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仙門大比(九) 旖旎

第23章 仙門大比(九) 旖旎

四野俱靜,火堆噼裏啪啦燃燒。

天珠雀立于枝頭,歪着腦袋,眼睛由晶石制成,紅芒閃爍,盡職盡責将所見傳遞至萬裏之遙的靈宮水鏡中。

婆娑花香氣淺淡飄散在夜風中,引來了許多垂涎修士血肉的魔物與蛇妖後裔。

蛇族最為記仇。

裴宥川漫不經心撥了一下火堆,火焰更烈。

黑霧悄無聲息纏上天珠雀,玄鐵骨骼四分五裂,徹底報廢。

湖面泛起漣漪,濕淋淋的影子們爬上岸,蛙蹼踩在地面,吧嗒吧嗒,留下黏膩痕跡。

月光穿過它們類人的半透明的身軀,幽綠皮膚內擠滿了鼓鼓囊囊的黃卵。

它們是最低等的,成群結隊的魔物。

像粘液一樣滑溜,繁衍速度極快,卵一落地,又是新的誕生。

它們張開寬大松弛的嘴唇,細長濕滑的舌頭朝火堆後的修士貪婪卷去。

古樹後,密匝匝的蛇潮與各種妖物爬來。

雲青岫睡前布下的防禦法陣泛起靈光。

火堆後的昳麗少年面如修羅,在她身邊落下隔音結界,随後漫不經心瞥了四周一眼。

黑霧瞬息間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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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夜裏,骨骼擠壓與血肉碾碎之聲不絕于耳。

修為較高有靈智的妖獸們尖嘯着要逃竄。

裴宥川擡手虛虛一抓,血肉連同妖丹炸開。

他豎起食指抵唇,姿态安靜乖巧,輕聲道:“噓,別擾了師尊安寝。”

湖邊樹下血流遍野。

湧動的黑霧瞬間将其蠶食一空。

“宥川,什麽動靜?是陣法破了嗎?”身後傳來懶怠疲倦的聲音。

裴宥川神色陰郁盯了一眼妖獸的埋骨地,可惜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無法拖出來鞭屍。

他旋即轉身,走至雲青岫身邊矮下身子,乖巧道:“師尊,有幾只魔物闖入,弟子已将其處理了。”

見她神色恹恹,裴宥川将一杯熱水遞到她唇邊:“師尊似乎睡得不好?是不是那毒霧……”

破碎散亂的夢擠在腦子裏,擠得雲青岫頭痛昏沉。

她一時沒覺得不對,就着裴宥川的手胡亂喝了兩口,“沒事,夢見一些陳年舊事罷了。”

“師尊再睡會吧,離天亮還早。”

輕緩柔和的聲音像是催眠般,雲青岫借着昏昏沉沉的勁再次閉眼。

後半夜總算睡了個安穩覺。

次日醒來,古樹附近幹幹淨淨的,只有幾只低階魔物的屍體,內丹已被取走。

雲青岫放出神識,竟探到一絲異樣的邪魔氣息,混在這些低階邪魔裏。

細細感受下,似有似無。

她皺了皺眉,沒有繼續停留,即刻動身前往雪山。

結界的邊緣,數座雪山連綿,茫茫一片白。

陰雲籠罩,罡風與大雪愈發猛烈,吹得霧青衣袍獵獵飛揚。

山上靈氣稀薄,無法禦空,只能步行。

雲青岫與裴宥川步行至半山,天光已經黯淡得如同黃昏,陰雲翻湧,大雪紛飛。

呼號嗚咽的風雪聲裏,夾雜着一絲隐隐的哀泣。

“嗚嗚……”

山石背後,露出一抹細膩的雪白。

蜿蜒白發掩蓋了羊脂玉般的脊背,露出半邊雪白柔軟,楚楚可憐的臉。

“好冷呀……救救我……”

她朝雲青岫伸出手,眼睫懸着淚珠。

雲青岫輕嘆一口氣。

轉身一看,裴宥川的身影果然消失了。

實在是運氣不好,竟然碰上了這種東西。

同魑魅一樣,非妖非魔,這是一種誕生在雪山中的精魅,善布幻陣,讓人迷失在雪山中,最終化作自身的養料。并且有一只,就代表着有一群。

窸窸窣窣,更多雪白柔軟的身軀從雪中探出。

柔軟哀求的聲音回蕩在罡風裏。

雲青岫直接開殺,力求速戰速決。

柔弱可憐的雪魅見無人上當,頓時顯出原形,四肢在地上飛快爬行,一口獠牙異常兇殘。

剛斬殺了幾只,一股熟悉的灼熱猛地從各處靈脈湧上來,随着每一次動用靈力,就發作地更迅猛。

雲青岫:“……”

真會挑時候。

“宿主!魑魅情毒發作了,你快別打了呀!”系統在她識海裏上蹿下跳,“這裏靈氣太稀薄,壓不住這毒的!”

“給我貸點。”

“不行不行!我是有原則的統!”

“那就閉嘴。”

剛說完,一只雪魅的利爪擦着她的眼睫飛過。

見她狀态不佳,數十只窸窸窣窣飛快爬來。

瞬息間,亮色閃過。

似乎有萬丈驚鴻平地掠起,漫天的雪影似光似劍,挾着靈潮震出。

雪白身軀化作風雪消散。

雲青岫勉強收劍,視線模糊,耳邊滿是魑魅的溫言軟語,一聲接着一聲,與風雪混在一塊。

洶湧的灼熱愈發猛烈的反撲。

她向前踉跄跌去。

風雪嗚咽間,幻陣被絞碎。

雲青岫跌進了少年懷中,他穿了一身白衣,衣襟處繡有流光雲紋,沾了幾片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

霜雪化去先是一涼,随後又是更難捱的滾燙。

裴宥川将懷中人用力攬住,炙熱體溫浸透衣衫,傳遞到手中,他驚疑不定道:“……師尊?”

雲青岫用力攥住他的衣襟,剛開口便是一聲喘息。

裴宥川渾身一僵。

“魑魅的毒……”雲青岫咬牙開口,“宥川,尋個山洞……”

風雪猛烈,此時下山,已經來不及。

少年的胸膛輕微震動,他啞聲道:“好。”

他将人騰空抱起,腳步快而穩走向最近的山洞。

呼嘯的風雪似乎被無形屏障阻隔,只能從身側掠過。

風雪被阻隔在山洞口。

雲青岫靠坐着山壁,那張素來溫和冷清的面容眼尾微紅,唇色極豔,眉心微蹙。

睫羽因融化的霜雪濕淋淋的,像供奉于神龛中的神像染了幾分紅塵。

裴宥川半跪俯身,眸光深深,将她鬓邊的一縷亂發輕輕別至耳後。

指腹擦過滾燙的肌膚。

“師尊……”

少年的聲音很低,有幾分暗啞。

雲青岫握住了那只停留在鬓邊的手,勉力睜眼,錯過了裴宥川眼中熾熱的貪戀。

他垂下眼眸,一如既往的乖巧,反手将她握在掌心,洶湧靈力瞬間渡去。

下一刻,手中一空。

雲青岫手持靈劍,扶着山壁勉強起身。

她雙指在山壁上一抹,筆走龍蛇間,一道禁制設下。

“師尊!”裴宥川驀然起身,剛邁一步,禁制亮起,難以前行。

霧青身影提劍朝山洞深處走去,喘息道:“雪山中靈氣稀薄,你的靈海再浩瀚終究有限,雪魅或許還會再來。幫為師守着,不許進來。”

見裴宥川不應,她轉身,見他站在禁制前,面容逆光,神情晦暗不明,指骨捏得咯咯作響。

“師尊這毒是因我受的,卻要讓我袖手旁觀……”

“你要抗師命?”雲青岫壓住翻湧氣海,語氣稍重。

無聲的對峙中,裴宥川緩緩垂首,逐字道:“弟子不敢。”

雲青岫心頭微軟,輕嘆一聲,安撫道:“為師有辦法,不必擔心。”

霧青身影消失在山洞深處。

又一道禁制落下,隔絕了一切的聲音、氣息。

裴宥川站在禁制前,他很清楚,兩道都攔不住他。

也無法隔絕聲音與氣息。

但他聞着漸漸濃郁的血腥氣,以及時有時無洩出的壓抑喘息,寸步不動,如一尊凝固雕像。

直到長夜過去,天光乍亮,風雪停息時,魑魅情毒重新被壓制回體內。

雲青岫閉了閉眼,冷汗浸濕了衣袍,連眼睫處都是濕淋淋的。

四周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殷紅流淌滿地,血腥氣濃郁。

“……師尊?”

外面傳來裴宥川的輕喚。

“為師沒事,等會便出來。”雲青岫有氣無力應了一聲。

霧青色衣袍已經被血浸濕,完全不能要了。

等出來時,她已換了一身天水碧色的衣袍,面容蒼白,唇色淺淡,神色恹恹。

靈劍化作劍簪,挽在發髻中。

裴宥川什麽也沒問,只是鋪了軟墊,扶雲青岫坐下,靜默為她重新包紮還在滲血的劍傷。

每一道都下手極重,血肉翻橫。

路上采集的靈草此時有了作用,他将其搗碎敷在藥布上,動作輕柔将每道劍傷包裹。

包紮時,他以視線撫過每一道劍傷。

一共九道。

拜他所賜。

或許是看的時間太長,雲青岫忽然摸了一下少年的頭,輕輕一笑。

“皮肉傷罷了,沒有大礙。”

裴宥川擡眼凝視着她,黑瞳裏清晰倒映出含笑面容。他忽然伸手,将雲青岫用力扣進懷中。

他避開了傷處,摟腰的手越收越緊,渾身緊繃輕顫。

不合時宜的偏執念頭在心底叫嚣。

為什麽不能将她困在身邊呢?無論是打罵斥責或是恨意,他都可以全盤接收。

只要她不離開。

永遠不離開。

少年的頭顱埋在細膩的頸側,他咬着牙,極力克制着那些陰暗黏膩的情緒,聲音很低:“師尊,不要再因我受傷了。”

他無法承受再次失去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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