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秋雨春信(上)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秋雨春信(上)

他安排宮人救人, 自己卻背過身去。那郡君原先還存一絲訴苦希望,見太子如此避嫌,只能灰溜溜由宮人救上岸。

柳湛待她走後, 才轉回身繞湖至延福宮, 宗室來了不少, 柳湛掃視,除卻七大王和某位公主,其他皇子皇孫皆已坐定。

皇後稍候便至, 由範牧君攙扶到上首, 衆人齊拜,皇後忙道平身, 又朝那幾位鶴骨霜髯的老臣恭敬回以一拜:“今日重陽,該吾來拜諸位,年高德劭,國之幸事。”

諸老亦回:“娘娘尊高慈弱,聖德賢秀。”

等大夥重新坐定,好一會兒,七大王柳沛才帶着一位貼身內侍趕至, 主仆兩個都氣喘籲籲。他在柳湛旁邊坐下, 柳湛眺他一眼:“怎麽來這麽晚?”

“又睡過頭了。”柳沛坐好以後, 理了理朝服。

他身後內侍心道, 哪裏是睡過頭,上回七大王和他換衣裳逃禁足,上瘾了, 今日又換,戲弄人家宮婢。

“下回早些來。”柳湛勸弟弟。柳沛卻滿不在乎看向最上首空空的龍椅:“來早了也是幹等。”

話音将落,官家至, 兄弟倆雙雙阖唇。

官家降攆即坐,卷簾扇開,鞭鳴樂止。

照例賜九盞禦酒,每一盞皆有賀詞和演出,第四盞由太子代敬諸位老臣,第九盞樂坊伶人齊舞《應天長》。

而後才開席。

依舊有歌舞雜耍等等,目不暇接。仙韶院呈了四首曲子《好事近》、《法曲獻仙音》,《秋宵吟》、《蔔算子》,官家挑了《好事近》和《蔔算子》,皇後在旁瞧着,笑道:“我也有好事近。”

官家笑眯眯:“你有什麽好事?”

皇後便朝下首蔣望回座位望去。

蔣望回面前有棗塔和一盤連骨鹵羊,他曉得這些是看盤,不能動,正端着坐着等上可以吃的,卻倏對上皇後目光。

皇後在找他?

皇後笑着招了招手,蔣望回起身,緩緩走到上首,見官家也在打量自己,便依次向帝後行禮。

官家問皇後:“你把希顏喊上來做什麽?人孩子還一口沒吃呢。”

皇後笑瞪官家一眼:“就是希顏的好事!”

官家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蔣望回卻暗自一驚。

皇後起身:“希顏,你來。”

男女同宴不同席,皇後要去女賓的偏殿,邊走邊道好久不見蔣望回,關心他近況,繼而提及劉祭酒的女兒。

皇後進殿時讓蔣望回在門口等,不多時出來一位身段窈窕,煙眉瓜子臉的娘子,模樣中上,瞧着就十六、七歲。

皇後應該同這位娘子也說好了相看,她見蔣望回便盈盈福身:“殿帥。”

“劉娘子。”蔣望回隔着兩臂距離,回以一禮,又道,“門口不方便說話,劉娘子可否移步涼亭?”

宮內多處禦苑,奇石羅布,古木蔥郁,那涼亭在殿外左手邊的假山上。劉娘子含羞點了下腦袋。

蔣望回即刻抿唇轉身,在前領路。

拾級登亭,劉娘子偷瞧他的背影——之前曾遠瞻過太子,骨秀神清,見之難忘,蔣殿帥顏色雖然比太子稍差,但也算一等一的俊俏了,且身形着實魁梧。

劉娘子想到這臉上一紅,走得稍快些。

蔣望回在前明顯能察覺她步子亂了,只當不知不回頭,他素愛負手,卻怕劉娘子多想,一雙胳膊直直垂在身前。

待二人都踏入涼亭,劉娘子還未坐下,蔣望回就道:“我今生志向沙場,無心為家。劉娘子毛施淑姿,将來定能覓到比蔣某更好的夫婿。”

他也沒有坐下來,話說完了,不必坐了。

劉娘子先是一愣,繼而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往外冒。蔣望回錯愕。劉娘子吸了下鼻子:“殿帥再不喜歡奴,也請再坐坐吧,回太快奴會被她們恥笑的。”

蔣望回僵了一會,再退數步:“是在下考慮不周,冒犯了。”

他沒有坐下,卻也沒再提離開。任劉娘子獨坐亭中,自己在涼亭入口處背對她伫立。

周遭涼亭地勢最高,四方一覽無遺,蔣望回木然俯瞰,也不知站了多久,突然瞧見蔣音和快步出殿,東張西望,往西南角斜.插進一片竹林。

蔣望回蹙眉。

*

殿內。

柳湛自然瞥見了上首變化,只做不知。皇後和蔣望回離開時,他已收回餘光。

非看盤已經上了兩道,柳湛不打算動筷,只讓內侍斟酒,銀盞自酌。

“呵呵。”

旁邊柳沛兀地一笑。

“你傻笑什麽?”柳湛說着轉頭,見柳沛正凝視中央演奏的樂伶們。

“曲子好聽。”柳沛笑吟吟,“六哥仔細聽。”

柳湛靜聽,奏的是從小聽到大,耳要起繭的《蔔算子》,當世詞曲意象,莫過楊花柳絮,這曲也唱,為着避諱,柳絮一律吟作風絮。

聽了一會,無甚特別,柳湛垂耷眼皮觑柳沛,又觑那班伶人,只怕他這個弟弟意不在曲而在人。

看柳沛聽曲的時候一杯接一杯喝,把酒當成解渴的水,柳湛不禁多勸一句:“少喝點。”

趕上敘職,淮西安撫使姚拱辰也來赴宴。柳湛早留意到,姚拱辰周圍把酒言歡的全是早年一起參與經筵的世家子弟,如今皆至青壯,承嗣繼任,他有心熱絡,舉酒杯起身走近。

姚拱辰正和人說笑,一扭頭瞥見柳湛,笑意更濃:“殿下來了。”

一幫人亦呼殿下,讓出主座。

柳湛邊坐下邊感嘆:“壽春一別,一晃近兩月。”

“是啊,這日子過得快的。”姚拱辰附和唏噓。

柳湛舉杯在空中虛繞一圈敬衆人,繼而笑道:“方才聊什麽呢?繼續,別因為孤打斷了。”

一群世家子聚一起喝酒,回回聊的不過是學問文章、當家立事,若不是官家在上首,可能還多一樣時政。

所以有人問起昔年同經筵的工部侍郎曹璟,今日緣何缺席時,衆人只猜公幹。姚拱辰更是大大咧咧道:“我上京,他離京,我和老曹這些年錯過好幾回。”

提問的大人卻眯眼擺手:“非也非也,不是公幹。”

“老曹好像跟工部告了長假,我猜他是回去祭祖了?”

“非也非也。”

“難不成是調任?怎麽一點風聲沒聽到?”

“都不是!”提問者神秘兮兮,“老曹家裏的正頭娘子趁他不在,發賣了有身子的通房,聽那通房跟了老曹十幾年的老人,他舍不得,告假找人去了!”

衆人一聽,多不在意曹璟和通房淵源,只覺他擰不清,或多或少流露鄙夷——這幫人聚一起從不聊女眷後宅,顯得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唯獨一直笑呵呵的姚拱辰聽到這話笑驟僵住,眸色一黯。

身側,柳湛看在眼裏,呷口酒,壓低聲音問:“怎麽了?”

“沒事。”姚拱辰搖搖頭,恢複尋常神色。

“老曹糊塗啊,怎麽能讓通房有孕?”有人感慨。

又有人指衆人當中某一世家子:“蹇步的通房之前不也懷過嗎?當時鬧挺大的。”

那喚蹇步的立馬變臉:“非要舊事重提是不?”

偏有人想聽,蹇步要緊牙關:“不講不講!”

丢臉得狠。

得饒人處且饒人,衆人未再追問,轉說起重陽菊賦,唯有一和蹇步近幾年特熟的,好奇附耳:“唉,到底怎麽回事?單獨說我聽聽。”

又是伶樂又是議論,旁人聽不見他倆私語,柳湛卻聽得清,蹇步低語:“多少年前年少無知的事了,那時候以為不留裏頭就不會,其實……也是有可能的。”

柳湛握杯的手陡然攥緊。

“不會吧?當真?”這群世家子不乏行院行家,但向來只有男子磋磨女子,哪有琢磨自己的?

“當真……”蹇步嘀嘀咕咕教友,柳湛邊喝酒邊偷聽,漲了學問以後心想,東宮也要備些羊腸了。

他再舉杯,唇沾了才發現一杯已見底,喝光了。

柳湛臂往後舉,示意內侍斟酒,察覺不對,扭頭一看身後服侍之人已換成蔣音和。

柳湛愣了下,但銀盞中酒色未變,細嗅亦無異樣,他還是舉杯飲下一大口。

繼續把酒言歡。

約莫一刻鐘後就開始不對勁,起先僅只臉頰發燙,漸漸腹下生火,隐約有擡頭之勢。柳湛急速起身,姚拱辰瞧見笑問:“殿下上哪去?”

“有事。”柳湛滑了下喉頭,丢下一句便疾步離開。他記得延福殿西南角有春信閣,周遭一圈竹岡環繞,幽靜隐蔽,閣後還有瀑布深潭,實在不行可以浸身清心。

朱履匆匆踏在碎石子路上,如風穿竹,到春信閣門前,柳湛幾乎是強忍着一腳踢開的沖動,用殘存的理智推開門。

裏面前擺翹頭案、長頸瓶并一張春凳,帳後設有一張供人休憩的窄榻,牆上挂着填彩濃麗的珍禽圖。

柳湛入榻打坐,極力抑制,那股邪火卻越蹿越旺,隐隐燎原,他垂下腦袋,蔣音和就在這時入內,瞧見他低頭,邊解系帶邊道:“殿下沒用的,這是化水特調的胡僧丸,自行纾解只會筋脈逆轉,火上澆油。”

柳湛閉眼打坐,似不願聽她講。

“也沒法自行抑止,每拖延一剎便會加重一分,沒有消散減退的道理,再忍下去會完全喪失清明。”

蔣音和嘴角浮起清淺笑意,說來還要多謝殿下送她去司醞司。

墜地的衣裙成圈,蔣音和只着抹胸跨出圈外:“奴心甘情願做殿下藥引。”

柳湛陡然射.出袖裏劍,劍光如電直襲蔣音和咽喉,要取她性命,卻忽地縱出一個身影擋在蔣音和面前。

蔣望回徒手抓劍刃,鮮血直流,雙膝跪地:“蔣家願誓死效忠殿下,但求殿下留小妹一條性命!”他怕蔣音和再多言,起手敲她脖頸,毫不猶豫打暈。

良久,柳湛盯着帳幔喘氣,聲音若三九寒冰:“把她帶走。”

蔣望回旋即抱起音和,跪着給她穿衣。

柳湛喘着粗氣又道:“帶萍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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