎的心思。

那現在是怎麽了?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愛情這東西,真是無跡可尋。她以為她應該會喜歡上陸子衡,他滿足她所有對另一半的要求,甚至比她所有的要求還要高出半截兒,偏偏最後他們陰差陽錯,再也沒有交集。她從來沒想過和蘇念會有什麽朋友之外的感情的糾結,他們從年齡到家世到性格甚至國籍,沒有一項是匹配的,可偏偏……

程熹微覺得她應該遏制這樣的感情。

她竟然和林蜜所說的一樣,觊觎比她小了五歲的蘇念,這讓她有點兒不能接受。

程熹微開始躲着蘇念。

早起半個小時把早飯做好,趁着蘇念出房門前就已經溜出大門,晚飯囫囵下肚,吃完就拎着包去了圖書館,一直泡到九、十點才回來,收拾收拾上床睡覺。她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論文上面,進展飛速,她還聯系了其他學校的幾名老師,去她感興趣的專業旁聽專業課。

她在蘇念面前表現得非常完美,每天笑眯眯地對他說:“我最近太忙啦,等我寫完論文就好啦!”

她似乎真的很忙,不再去想蘇念是不是又約會去了,也不再考慮她和蘇念之間的關系。

她想,時間是可以沖淡一切的,特別是她這種剛剛萌芽的感情。

當初她不也是幾乎對陸子衡動心了嗎?卻不過一天時間,碰到一個小挫折,就再也不想考慮感情問題了。

她對蘇念那種奇怪的感覺,也一定會消失不見的。

這個周末,程熹微終于約到了杜若。杜若還帶了個人過來,一個高高帥帥的男人,打扮得吊兒郎當,言行舉止透露出的桀骜氣息,一看就又是個有錢的公子哥兒。

杜若笑着介紹:“這是我男朋友賀鵬飛。”

程熹微怔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也笑着打招呼,那位賀鵬飛敷衍地笑了笑,就埋頭玩手機。

本來她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沒見杜若,想着這次見面一定要和她深入交談一次,勸勸她,卻沒想到她這麽快又交了新男友。一路上程熹微都如鲠在喉,想問問怎麽回事,但當着賀鵬飛的面,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好在下午她提議去塞納河邊走走,賀鵬飛接了個電話就走了。

賀鵬飛一走,程熹微的臉就冷下來:“杜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剛剛那男人接電話,毫不避諱地喊着“寶貝”,直喊得她雞皮疙瘩都掉下來了,當着杜若的面都這樣了,背後呢?

杜若不在意地笑了笑:“能怎麽回事啊,他在國內還有女朋友呗。我們倆在一起也就湊合打發打發日子,他知道我剛和何衾生分手,我也知道他沒多喜歡我。”

杜若比之前清瘦很多,這一笑,竟讓程熹微生出幾分陌生感。

“你瘋了啊?”程熹微拉着她的手,“那人一看就不靠譜,你都知道人家有女朋友還湊過去是哪個意思?失個戀而已,至于這麽作踐自已嗎?”

剛剛還笑着的杜若被她這樣一罵,神情也冷下來:“他不找我不是一樣會找別人?什麽喜歡不喜歡,愛不愛的,不就是說說而已,有那麽重要嗎?反正最後還是不愛的。他何衾生可以再找別人,憑什麽我杜若不行啊?”

說到何衾生的名字,杜若眼淚就掉下來了:“口口聲聲說沒愛上別人,轉頭就找了個嫩模,他的朋友們還安慰我說他口味一直都是那樣,所以我算什麽?偶爾清粥小菜的調味品嗎?”

“那随便找個男人來和他賭氣,你就開心了?”

“哪裏随便了?樣貌不比何衾生差,也不比何衾生窮,他還比何衾生坦白呢!玩玩兒就是玩玩兒,不拿什麽真愛說事兒。”

程熹微一口氣上來,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只看着杜若也跟着掉眼淚。

杜若應該是聰明又冷靜的,不該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可到底是什麽把她變成這樣了?

五月的塞納河,陽光正好,很多人臨着河岸坐下,盡情沐浴陽光,四周一片歡聲笑語,只有程熹微和杜若這邊,靜得可怕。

杜若突然上前幾步,抱住程熹微,埋首在她懷裏:“熹微,我真的不想一個人。每天在空蕩蕩的屋子裏,何衾生走了,也帶走了他所有的東西,就把我一個人留在那裏,每天晚上我都覺得,全世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就算我死在那裏都不會有人知道……”

“以前都是一個人,也好好的啊?杜若,咱們再堅持堅持,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程熹微抱着她輕聲安慰,“這不是快要考試了嗎?咱們每天一起去圖書館好不好?等考完試,暑假就可以回國了。”

杜若低笑了一聲,重新看着程熹微:“考試?我們那麽努力學習又有什麽用呢?以後回去找個什麽樣的工作呢?剛剛工作一個月工資撐死七八千吧,就算工作順利拿個年薪十幾萬二十萬的,又怎麽樣呢?何衾生随手買塊表都不止這個價。我們那麽辛苦那麽努力地學些沒用的東西,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番話,聽得程熹微背脊直發涼。

這段不合宜的愛情,摧毀的遠遠不止杜若的愛情觀。

“那你現在的意思是……”程熹微皺眉看着她。

她擦掉眼淚,笑了笑,說:“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以前認為是對的東西,仿佛都是錯的。我以前認為是錯的,卻未必真是錯的。”

兩個人在塞納河邊坐下,程熹微愣愣地看着波光潋滟的河面,看着游船上的游客興奮地向她們揮手。

“賀鵬飛來接我了,我先回去了。”杜若收起手機,起身就打算走。

“杜若。”程熹微喊住她。

杜若回頭,白淨的臉上還有沒來得及擦掉的淚水。

“你如果真的跟他在一起,我們就再也不是朋友了。”程熹微面色清冷,眼神倔強。

她不知道該怎麽勸她,只會用最蠢的辦法。

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如果執意往歪路上走,我們做不成朋友。

杜若雙眼通紅地與她對視了很久,轉頭離開。

程熹微一個人在塞納河邊坐着,微風習習,陽光傾灑在全身,曬起暖洋洋的溫度,但心下有個角落卻是冷冰冰的。

曾經一起歡笑嬉鬧的朋友們,不知不覺中都走散了。

一直到夕陽西下,她才起身打算回去,這一起身,就掃到了兩個人。

在河對岸,攜手而行。

是蘇念和那個擁有一頭金色長發的姑娘。

盡管距離很遠,程熹微還是一眼認出來,一個是因為太過熟悉,一個是太有辨識度。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不由自主就走過古老的石橋,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

那姑娘親昵地挽着蘇念的手臂,兩人說着什麽,她不時地伸手逗逗蘇念,一會兒就笑彎了腰。雖然看不到蘇念的表情,但這樣浪漫的塞納河畔,這樣漂亮的姑娘在側,應該也是笑着吧。

程熹微跟了一路,直到接近巴黎聖母院的時候被一撥游人沖得回過神來。

她這算什麽?

蠢到頭了。

程熹微揉了揉酸澀的雙眼,轉身往地鐵站走去,在地鐵上果然收到蘇念的信息,說晚上不回去吃飯了。她恍然地聽着地鐵“哐當哐當”的聲響,突然不知道她回去要做什麽。

這晚她沒有去圖書館,因為知道蘇念不會太早回來,只是她盯着只差最後收尾部分的論文,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她比她想象中的……更喜歡蘇念。

喜歡到了只是看到他和其他女孩兒一起就無心學習的地步。

這樣的認知讓她感到惶恐。

明明是兩個不可能走在一起的人,就算蘇念身邊沒有其他人,她也不可能是那個适合他的另一半。

對的,就算再退一步,就像她曾經錯覺的蘇念喜歡的是她,他們又能一起走多久呢?一起經歷過酸甜苦辣之後再分開,程熹微只要想一想,就覺得是傷筋斷骨般的疼。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不想做第二個杜若。

程熹微去陽臺,撥通了愛瑪太太的電話。

“晚上好,愛瑪太太,我是熹微。”

“嗯,挺好的,martin也挺好的。”

“我想跟您說一聲,因為一些私人原因,這份工作我不能再做下去了,最遲下個月,我會搬出去。”

03

eva捋了捋自已漂亮的長金發,重新挽住蘇念的胳膊,笑着道:“martin,你今天得陪我吃個晚飯吧?明天我就飛加拿大了。”

蘇念輕蹙眉頭,把手臂抽開。

eva繼續挽過去:“哼哼,長大了眼裏就沒我這個姐姐了啊?你可別忘了是我把你一手拉扯大的啊,臨走前一起吃個飯不過分吧?”

eva漂亮的嘴角微微彎起,說“一手拉扯”可能有些誇張,但她比蘇念足足長了十歲。當年他父親出事,撫養蘇念的責任就落在了愛瑪太太身上。她身為愛瑪太太的大女兒,當時比較懂事,又心疼這個弟弟,幹什麽都帶着他,他上學放學也都是她接送。

蘇念看了看時間,拿出手機給程熹微發了條信息。

兩人落座在一家傳統的法餐廳,人不少,卻安靜,就餐的人都是低聲私語。eva點完餐就抱着雙臂望向蘇念:“martin,你真的決定留在法國念大學?”

蘇念看着菜單,沒有擡眼。

“我還是希望你能慎重考慮這件事情。”eva神色認真,“愛瑪為了這件事特地打電話讓我請年假回來,我們都覺得你實在太不理智了。”

蘇念點完餐,拿出手機看了看,還是沒搭理eva的話。

eva皺眉:“martin,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蘇念看着她:“要說的話,我之前都已經講清楚了。”

“但是martin,美國那邊所有事情都已經準備好了,并不是我們懷疑你的能力,認為你申請不到法國優秀的學校,而是……”eva斟酌了一下用詞,“而是單純覺得你現在處于非常不理智的階段,martin,你明白嗎?你從來都是按照自已的步調一步步向前,現在卻要全然推翻之前的規劃?”

如果不是她前段時間回來天天纏着他,她都懷疑他連sAt考試都直接放棄了。

蘇念垂下眼睑:“人生總會出現意外。”

“我們不希望你重蹈你父親的覆轍。”eva提起他父親的事就有些激動,“你怎麽知道那個中國女孩兒沒有其他心思?萬一又是個騙子,說不定只是看中你的錢和身份……”

話沒說完,蘇念已經擡起眼皮冷冷地看着她。

“ok,sorry,sorry,我不該這樣說,你別生氣。”eva舉手道歉,“都沒見過那個女孩兒就這樣說,是我的不對。愛瑪也說那是個非常可愛的姑娘,要不今晚你還是帶我回去,讓我和她見一面怎麽樣?”

“沒必要。”蘇念說着就要起身,“這頓飯也沒必要吃了。”

“hey!martin,我已經道歉了!”eva無奈地拉住他,正好她的手機響了,“你等我接個電話!就一分鐘!”

eva在餐廳外面接的電話,是愛瑪打過來的,一通電話說完,她才發現,似乎之前她想當然的事情,是錯的。

再回到餐廳,蘇念沒走,頭盤也已經上來,eva落座就問道:“martin,那個女孩兒也和你一樣……喜歡你嗎?”

這麽一問,似乎正中靶心,蘇念拿着刀叉的手微微一頓,唇線緊抿,沒有說話。

eva撫了撫額:“那就更加不值得了,martin,就算你留在法國,她也未必接受你啊。據我所知,中國女孩兒的思想都比較保守,可能二十五六歲的時候就會考慮結婚,你要上大學的時候就結婚嗎?”

她和愛瑪的态度一致,認為談談戀愛沒什麽,但因為談戀愛改變自已的人生路線,就有些輕率了。她沒有提剛剛愛瑪和她說程熹微要搬出去的事,這件事只是讓她恍然發現,問題出在蘇念身上,和那女孩兒似乎沒什麽關系。

蘇念突然放下刀叉,磕在餐盤上“叮當”一下清脆的聲響:“eva,你管得太多了。”

eva聳肩:“ok,我不說了,你還有時間,慢慢地、仔細地、慎重地考慮你的将來。”

程熹微又開始找房子。

這次房子找起來比上次容易。上次是十月,正是留學生抵達法國的高峰期,房子供不應求,這次找六月的房子,正好很多畢業生這個時候回國,房子會空出來,房源多多了。

雖然上次對杜若說了那麽狠的話,找房子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發信息給她,問她要不要和她合租。

兩個人一起,至少不會覺得那麽孤單。

杜若卻一直沒有回複。

她也跟許詩凡讨論過這個問題,許詩凡卻只說這種事情要杜若自已想開,旁人勸是不管用的。

這期間她還投遞了幾所學校,不再像去年那樣盲目地海投,學校和專業都是她精心挑選過的。因為不确定明年到底是繼續留在巴黎,還是會去外省,最後程熹微決定租一間暑假期間暫時轉租的房子就好了。

等暑假結束,她也可以确定自已的去向,到時候再重新作打算。

接着她開始琢磨要怎麽跟蘇念說她要搬走這件事。

最近她一直打着要靜心寫論文的旗號在外面跑,蘇念雖然表現出不滿,但也沒明确說過什麽,要不幹脆等她答辯完再和他說這件事?

照他不喜歡和生人打交道的性子,估計不會同意她搬走的。但到時候木已成舟,她房子都租好了,也事先和愛瑪太太都說好了,總不可能硬攔着不讓她走。

六月初,程熹微交上了論文終稿,整整七十二頁密密麻麻的法語,拿到裝訂本的那一刻,她心中湧起從未有過的自豪感,夾雜着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心酸。這是兩年前的她,甚至一年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吧?

論文答辯的時間她和導師約在了六月中旬,答辯前的一天,她卻突然接到了何衾生的電話。

電話裏他的聲音有些低啞:“杜若可能不太好,麻煩你……過去看看她吧。”

“何衾生,你就是個渾蛋!”程熹微狠狠挂了電話就往杜若那邊趕去。

杜若的手機關機,所有社交賬號都不在線,敲門沒人應,程熹微急得都快哭了,她記得許詩凡這天有考試,心亂如麻下撥通了蘇念的電話,開口就已經哽咽了:“蘇念……杜若好像出事了。”

程熹微沒想到,很快“好像”這兩個字就可以去掉。

杜若真的出事了。

她和蘇念好不容易進到屋子裏,發現她割腕了,床單上全是她的血,還服用了一些安眠藥物,屋子裏有空着的藥瓶。蘇念鎮定地叫了救護車,送她到醫院。

程熹微愣愣地坐在醫院的長廊邊,不明白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杜若就算沒有許詩凡那樣開朗樂觀,看起來也不是那種弱不禁風、随意輕生的人,如果她當時不反對她和那個賀鵬飛一起,不說不做朋友這種話,有個人陪着,她是不是也不會這麽脆弱?

蘇念過來,将她抱入懷裏。

程熹微嗅到那熟悉又溫暖的味道眼淚就直往下掉。她将腦袋深深地埋在他懷中,把剛剛的驚吓與擔憂,一氣地哭了出來。

有蘇念一直在她身邊,她何其有幸?

所以其實她從來沒有真正體會到一個人在外的艱辛與孤獨吧,所以那天塞納河邊杜若哭着說回去面對空蕩蕩的屋子感覺被全世界遺棄的時候,她無法感同身受吧。

因為一直有個蘇念在身邊,哭也好,笑也好,都陪着她。

這晚回去的時候,蘇念一直握着她的手。

手心厚實而溫暖,裹着她的手,讓人感到分外的踏實與安心。

程熹微突然就想起她是什麽時候對蘇念動的心。

大概就是那次在香街吧。他拖着她的手,掌心的溫度讓冬日的寒冷統統不見,他帶着她穿越人群,她揣着跳得兔子似的心時不時地擡頭瞥一瞥他帶着笑容的臉龐。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身子仿佛都失去重量,在雲團中踏步,快活而不自知。

還有那個夢一般的吻。

程熹微抽開手,插到自已的衣服口袋裏。

蘇念回頭看她。

剛出地鐵站,夜晚的風一陣陣地吹來,她垂着眼,沒和他對視,看着月光灑滿爬着青苔的地面,低聲道:“蘇念,我要搬走了。”

04

蘇念,我要搬走了。

夜風似乎停頓了那麽一瞬間,幽靜的涼意從指尖游遍全身。程熹微低着頭,心中是瑟瑟的空落,她本來想要明天答辯完再來和蘇念說這件事,但實在忍不住了。

她回想起那個親吻,還是會怦然心動。

她拉着蘇念的手,有些不舍得放開。

她向來知道蘇念的優秀,卻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動了占為已有的心思。

時間越長,這樣的感情會越來越濃烈,明知道他們之間有不可跨越的鴻溝,越早脫身分開時的痛苦才會少一分。

她等着蘇念的後話,蘇念卻什麽都沒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快步往前走。

一路無言。只是蘇念扣着她手腕的力度越來越大,越來越緊,程熹微甚至覺得他下一刻就要發火了,但他一直沒說話,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進大門,上電梯,開門,穿過客廳,将她推到房間。

“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他冷冷地留下這麽一句話,就“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程熹微低頭看自已被他扣得發紅的手腕,長長地嘆了口氣。

第二天,程熹微還是收拾好心情,按約好的時間去學校論文答辯。因為之前和導師堅持每周見面溝通一次,論文又經過幾次修改,答辯過程非常順利,導師當場給出的分數讓她驚訝不已,居然有十八分。

這實在是一個不低的分數,大論文占的學分又比較多,今年她那些小作業雖然沒拿到特別高的分數,但平均一下,整學年十三分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臨走前導師問她下一年的安排,她猶豫地說了自已想換專業的想法。

法國老太太推了推眼鏡,說:“其實你的研究做得非常棒,明年在今年的基礎上再深入一些就沒問題了。中途換個專業,有些可惜……不過不管怎樣,我尊重你的決定。祝你一切順利,加油!”

程熹微感激地點頭。

從學校出去的時候,藍天白雲,陽光燦爛,空氣清新,欣喜之餘眼眶卻有些發紅,她掏出手機,編輯了一條開心的信息。

“我論文拿到十八分啦!”

打開聯系人,下意識勾選了蘇念,心下一頓,又取消了勾選,把信息發給了許詩凡。

下午她和許詩凡約好了去看杜若。但杜若不在病房,護土說她約見了心理醫生,恐怕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程熹微有些郁郁不振地嘆了幾口氣。

“昨天我給若若打過電話,她說打算回國了……”許詩凡也嘆了口氣,“再堅持堅持,這個學年就結束了。”

程熹微倒沒聽杜若這樣說,這會兒怔怔地,說:“不會吧……杜若之前的成績那麽棒……”

許詩凡沒說什麽,只是嘆氣。

程熹微愣愣地坐在地鐵站的塑料椅上,喃喃說:“國內說不定有更好的發展呢……”

許詩凡又嘆氣:“想不到會是這個結果。”

誰又想得到呢?

就在幾個月前,她還在羨慕杜若,戀愛談了,假期該玩的玩了,學習成績也都跟上了。可偏偏這個坎,她跨不過去。

“不過也還好啦,直接回國總比在這裏耗費青春來得好。”許詩凡挽着程熹微的胳膊,“我還見過在這裏一年兩年三四年,一直在讀語言,卻騙家裏已經快畢業的呢。杜若至少有直面失敗的勇氣。”

程熹微握住許詩凡的手,說:“嗯,我們留在這裏也要加油!”

“是啊。對了,我被h大錄取了。”許詩凡兩眼亮晶晶的,“打算過去讀研,全額獎學金。”

“真的啊!”程熹微激動得嚷了起來。

h大是法國有名的商學院。她自已念的都是公立學校,不用交學費,每年只用幾百歐的注冊費。但私立商學院就不一樣了,單單學費一年就是一兩萬歐啊,還總在上漲。當然,學校畢業證的含金量也是杠杠的,一旦拿到了,前途一片光明,好多法國人拿着錢都考不進去呢。

但許詩凡不僅被錄取了,居然還全額獎學金!

“許詩凡你簡直是我的偶像!”程熹微比自已被錄取了還開心,“偶像偶像,我一定要向你學習!”

許詩凡笑着掐了掐她的臉蛋:“你論文十八分也很厲害好不好!咱們繼續加油!”

嗯,加油!

人生沒有跨不過的坎,也沒有渡不過的難關,只要一直保持積極向上的心态,努力奮鬥着,拼搏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晚上程熹微沒有做飯,她記得自已還欠蘇念一頓飯呢,順道算慶祝她研一畢業,也算是吃個散夥飯,出去吃一頓大餐再合适不過了。

但蘇念卻不願意,堅持要在家裏吃。

不想吃得太簡單,又不想做到太晚讓蘇念挨餓,程熹微一陣手忙腳亂,最後做完還是晚上八點半了。

一桌菜,蘇念慢條斯理、安靜地吃着。程熹微時不時地瞟瞟他,希望他能說點兒什麽,但他連眼皮都不帶擡的,更別說主動提起昨天晚上她說的那件事了。

“蘇念……”程熹微弱弱地開了口,“我要搬出去了……”

說完頭都不敢擡。

但蘇念沒聽到似的,仍舊一言不發。

程熹微瞄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房子我已經找好了,明天就搬。”

蘇念眉頭輕斂,放下筷子,盯住程熹微:“為什麽?”

程熹微眼神飄忽地左右看了看,說:“我……我覺得這裏離小巴黎還是遠了點,有時候晚上回來,還是不太方便。”

蘇念聲色清冷:“小巴黎也有房子,就在你學校附近,那我們搬過去。”

程熹微:“……”

蘇念繼續吃飯。

程熹微又說道:“我……我現在沒有經濟問題了,不想以工換房了,要專心學習。”

蘇念:“那就不幹活了。鐘點工到處都有。”

程熹微:“那我不是白白蹭住……”

蘇念:“那你每個月給房租。”

程熹微琢磨了一下,又說:“我房子都租好了,訂金都給了,也跟人家說好了明天搬,事先也跟愛瑪太太打過招呼的。”

蘇念再次擡起眼皮:“訂金多少?我補給你。”

“這不是訂金的問題啊!而是……”程熹微頓了頓,直視他的雙眼,“而是我不想住在這裏了!不想和你住在一起了,你明白嗎,蘇念?我就是不想和你住在一起了!”

“我不明白!”蘇念重重撂下筷子,盯着程熹微,眼裏的怒氣噴薄欲出。

程熹微沒見過他這副表情,心下一跳,愣住了。

四目相對,一個眸色深沉,醞釀着駭人的怒氣,一個兩眼水汪汪,露出一抹怯意。

屋子裏飄溢着飯菜的香味,安靜極了,許是廚房的水沒有關牢,極靜的環境下就只聽見水滴,滴答、滴答……

最終蘇念閉眼,揉了揉眉心,語氣緩和下來:“程熹微,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沒有。”程熹微很快地回答。

如果說她之前還誤會他有女朋友了,但上次給愛瑪太太打過電話就知道了。那位金發姑娘是愛瑪太太的女兒,她還特地問過她們有沒有見面,說她女兒對她特別好奇。

但她要搬走,根本原因不是蘇念有女朋友了,而是……

發現自已對他動心了。

“你該不會以為我喜歡你吧?”蘇念扯着嘴角睨着她。

程熹微眼神一閃,慌亂嚷道:“你胡說什麽呢!”

“那你說為什麽要搬?”

“我就是不喜歡你不行嗎!”程熹微被他咄咄逼人的氣勢逼急了,“就是不喜歡和你一起住不行嗎?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了兩年了,受夠了行嗎?我就想一個人自由自在開開心心不行嗎?”

蘇念一動不動地盯着程熹微,眼圈隐隐有些發紅,低聲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和我一起的日子都是煎熬,都過得不開心。”

“是。”程熹微咬牙道,“你知道現在留學生的圈子裏都怎麽說我?說我勾引未成年,高中生都不放過!沒有人願意跟我做朋友了你知道嗎?”

蘇念垂下眼睑,說:“我現在十八歲六個月,已經高中畢業了,程熹微。”

“是啊,你已經成年了,馬上要上大學了,不需要人照顧了,你要學着自已照顧自已啊。”程熹微覺得頭疼,似乎她跟蘇念總說不到一個點上面去。

蘇念擡眼:“我說不許搬呢?”

程熹微皺眉:“蘇念,麻煩你成熟一點,講點道理好嗎?你有什麽權力禁锢我的人身自由、幹涉我的生活啊?當初搬進來之前我和愛瑪太太就說好的,想搬走提前一個月打聲招呼就可以了。”

蘇念扯了扯嘴角,悠悠然站起身,雙手撐在餐桌上,壓下身子一寸寸地欺近她,雙眼将她牢牢鎖住,眼神冰冷而堅定:“程熹微,我的世界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05

蘇念已經不記得父親去世前自已是什麽模樣,他的記憶仿佛是在聽到父親噩耗的那一瞬間才被激起,此後發生過的每一幀,都在腦海深處從不曾抹去。

那些他只見過寥寥數面的親人全都聚集在這個屋子裏,沉默地、哀傷地、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一個個過來擁抱他,給他親吻,悲憫地說着“可憐的martin”。接着他們讨論關于他的撫養問題和父親留下的大筆産業該怎麽處理。

沒有人告訴他父親到底怎麽了,不管他怎麽問,怎麽哭鬧,沒有人回答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後來他發現哭鬧是不管用的。只要他安靜,沉默,乖乖地待在一邊,偶爾,他們會忽略他的存在,不小心透露出什麽。

比如痛恨地咒罵騙了他父親的中國女人,比如悲嘆父親在中國出了車禍。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養成了沉默寡言的習慣,也大概是對親人們的有意隐瞞耿耿于懷,他和他們從來都不親近。他習慣了靜靜地聽他們所說的一切,試圖從中分析出自已想要的蛛絲馬跡來。

也大概是這個原因,他對旁人的情緒,敏感到了細致入微的程度。

程熹微向來是簡單到一眼就能看穿的女孩兒,所有喜怒哀樂都挂在臉上,腦袋裏在琢磨些什麽,眼睛不擡都能猜得到。

上次瑞土之行,有些話幾乎脫口而出,有些感情再掩飾不住,呼之欲出。

但他披着風雪從纜車上下來的那一刻,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和頭也不回的背影,突然發現有些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簡單。

一旦他步步逼近,那個膽小鬼必然步步退縮,甚至就和她在瑞土時一樣,頭也不回地逃之夭夭。

所以他克制着,保持他們之間的距離,只要一切維持原樣就好,那現在又是哪裏出了錯?

蘇念緊緊盯着程熹微,看入她的眼,試圖從中找出破綻,但她那雙向來幹淨到通透的眸子裏,此刻除了沉重的無奈和若隐若現的惶恐,什麽都沒有。

程熹微被蘇念盛氣淩人的模樣驚得怔愣住,眼見他越來越近,氣息越來越濃烈,慌亂地站了起來,還腳底打結似的不小心踢翻了座椅。

“我的世界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但是……

程熹微眼圈一紅,眼淚就掉下來:“但是我遲早要走的啊,我們遲早要分開的啊。”

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遠遠不止那五歲的年齡差。

程熹微覺得自已狼狽極了,垂眼低頭,抹着眼淚就快步回了房。

蘇念看着她驚慌失措的腳步,聽着那“咔嚓”房門落鎖的聲音,仿佛這一下鎖住的不只是房門,更是心門。

他揉了揉眉心,突然用力踹了餐桌一腳。

這操蛋的十八歲!

程熹微一宿沒睡,慢騰騰地把行李都收拾好,給許詩凡發了條信息,讓她明天別來接她了。她打算一早就走,最好趁着蘇念沒起床就一個人默默溜走。

收拾行李是件挺麻煩的事情,好在她平時有不用的東西随時丢掉的習慣,所以收拾下來,東西也不是特別多,只是最後收拾到上次買的那一堆錢包時,有些哭笑不得。

一切都是從那天開始,變得不一樣的吧。

程熹微想了很久,還是決定把那堆錢包帶着,否則依蘇念的性子,會直接扔了吧,那也太浪費了。

嗯,留下做個紀念,一年用一個的話,也得記他幾十年吧,這家夥還真是厲害啊!

收拾完自已的行李,程熹微輕手輕腳地出去客廳,打算把剛剛吃晚飯的碗洗了,再趁着天亮前,把廚房好好清理打掃一遍,沒想到客廳的燈還亮着,蘇念還坐在那裏。

程熹微已經整理好心情,深吸一口氣就默默地走過去,動作娴熟地收拾碗筷,一邊收拾着一邊掃了他幾眼,見他雙眼都熬紅了,忍不住說道:“你還不睡覺?”

蘇念沒答話,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但程熹微拿着碗筷到廚房,他就跟了過去。

程熹微洗碗,他立在門邊,雙手插在口袋裏,一眨不眨地看着。

程熹微被他盯得動作都不順暢了,深吸一口氣說道:“對了,愛瑪太太說讓你考完試就去瑞土和他們重聚,所以暫時沒找人來替代我。”

她洗好碗,擦了擦手,開始收拾廚房裏的東西,說:“冰箱裏還有一些菜,你去瑞土的話,記得把冰箱清空了,否則等你回來菜都壞了,很難清理的。”

程熹微轉身收拾櫥櫃,裏面有些她平時做菜的調料,不知道以後在這裏的,還會不會是中國人,她也就問了蘇念一句:“這些東西還要嗎?”

蘇念搖了搖頭。

她将東西扔到垃圾桶。

“這些是黑木耳,還有銀耳,平時我們喝的銀耳湯就是這個泡發的,用之前得拿水泡一泡,還要不?”程熹微拿着幾包黑白木耳問他。

蘇念搖頭。

“這包是香菇,也是用之前得拿水泡一泡,還有這些火鍋底料,用起來很方便,直接加水加菜煮熟就可以吃了,要的不?”

蘇念搖頭。

都不要了啊……

“你都不要的話,我都扔了哦?”程熹微回頭看他一眼。

蘇念正好擡起眼皮看着她。

深邃的眼底不再像昨晚那樣盛氣淩人,流溢着黯啞的光彩,沉沉地透出幾分倦怠。

“程熹微,我什麽都不要,只要你。”他輕聲開口,聲線低啞。

程熹微眼神一閃,拿着火鍋底料的手微微一顫,東西就直接掉進了垃圾桶。

她慌亂地收拾好廚房,眼神飄忽地看了看天色,準備回房拿行李,側身經過蘇念的時候,卻被他扣住手腕。

“你一定要走?”

兩個人距離極近,他溫熱的氣息氤氲在她額頭,只讓她覺得眼前一陣陣眩暈,渾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走一般,腳底發軟,連他手心的溫度都讓人覺得灼燙不已。她垂下眼睑,掩住自已的慌亂,抿唇“嗯”了一聲。

良久,蘇念才放開手,她就像窒息已久的人突然得到新鮮空氣一般,迅速離開他身側,大口呼吸。

等她拿着行李再出來,客廳裏的燈依舊亮着,只是蘇念不在了。

她環顧了一圈這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屋子,餐桌、茶幾、沙發、酒櫃,都有她生活過兩年的痕跡,還有那個她專屬天地的廚房……

她垂下眼,沒再多看,放下鑰匙轉身就走。

蘇念聽着她艱難地拖出行李箱,在客廳停留了片刻,鑰匙放在茶幾上一聲輕微的“叮當”,接着門開,門關,電梯“叮”的一聲響,接着是下行的聲音。

他立在陽臺上,看着程熹微再次出現在視線內,還是穿着剛剛的白色t恤牛仔褲,一手一個行李箱,大概是行李太重,拖得有些困難。

到了地鐵口的時候有人過來幫忙,兩手一左一右地接過箱子,她受寵若驚地跟在後面,大概是在連連道謝。

很快,她瘦小的身子鑽進地鐵站,再也看不見。

六月的早晨,空氣很清新,天亮得很早,沒一會兒陽光已經觸到陽臺一角,陽臺上的小花們競相伸展嬌嫩的蓓蕾,還夾帶着淩晨沒有消散的夜露,不時有鳥兒飛過,叽叽喳喳熱鬧極了。樓下的面包房也開始工作,飄來陣陣巴黎街頭特有的香味。

蘇念入定一般站着,看樓下的行人漸多,每個人都匆匆忙忙地沖進地鐵站,有人拿着報紙,有人拿着面包,有人提着公文包,下樓梯時都和程熹微一樣,頭都沒回。

中午太陽變得熱辣,樓下的咖啡館開始有人光顧,食客們一對一對地在露天卡座上坐下。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放聲大笑,waiter端着盤子忙碌地穿梭其中,直到下午,這些食客換成喝着下午茶曬着太陽的另一撥人。

地鐵口又重新熱鬧起來,早上匆忙離開的那些人,又匆匆忙忙地回來了。

只除了程熹微。

他轉身回到屋子裏,程熹微的房間已經空了,貼滿牆壁的法語單詞都已經撕下,五顏六色的床上用品都變成一色的白。書桌上堆滿的書消失不見。只有那幅一直挂在牆頭的油畫,一動不動地俯瞰着整個房間。

空蕩蕩的房間。

他回到客廳,坐下。

陽光已經改變了方向,透過玻璃窗子傾斜過來,落了一縷在他肩頭。

他突然想起父親下葬完的那個下午,也是這樣陽光明媚,他的家人們穿着一色的黑色衣裳,回到這裏後一一擁抱他,親吻他,安慰他,用憐憫的眼神瞧着他,接着轉身擦掉淚水。最後愛瑪送他們下樓離開,這裏就剩下他一個人。

和現在一樣,他坐在沙發上,一縷斜陽落在肩頭。

屋子裏沒有任何聲響,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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