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秋雨春信(下)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秋雨春信(下)

蔣望回上身往前傾了傾。

而後抱走音和, 步履如飛,奔逸絕塵,到此刻仍心驚膽戰, 難以置信妹妹竟如此癫狂, 她怎麽敢, 怎麽敢對太子這樣!

蔣望回情不自禁憶起小時候的蔣音和,梳着三牙髻,胖乎乎兩頰, 草叢中撲蝶就像一個白玉團子在滾, 好不容易捉到一只,咧嘴大笑, 正逢換齒,中央缺顆門牙。

她跑來給他看,因為急走得搖擺不穩,打開合着的兩掌,那蝴蝶即刻飛走,她一愣然後大嚷:“阿兄快幫我追!”

怎麽會被養成現在這樣?

蔣望回心中鈍痛,又覺今日之事, 決計不能再瞞爹娘。

可爹娘知道後該有多傷心?

僅只想想, 蔣望回就覺心如刀絞, 思量許多, 決定明日就讓音和自請出宮,做居士抄經修行,至于是鎖于家中還是送去尼寺, 亦或其它,要修書請蔣玄定奪。

司膳司離春信閣不遠,他去過兩回蔣音和住所, 清楚記路,但此番抱她回房改了道,一路避人,以免蔣音和清譽受損。

到房中替妹妹褪袍脫鞋,放到床上,蓋好被子,本來還習慣性想給她備點茶水,腳下頓了頓,算了,不能再事事溺愛。

他再趕去找萍萍,東宮卻離春信閣極遠,幾乎橫穿,路上烏雲漸攏,下起小雨,鳥從樹間飛出,叽叽喳喳。

蔣望回受傷的那只手沒時間治,好在他耐造,已自凝成血珠。

他将右手反背身後,左手叩門。

萍萍正獨坐沉思,提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兩口,望向窗外,天色青灰,每一扇窗隔着糊紙都見一注朦胧水瀑。

雨聲如潑。

大雨蓋住了叩門聲,加之萍萍心思沉沉,半晌才聽見,起身一打開門,檐上落下的水簾就往屋內斜飛,院中樹木皆搖,她的袍角也霎時向後揚起,天地間全是嘩嘩雨聲。

“蔣兄?”萍萍的聲音飄向風雨中,即刻消散。

蔣望回神色凝重:“殿下遇險,只有娘子可解。”

萍萍一聽,思忖質疑和難過瞬間抛擲腦後,只揪心柳湛安危:“他現在在哪裏?”

問聲輕顫,尾音有劈。

蔣望回滑了下喉頭,避開對視:“我帶娘子去找殿下。”

萍萍拿傘,可自己這屋只有一把,便要去向隔壁夕照借,蔣望回阻道:“不用了,我已經淋濕了。”

萍萍依然給蔣望回借了一把,兩人一前一後,匆忙離開東宮。蔣望回沒有選擇大道,只挑幽靜小道,避開行人,同樣也顧忌萍萍清譽。他之前刻意隐藏受傷右手,行色匆匆一時忘記,甩了下手,萍萍瞅見:“蔣兄,你手怎麽了?要不要看下?”

“沒事。”

“好像流血了……疼嗎?”

“已經凝住了。”蔣望回答完這句才意識到她後半句還關心他疼不疼。

“沒事,我皮粗肉糙。”他還是忍不住回頭,地上石子多有青苔,叮囑萍萍:“下雨路滑,娘子多加小心。”

他自己也稍微放慢腳步。

萍萍終于能追半步,離得近些,又問:“殿下遇到什麽危險?是不是被刺客刺傷了?”

蔣望回慶幸雨大,沿傘骨滴下的雨滴,和地上泛起的霧氣均能遮面:“殿下中了藥。”

萍萍倒吸口冷氣,只有她能解,中了什麽藥不言而喻。

她憤怒追問:“是誰給他下這種藥?兇手捉到沒有?”

聽在蔣望回耳中比雨聲還振聾發聩,他只敢矚目前方:“兇手暫時還未查清。”

雨大,人聲輕,萍萍沒聽清,再近前一步傘擠着傘,幾乎到蔣望回腳邊:“你說什麽?兇手是誰?”

蔣望回視線移下,盯着她的袍子和鞋,她終于近到他傘下,卻是此時。他重複剛才的話:“兇手暫時還未查清。”

萍萍這回聽清了,吸口氣又重重呼出,她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殿下現在情況怎麽樣了?”她馬上不糾結沒掌握的,只關心柳湛的眼下和将來。

“我來的時候,殿下尚還清醒。”

萍萍聞言腳下又加快,趕了數步竟超過蔣望回。

蔣望回急忙也追趕,還是領在萍萍前面,帶她穿竹林到春信閣。蔣望回擡手叩門:“殿下,萍娘子來了。”

下一瞬門就打開,伸出一只大手将萍萍抓進去,而後重重關上門。

萍萍被帶得轉了一個圈,聞到柳湛身上濃烈的龍涎香——她在司寝司已經學會辨香,最近幾回見官人,聞過檀、沉、麝,這回龍涎,都不一樣。

但是中秋節過後,她就再也沒有從他身上嗅到橘子香。

她轉過身正面打量柳湛——他眼稍潋滟薄紅,五官因為用力些許猙獰,胸脯起伏,呼吸滾燙。

“官人,你還好嗎?”關心則亂,萍萍再次忘記稱呼殿下。柳湛直勾勾緊盯她,卻好像沒聽到一樣,将她抱起丢到榻上,撕開袍服,摁着她的背迫她跪好,而後縱身一挺,萍萍尚且幹澀,疼得蹙眉,柳湛卻不管不顧馳騁起來,扯着她的頭發迫其後仰,萍萍頭發也疼。

她從來沒有經歷這樣漫長又單調的一場,無盡重複,結束時萍萍竟生出一種解脫感,還來不及籲氣,柳湛就将她翻個身,接連數聲裂帛聲,他徹底扯斷之前撕開的袍服,将她雙手縛在床頭,捉着她的兩只腳踝再次開始,一場又一場,比之前更兇狠,萍萍喊了好幾回疼也落了幾滴淚,柳湛卻毫無反應。空氣中盡是石楠味道,屋內也比剛進來時多了許多氤氲熱氣,萍萍卻覺得很冷,他得到現在都不曾給予她一個吻。

萍萍一遍又一遍,不住對自己說:官人是中了藥,失卻神志。

她挨個重溫那三十一件回憶,從幸福甜蜜的舊事裏汲取力量,支撐承受現在的官人。

冷汗混着之前路上淋的雨,她渾身早已濕漉漉,發絲盡散,當中一縷過面頰蜿蜒至伸直的脖頸,一路緊貼。

榻前白紗飄逸,窗外雷鳴轟隆,一道閃電劈在窗上,照亮萍萍的臉,眉眼低垂卻眼尾上翹,半睜半閉,面帶微笑,她是舍身的觀音,渡她的愛人。

沒數到第幾場,柳湛掌風揮開束縛,抱着她往帳外去,布條仍系在她腕上,一端垂落随颠簸起伏。

他放她到前面春凳上繼續,不停不歇。

為防他人闖入,蔣望回一直守在門外,檐下雨仍如注,在他眼前成細細密密的水簾,再遠些的修竹被雨沖刷後愈發蒼勁蔥翠。時已深秋,那竹下的泥地鑽不出新筍,只能一攤污濁泥濘,爛死爛透。

來回走這一遭并守門外,蔣望回想淩遲之刑,一刀刀地慢剮,恐怕就是這樣,眼底和口中的鹹澀剛咽下,腥血卻又交替湧上喉頭。

……

春信閣內,等柳湛清醒時,兩人已經回到榻上,他跪立着,萍萍昏在他懷中。

柳湛擰眉揉了下太陽穴,只模糊記得些許片段,接着低頭去看萍萍,猝地瞥見她手腕上一圈深紅勒痕,兩只手都是。柳湛揪心,本能伸手想要查看,卻突然意識到這紅痕是自己弄出來的,心生怯意,緩緩縮回手。

他再從頸往下,掃過她身上斑斑點點,挪目越來越艱難。柳湛顫抖着手撫着萍萍青絲,視線還在往下,浮腫污泥,又難免避子湯。

他心裏難受,盯着想,要不……有孩子就有孩子吧,男也好女也好,他都會疼愛。

可轉念心又一橫,不行,現下絕不是要孩子的時候。

他會親自配方子,全程監督,他敢擔保不會再有腹痛,一定将傷害減到最小。

……

等萍萍醒來時,先瞧見一個模糊身影,漸漸清晰,是柳湛守在床頭。

“你醒了。”柳湛擠出一笑。

“官人你好了嗎?”萍萍還未坐起就問,手一撐,發現渾身酸痛。

柳湛傾身扶住她:“不用着急起來,再躺一會吧。”

萍萍低頭,見自己身上穿得整整齊齊,露出的手腕數處抹有藥膏,她擡手袖子滑下,裏面遮住的傷痕也全數抹藥。

“對不起。”柳湛低聲道。

“沒事。”萍萍依然坐起,靠進柳湛懷中,“那下藥之人還沒查到嗎?”

柳湛思忖須臾,垂下眼皮,含糊回應:“我中藥後不大清醒。”

萍萍仰面看向柳湛:“是蔣兄跟我說的,應該那會他在負責查。”

柳湛嗯了一聲。

她一臉誠懇地注視他:“你跟我說說,是怎麽中藥的?我也幫着分析分析。”

柳湛擡眼皮與她對視:“我在重陽宴上察覺不對勁。”

他清晰睹見她的表情從希冀認真變成微微犯難。

“那赴宴的得有幾百人了吧?”萍萍問。

柳湛颔首:“大海撈針。”

萍萍連忙抓住他的手,勸慰道:“幾百人也能查出來,不是有句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爺有眼,不會叫人白受傷害。”

她的五指從他指縫間插進,柳湛心虛想躲,卻又貪戀她手帶來的溫暖,終究一動不動,任由萍萍扣住。

少傾,柳湛回握,手與手貼得更緊,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拿邊幾上的青瓷碗,溫柔道:“來,把這個喝了。”

萍萍看裏面蕩着深褐一碗藥。

良久不見她應聲,亦未接過,柳湛抿了下唇,續道:“這還是之前那種滋陰補氣的藥。”

“好久都沒喝了。”萍萍低聲接話。

柳湛摟着她,手在她胳膊上挪了兩下:“今日要得太過,怕你虧損太多。”

萍萍伸手,接過藥碗,柳湛緩緩松了口氣。

她卻沒有即刻飲下,反而擡手直勾勾凝視柳湛:“殿下,”她的聲音清脆,合唇,重啓,“這到底是不是避子湯?”

其實,她也不是特別傻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