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既結夫妻,生死與共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既結夫妻,生死與共。……

*

柳湛走後, 淩小環仍繼續待在包廂裏。

她個頭矮,臂膀也不長,索性站起來走到桌對面坐下, 捏着柳湛飲過的酒杯杯腳, 晃了四、五下, 還剩一、兩滴,不打緊。

淩小環笑嘻嘻再去拿壺,摸到機關——這酒壺其實是鴛鴦壺, 內藏乾坤, 分陰陽兩半,一半盛着毒酒, 一半無毒,中間隔斷,但從同一個壺嘴出水,通過機關改變匣口。

她剛才給自己斟的是無毒的,給柳湛斟的毒酒,但卻不是立即斃命的毒藥,無色無異味, 人渾然不察飲下, 要等半月到一月, 毒浸遍骨血後, 才會發作衰歇。

淩小環估摸算了,到那時這個楊巡按差不多用完,也該死了。

她指腹挪動, 輕扒機關,調到無毒那邊,自斟自酌。

許久, 之前給柳湛領路的長随入內,沖淩小環搖頭:“三娘子,刑獄司的節級押司都問遍了,那人再沒來買過兇。”

淩小環揚眉入鬓,長随會意,繼續道:“其它的,衙門,常平,能問的都問過了,都不見那書生現身。”

淩小環雙唇輕彈,似嘆似啧,怎麽就突然消失了呢?

可惜,本來還想邀請他,把揚州這趟水攪得更渾。

*

明月歸人。

柳湛将一拐入這條街,就朝斜對面的驿館眺去,果然瞧見倩影閃過。

他曉得萍萍下樓來迎,腳下不由自主加快,三步并做兩步,過街跨進驿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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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萍提裙下樓,還剩幾級臺階,眺見柳湛,直接笑着跳下,一下躍過三級臺階。

“唉,慢些!”柳湛快跑兩步,扶住落地的萍萍。今天他心情好,不自覺帶笑,亦短暫忘卻那些騙來騙去的糟心事:“怎麽還沒睡?”

“怎麽回這麽晚?”萍萍幾乎同時出聲。

“事多。”

“我在等你。”

兩人各答各的,聲音再次交疊到一起。

萍萍咬唇閉緊,下回讓官人先說。

柳湛盯她發笑,擡手摸了摸萍萍腦袋:“好了,現在人見到了,快去睡吧。”

“我說個事,說完就去睡。”

柳湛見萍萍一臉嚴肅,心知是正事,随即顧忌隔牆有耳,正好二人所伫之處,靠近與庭院交接的拱門,是個風口,柳湛便扶了下萍萍胳膊:“有風,先回房再說。”

夜風從兩側渦入,吹在萍萍身上,涼爽卻不寒冷。過了端午送寒衣,現在的風不用避的。

但她曉得官人是關心她,為她好,所以沒有駁他的面子,反而笑着點頭:“好。”

她随他穿庭院,過長廊,走道漸變狹窄,兩個人并排可能會有些擠,萍萍便慢慢落到柳湛身後。

兩、三步,柳湛回頭。

三、四步,他又後望,好像身後長了條小尾巴。

不要做尾巴,柳湛停下腳步,反手去牽她,拉到自己身邊來并排。

“會不會有點擠?”萍萍縮肩膀。

柳湛把手挪到她腰間,緊緊箍着,身貼着身:“這樣就不擠了。”

萍萍一個不容易紅臉的人這會也紅了,但身上依舊跟他貼得緊緊的,柳湛瞥一眼,被傳染,耳根微熱。

兩個人到了房中才分開,柳湛掀袍坐下,笑道:“說吧,什麽事。”

萍萍是第一回進他的客房,環視一圈,什麽都想記住。

她在柳湛身邊坐下,柳湛笑着就要擡手攬,忽聽萍萍認認真真告知:“今天館吏大人和我說,女醫開的藥不能長期吃。”

柳湛臂倏一滞,萍萍不察,續道:“因為裏面的附子是有毒的。”她低頭捶手,“得虧館吏發現及時,我才沒有受到傷害,真要好好謝謝他。”

說到這萍萍覺得自己福氣大,老天保佑,總能逢兇化吉。

她不自覺笑了下。

“既然有毒,那女醫為何還給你用?”

萍萍一聽柳湛問,就不假思索擡首望向他,等她覺出他聲音陰恻憤怒,不同往常時,已經完全對上了柳湛不知何時變得幽冷深邃,帶幾分狠勁的眼睛。

萍萍臉上笑意本能斂去。

柳湛緊緊鎖住萍萍雙眸。

她突然有些怕,恍覺他審問自己,又像透過她問罪女醫。

萍萍連忙幫女醫辯護:“那砒霜還能入藥呢,附子大毒,非用必小,吃幾副是治病,吃幾十斤才是殺人。”她怕柳湛又多問責一人,隐去蔣望回不提,“而且當時女醫叮囑過我,吃幾天就要記得去找她複診換藥,是我自己忘了。”

剎那間,就像雨過天晴,柳湛的表情突然變得極柔和,滿目自責:“沒想到我竟在做劊子手——”

“千萬別這麽說!”萍萍打斷他并握住他的手,“你也不知情呀,我跟你說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只是想以後大家都注意點,遇到方子裏有附子的,要特別小心。”

柳湛移眸,在她臉上來回掃了兩趟,沉聲道:“嗯,不吃。”

萍萍歪頭靠到他身上,柳湛旋即攬住,兩人誰也沒說話,十分靜谧,只聽得見萍萍的呼吸聲。良久,她低輕像在自說自話:“而且我願意把性命交到你手上。”

既結夫妻,當作生死之交。

輕輕飄進柳湛耳中,他想,好話人人會說,但世上哪真有這麽至誠的人。

柳湛移目遠眺,只作未聞。

萍萍又同他說了些旁的話,小兒女親昵,道過晚安後兩兩分別。柳湛只在門口目送,萍萍身影剛消失不久,蔣望回就出現在門外。

柳湛眺一眼,轉身負手跨進客房,蔣望回跟着,帶上門,而後才禀報:“林公那邊屬下已俱交待,明日會去府衙查清,早日重拟報官流程。”

柳湛颔首:“你随我去找林公,還有個事也要交待。”

他說着就準備推門,蔣望回在旁道:“這個點林公恐怕睡了。”

“叫他醒來。”柳湛一邊說,一邊毫不猶豫推開房門。皆在同一層,無需上下,二人不一會便至林元輿門外,耳力皆好,能聽見房內鼾聲。

柳湛觑了蔣望回一眼,蔣望回會意,上手叩門,一回兩回,逐次加重,仍無人應聲。蔣望回咬了咬牙,狠下心來重重拍門,卻又覺失儀,明明除了柳湛沒人圍觀,他卻頭垂得極低。

良久,林元輿怒氣沖天的聲音傳來:“誰呀?”

蔣望回正欲開口,柳湛先聲道:“是我。”

裏面沒了怒聲,接着就聽咚一悶響,許是林元輿撞了桌角,他開門還沒全開,就已謙和發問:“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急事?”

蔣望回因為拍門的緣故,先柳湛幾剎眺見林元輿全貌,鶴發披散,官袍搭在背上,還捂着膝蓋,分外蒼老。蔣望回有些于心不忍,但轉念又想,自己祖父像林元輿這般年紀時,仍統兵戍邊,能拉滿弓。

“請恕下官魯莽,打攪林公歇息,實是有一事不得不禀。”柳湛先裝樣子,鞠躬行禮,蔣望回收斂心神,也跟着躬身。

“不打攪不打攪,事急從權,理當如此。”林元輿邊扶邊讓,“快進來講。”

柳湛進門,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就說楊廉案走了一名嫌犯,恐逃來揚州,全城張貼搜捕,将楊廉的人像并罪狀一并貼在旁邊。”

林元輿不解:“楊廉已經斬了呀?”

問完他自己意識到了,楊廉案雖然轟動官場,但傳沒傳進百姓家?

他這幾天不是吃酒坐席,就是回驿館早睡,不曾實地走訪過,于是不敢再多言,只應好:“好,好,老夫這就去辦。”

柳湛旋起嘴角,柔聲帶笑:“更深露重,林公辛苦。”又道,“我們稍候便來協助林公。”

林元輿忙道:“不用勞煩郎君,就兩三句的事,老夫自己就能吩咐。”

柳湛繼續堅持,林元輿推卻,如此兩、三來回,柳湛好意難卻,不得不和蔣望回一道告辭,回去歇息。林元輿口中說着“郎君慢行”,縱然上下眼皮打架,也仍送到門口。

柳蔣二人回到柳湛房內,才繼續私語。蔣望回問柳湛:“郎君後來見了什麽人?是那人讓您貼告示的麽?”

“是。”柳湛先答後一個問題,再答前面,“就是我們之前在瓦子見的那個雙雙娘子。”

“她?”蔣望回腦中瞬閃雙雙逃脫情形,又想她許是向萍萍射暗針的兇手,不由喉頭一緊,“她到底是做什麽的?”

“身份未明,但應該和淩傳道有怨。”

聽柳湛這般答,蔣望回即知郎君尚未完全摸清,便不再追問。

柳湛擡手放于桌上,反而自己說道:“她今日在酒樓一說,我仔細回憶,的确沒在民間聽到過議論楊廉。”柳湛促眸看蔣望回,“這可能是此案的突破口,我猜淩傳道在隐瞞楊廉的死訊。”

至于怕誰聽到,恐怕就是三娘子提到的,那位被辜負的佳人。

看來還得繼續聽兒女情恨,柳湛想到這捏了下眉心。

“郎君。”蔣望回突然掏出個四方小盒,呈遞柳湛。

柳湛只瞧一眼,随即接過:“什麽東西?”

似嗅到龍涎香。

“屬下也不知道,是音和托屬下轉交給您的。”

柳湛手頓了下。蔣望回看在眼裏,嚅唇澀道:“倘若盒中之物冒犯,便是屬下教導無方,一己擔責。郎君……只管退還。”

柳湛心道要真覺得冒犯,就不該遞到他眼前,面上卻笑:“這話講重了,小孩子許是覓着了什麽稀奇玩意,也是她一片心意。”

說着将方盒揣入懷中。

待蔣望回走後,柳湛才重拿出來,忌憚蔣音和被人利用,盒內或埋機關,他将開口那一側對外,用劍挑開封條,小心謹慎,等了一會,才去細看。

竟是一只繡着并蒂蓮的素白錦囊,蓮葉田田,蓮花正紅,根莖連成一根,相依相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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