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娘子莫憂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娘子莫憂
“蔣兄, 之前都是你們和林公一起回來,今天我看林公先回,你再回, 唯獨不見官人, 我就心裏有些慌……”萍萍說時嗓音輕顫, “官人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她這樣講,蔣望回反而敢正視她的眼睛了:“怎麽會,你官人去辦林公額外吩咐的差事, 那事情繁瑣, 還未辦完。”他移開眼,看向樓梯臺階, “娘子莫憂。”
萍萍籲了口氣,褪去憂色。
少傾,蔣望回拱手:“在下還要去向林公回報,先告辭了。”
萍萍點點頭:“那我也上樓去了。”
兩人各自轉身,背道離遠,将才走出兩步,館吏就從院中穿來, 氣喘籲籲喊:“萍娘子、萍娘子, 且等等!”
萍萍和蔣望回雙雙駐足。
萍萍笑問:“大人, 找奴什麽事?”
“萍娘子你那藥——”館吏奔跑時被牆壁遮擋半邊視線, 不知道蔣望回也在旁邊。驿館當差的人,大多記性好,人又精, 上回萍萍順嘴一句“蔣小官人勸說堅持吃一年”一直挂心。
出于謹慎,館吏合上雙唇。
蔣望回會意,垂眼擡腿, 要繼續前行,萍萍也覺出端倪,但她向來坦蕩蕩,便覺得別人也都坦蕩蕩,實在想不出來藥上面有什麽不能聽的:“大人,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蔣望回再次停步。
館吏從懷中掏出一張紙:“萍娘子,這是你的藥吧?”
“是啊。”
當時登記時怕弄混,三包包藥的黃紙上都記了個“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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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吏深蹙兩眉:“你吃了這藥後,身子可有好轉?”
“好像還好。”
“那可有哪裏不适?”
萍萍就是手腳偶爾有些重,但自覺是中毒針的後遺症,和吃藥無關:“也沒有。”
沒事就好,館吏松了口氣:“我也不懂,是今日藥師過來,剛好瞧見這藥裏有附子,說不能常吃。”
旁聽的蔣望回心下一沉,萍萍卻仍懵懂:“附子為什麽不能常吃?”
“藥師說附子大毒,用來治病,輕者三五日,重者十來日便要停,要是日積月累,吃個幾十斤,四肢麻痹,肝腎俱損。”
萍萍聽完,沉靜須臾,緩緩追問:“哪一種是附子?”
還有兩包未煎,館吏帶了一包過來,拿出來挑出附子,教萍萍辨認:“就是這種,娘子已經吃多久了?”
萍萍算了下,官人之前一直在幫她抓藥煎藥,一個半月是有了。前天他還說會繼續幫她抓藥……
萍萍面上不顯,只謝過館吏,并保證以後一定小心,再不吃了。待館吏走後,她才問蔣望回:“蔣兄,之前女醫開的方子有哪些藥,你還記得嗎?”
蔣望回不答反問:“你那沒有方子嗎?那這段時間如何抓藥?”
“那張方子一直在官人那裏,都是他在幫我煎藥。”
蔣望回心下已一片清明,喉頭禁不住泛苦想咽,卻怕萍萍看出端倪,生生抑下吞咽的沖動:“我記得好像是有附子,只是我不懂,想來他也不懂,”蔣望回眉眼微動,似在認真回憶,“你昏睡時女醫好像叮囑過我,讓吃十來天再複診,現在想來……是不是要換藥的意思?”
萍萍茫然:是這樣嗎?
她當時昏了許久才醒來,渾渾噩噩,現在更記不清了。
蔣望回替主擔責,認下過錯:“都是我的錯,傷害了娘子身體。明日我會請郎中——”
“不用不用,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萍萍打斷他,為了證明身體無恙,還在蔣望回眼前轉了一圈。
他凝睇分唇。
萍萍笑道:“再說無知者無罪,蔣兄不必介懷。耽擱了這麽久,你快去向林公回報吧。”
蔣望回抿唇思忖,終決定回應一笑,還未揚起嘴角,神色就凝住。
蔣望回望向樓梯,萍萍也瞧見了,笑着打招呼:“蔣娘子。”
蔣音和以為萍萍夜夜私會殿下,傷風敗俗,氣了兩個晚上了,終忍不住下來逮人,誰知萍萍卻是和自己哥哥私下在一起,蔣音和頓時松了口氣,心情轉好,又頗玩味。
她步子輕快走到蔣望回身邊:“阿兄,久等了,走吧。”
原來蔣娘子要和她哥哥一起回報,萍萍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她轉身上樓,蔣望回目送,直至眺望不見,收回目光,才看了一眼一直盯着自己側臉的妹妹。
他大步流星往林元輿房中走去,蔣音和與之同行,沿途蔣望回面無表情,蔣音和抿嘴偷笑。
眼看快到林公門口,蔣音和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四方小盒,塞到蔣望回手上:“幫我把這件東西交給郎君,就說是我給他的。”
蔣望回掂了一下,盒子頗輕,沒有鎖,只在蓋與盒體的接合處貼了一道封條。
“裏面是什麽?”他嚴肅發問。
“好東西。”蔣音和做個鬼臉,“哎呀你就放心吧我的好哥哥,幫我一定交到郎君手上。”
片刻沉默後,蔣望回手下木盒,柔聲道:“好了,我幫你轉交。你快回去歇息,時候不早了。”
“知道啦!”
兄妹分別,蔣音和回房,蔣望回自去知會林元輿。
*
酒樓,包廂。
眼前女子自稱是淩傳道的妹妹?
柳湛是不大信的,但無所謂,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女身份,是或不是,無關緊要。
他內心波瀾不驚,卻猜測她的心意,演出訝異神色,挑眉瞪眼,甚至流露一絲驚懼。
淩小環睹見柳湛反應,信以為真,凄凄一笑:“巡按很吃驚吧?畢竟天下皆知,我爹爹是一生一雙人。”
老嘉侯淩遐齡只娶了一位範氏女,一生不曾納妾,至死一妻一子,伉俪情深,本朝美談。
其實柳湛一點也不吃驚,他下江南前特意查過江陵淩氏族譜,淩遐齡登記在冊的妻妾只一位,但庶女有三人。
這很正常,莫說勳貴,就是尋常商賈,都十之有九收通房,置外室,甚至行院流連,一不小心弄出庶子女的,都大有人在。
柳湛覺得淩遐齡只是死得早,而人一死就容易被神話。
柳湛微微分唇:“确實,老侯爺賢伉俪和如琴瑟,下官一直以為,就只帥臣一人。”
“連你都這麽吃驚,所以難怪我那嫡兄會受刺激,”淩小環垂首勾唇,“他不信人間有真情,然後,”淩小環頓了頓,“傷害了一位深愛他的女人。”
淩小環憶起剛認識巧娘那會,巧娘對淩傳道既炙熱又無私,可淩傳道卻覺着世上哪有這麽好的女子,他害怕了,只有對她惡劣些再惡劣些,催眠自己她的感情是假的,他也沒有動情,才稍微心安。
講故事講究一唱一和,淩小環等着柳湛追問,再繼續講。柳湛卻沒耐心聽表弟的情史,膩膩歪歪,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他不想浪費時間,繞回正題:“三娘子說這麽多,不怕下官告發麽?畢竟——你我可是潤州的老相識。”
淩小環一瞬錯愕,繼而歪頭微笑,右手手指在左手掌心輕叩:“那巡按究竟會不會供出我呢?”
柳湛心下一陰,同夥嫌犯才用一個“供”字,他是睥睨審訊的真龍,她是底下待捕的鼠蟻,也配與他平齊?
但柳湛面上卻是謙和,微微躬身,放低姿态:“三娘子既然敢背着帥臣設宴,那定是有十足把握,能拿捏下官。”
“唉,怎麽能用這麽難聽的詞,我可沒想過拿捏巡按,只想誠心實意做筆交易,彼倡此和。”淩小環指那杯中為柳湛斟的酒,因他一口沒喝,一直放着,已是滿室飄香:“禦史臺巡按是八品吧?”
柳湛點頭,手扶上酒杯。
淩小環肆言無憚:“我可以捧你坐到林公之位。”見柳湛手扶杯遲遲不舉,以為他懼,“怎麽,巡按不敢,沒有這個勇氣?”
“當然敢了,”柳湛眨了下眼,再睜開時眸內滿是渴望,“賢者在位,能者在職,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只不過……”他話鋒一轉,“娘子讓長随在樓下攔的可是兩個人。”
“唉——”淩小環擺手,“這個當日潤州我就瞧出來了,另外一位對你那是馬首是瞻,到時候你做中丞,他當個侍禦史嘛。”
柳湛齒在合着的唇後輕叩,看來以後微服,要和希顏更謹慎些。他旋一笑:“三娘子肯捧下官,下官求之不得,三生造化,可說了這麽多,三娘子自己又有何求呢?”
淩小環笑而不語。
柳湛亦笑:“帥臣待您不薄,又同枝連根,何以至此。”
淩小環暗暗點頭,眼前這姓楊的是聰明人,她沒挑錯:“實不相瞞,我也知道一家子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阿兄現在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再這樣下去,淩家遲早毀在他手上。”
這話柳湛聽着有兩分耳順:“娘子巾帼不讓須眉,楊某佩服,只是不知道需要我做什麽?”
“你過來。”淩小環招手,柳湛只微微傾身,哪知她竟貼到他耳邊,柳湛背到身後的那只手頓時按上袖劍。
“你就照我說的,這般……這般……再這般……”淩小環笑嘻嘻吩咐,“這第一件事成了,到時候我就再給你講講,我為什麽會去唱雜戲。”
柳湛強壓着想要後仰離遠的沖動,眉眼盡笑:“那到時我一定洗耳恭聽。”
他舉起酒杯,淩小環見狀亦舉起,二人隔空一碰,各飲杯中酒。
少傾,柳湛放下酒杯,淩小環垂着眼皮,不動聲色去瞥,見杯見了底,至此刻,才完全放下戒心,覺得此事成了。
……
柳湛跨出酒樓門檻後,立刻深吸數口,吐盡包廂污濁,但袖中藏的那只吸盡酒水的絹帕,直到确定無人尾随後,才随手擲于灰堆中。
這一帶茶坊、腳店、酒樓鱗次栉比,沒有宵禁的夜晚,高張燈火,人聲鼎沸,絲竹管樂不斷從兩側傳到街上。
柳湛原打算徑直路過,卻倏地定足,扭頭看向腳邊那家店高懸描金的招牌——仙鬓樓。
柳湛轉身,走進這家首飾鋪。
立馬有店小二迎上:“大官人想看點什麽?冠子還是寶簪?我們家冠子一絕的。”
柳湛徑直朝裏走,直走到底,紫檀架格上琉璃罩罩着一支金釵,曲折彎繞仿若流雲,而那釵尾嵌綴的一顆寶珠猶如滿月,炯炯發光。
柳湛定定凝視。
“大官人好眼力,此乃我們店的鎮店之寶,那滿月可是貨真價實的夜明珠,白天可能還不顯,愈暗愈亮。”
小二說着吹滅左右燈燭,四周驟黯,夜明珠卻亮了樹被,光芒耀眼,不僅照亮架格,還映得天花板波光粼粼,好似投射一汪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