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欲仙坊(一) 偶遇
第31章 欲仙坊(一) 偶遇
芥子舟掠過雲海, 駛向南洲離火城。
北洲與南洲相隔遙遠,這一去要十餘日。
雲青岫倚着窗,拿着那枚染血的劍穗。她還能清晰記起, 少年小心翼翼接過劍穗, 系到靈劍上的神情。
靈光從指尖溢出,逐漸包裹劍穗。
模糊的、破碎的回溯景象傳遞到雲青岫識海中。
罡風獵獵, 少年一身黑衣, 殷紅的血淅淅瀝瀝墜落。
他的腳邊是碎裂的本命靈劍。
一掌重重打來,劍穗湧出龐大靈潮, 化去這一掌的威壓, 但卻從他懷中掉出。他目眦盡裂,竭力想要接住。
只差一點。
一只精美繡鞋碾在了劍穗上,讓它染上了地面的血與塵埃。
“想要?”明媚嬌俏的面容滿含冷淡譏諷,“下輩子吧。”
又一掌落下。
少年仰面墜入無盡深淵之中。
回溯之術散去。
系統大驚:“是是是……是蘭靈月!她的修為不如你, 怎麽能破劍穗裏的神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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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青岫沉默着把劍穗收起。
修士堕入無間淵, 十死無生。
她眉眼含霜,“所以,蘭靈月身上有問題。這筆賬得好好算。”
那一天,她誤殺師尊,蘭靈月正好闖入,極有可能不是巧合。
…
南洲離火城,欲仙坊。
女子嬌笑與靡靡仙音構成天上人間的欲望之境。
這裏是南州境內最大的黑市,地處偏遠,仙盟基本不管, 因此魚龍混雜,什麽東西都能出手。
欲仙坊宛如一座城池,人來人往, 修士基本都身着黑袍,覆着銀面。
坊內有一閣樓,華燈不熄,名為登仙閣。
許多黑袍修士手持一枚黑令,便暢通無阻入內。
一位侍者恭敬引路,帶新來的客人穿過閣中彎曲回廊,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被黑袍籠罩,身形纖秀。
“聽聞坊內有仙藥,能使人修為日進千裏,真有這樣厲害?”
雲青岫掂了掂新買的黑令,小小一枚就要五萬靈石,是登仙閣的入場券。
在入閣前,還簽下契約,不得外傳服用仙藥之事。
來的時候,入閣修士絡繹不絕,可見産業多麽龐大。
侍者笑了笑,道:“客人初次來,尚不了解,這仙藥可是分好幾種。您來得巧,競拍明日開始,這次有天品仙藥呢。”
“天品與其他又有何不同?”
侍者細細解釋,稱登仙閣每隔半月開一次競拍會,仙藥與丹藥一樣分為天地玄黃四種品級。
其中黃品與玄品數量多,容易拍下。地級丹藥數量稀少,競拍的修士為它趨之若鹜。
天品仙藥則一直不曾流通。
“這仙藥妙就妙在,無論是資質有限或境界凝滞的修士,只要服用便能提升修為,也不會引來雷劫。品階越高,效果越好,天品仙藥更是能讓化神大能破境煉虛。”
饒是有心理準備,雲青岫也被一驚。
化神期與煉虛期如隔天塹。
若一個人天資與悟性不好,砸再多天材地寶也只能勉強修至化神。
煉虛期可是需要實打實的天資與悟性具備。
不需要引來雷劫,等于百分百破境。難怪讓人趨之若鹜。
“竟如此神奇。”她略略贊嘆,“不知這樣的仙藥,服用後會不會有什麽影響?”
“怎會有影響,此乃仙藥,上天饋贈。客人放心就是。”
雲青岫颔首,不再多問。
入閣參與競拍的修士都被安置在同一處,客房寬敞奢華,處處華美。
侍者将她安置好,轉身便朝一個方向走。
雲青岫隐匿氣息,跟上他時,看見他正在向一位管事模樣的男子回話。
“可有異常?”
“回管事的話,這人有些警覺,問小的服用後是否有影響。至于別的,沒太多問。”
“逆天而行,豈會全無影響。叫人盯緊,別混進不該混的。”
“是。”
兩人分開。
果然沒說真話。雲青岫思索片刻,選擇繼續跟着管事。
管事禦空南行,進入了一處燈火通明的閣樓。
樓內珠簾垂落,隐約可見珠簾後的華美長榻以及斜躺的姣好身影。
她手持玉煙杆,缭繞的霧從口中吐出。
“剛送來一批貨,等會你押過去。”
“是。不知這次送來了多少?”
女子輕敲煙杆,輕嘆:“一百二十。太少,煉制新丹耗費甚多,讓他們想想辦法,否則每月奉上的丹藥可就少了。”頓了頓,又問,“這個月的神血可送來了?”
“明日那位親自送來。”管事答,“明日夜裏還有一批貨會到。”
“那位要來啊。”女子的尾音纏綿魅惑,“盯緊這次競拍,若出岔子,你明白下場。”
管事面色一白,躬身應下,來到後門。
月色下,停着十二架板車,拉車的妖獸溫順極了。
每架板車上都有個巨大箱子,貼滿了封禁靈符。乍一看,是大批的貨物。
車隊駛向地下城池的荒涼之地。
今日是上弦月,月色幽暗。
雲青岫不遠不近跟着。
不用乾坤袋運送,說明裏面是活物。且押車管事還是化神大圓滿修為,看來這批“貨”非常重要。
她已經大概猜出裏面是什麽。
剛剛那位女子,應該就是欲仙坊坊主。
他們談話所提到的“神血”,大約就是蕭灼說的第二味藥引,含有邪魔氣息。
神明在遠古時隕落,仙州無神,那這個神血……
難道指魔主?
坊主口中的那位,可能是魔主的心腹。
魔主橫空出世前,她已經死了,所以雲青岫對魔主的了解都來自別人口中。
仙州修士都說這位魔主手段極其酷烈,即位不到十年便一統陰鬼蜮,行事乖張暴虐無度。
那麽,修士堕魔就說得通了。
讓仙州修士堕魔大亂,應該就是魔主的目的。
雲青岫收回思緒,擡眼看見管事已駕車到荒涼之地。
野草墳茔橫立,野鴉嘶啞鳴叫。
空氣泛起波紋,車隊消失在了這片荒地之中。
系統“咦”了一聲:“這裏有結界陣法。宿主你要進去嗎?感覺會很危險呢。”
雲青岫放出神識謹慎探查。
無形的結界籠罩了方圓幾十裏,将荒地後那座荒山都包裹進去。
“不了,明日再來。”
她要看看坊主口中的“那位”是什麽人物。
…
次日入夜,登仙閣競拍如期開始。
每一層的隔間都坐滿了人,無數灼熱視線聚集在閣中的高臺之上。
潮水般的叫價聲疊起。
相似的黑袍,面具遮蓋面容,卻蓋不住眼中的瘋狂。
雲青岫坐在隔間內,沉默看着他們為了競價,花掉大筆靈石,典當天材地寶,只為求一瓶仙藥。
被拍下的仙藥有序送至隔間內。
他們迫不及待吞下。
“結嬰了,我結嬰了!!”一人聲嘶力竭,癫狂大哭大笑,“八百年……八百年了,我終于結嬰了!!”
如他一般的人不在少數。
沒有人不想渡劫飛升。
修士修道,本就為了飛升。
對于修為難以寸進,壽元一日日減少的人來說,仙藥就是救命稻草。
雲青岫跟着拍下了兩瓶不同的仙藥。
黃品仙藥雪白瓶身上有一道紅紋,玄品是兩道。
她倒出碾碎,依次分辨。發現它們之間的區別是蘊含的靈氣不同,低階仙藥裏兩味藥引用得更少。
競拍高臺上,管事将五瓶地品仙藥擺出。
閣內又是數輪鬼哭狼嚎的競價。
地品底價太高,雲青岫沒興趣當冤大頭,倒是在她隔壁的不知名道友,每種都拍了一瓶,出價異常高,只要舉牌便直接封價。
地品仙藥很快被一掃而空,但衆人的熱情不退反漲。
管事呵呵一笑,搖了搖手中金鈴,“想必各位貴客都期待已久,本次競拍有天品仙藥,服用後對自身全無影響。”
金鈴搖晃,即刻就有侍者拿着天品仙藥供閣樓內的修士觀賞。
雲青岫用神識一探,只能探到濃郁的菁純靈力。
急于破境的修士們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宋管事,這天品仙藥往後都能買嗎?”有人急切發問。
管事拱手笑答:“天品仙藥罕有,每月只有一瓶,價高者得。”
話音剛落,競價聲又起。
在一片競價聲裏,管事的神情微微一變,随後招來副管事繼續主持,他悄然離場。
衆人的目光黏在仙藥上,根本無人注意管事離去。
雲青岫一直在盯着他,見他離開,即刻起身走出隔間。
一道黑袍身影從她面前走過,身形高挑修長,行走時儀态端方,很快便消失在長廊轉角。
是從她旁邊隔間出來的修士。
雲青岫掃了一下場內,不少人靈石不夠,已經退場。
她壓緊兜帽,施了道尋蹤術,緊随管事而去。
…
這一次,雲青岫見到了送貨的人。
對方穿黑袍戴面具,還隐蔽了氣息。管事清點了箱子數量,遞去兩瓶仙藥。
一瓶地品,一瓶天品。
“新煉制的天品仙藥,獻給貴宗宗主。”管事十分客氣,“天品仙藥耗材甚多,不知下月能否再多送一些來?”
那人接過仙藥,“宗內此次收人被不長眼的攪黃,師尊還在為此事生氣,過些時日我再提。”
“那就勞煩小仙君了。”管事笑呵呵拱手。
兩人客氣寒暄兩句,管事押貨朝着荒地去。
雲青岫悄無聲息跟上。
至于那個送貨來的弟子,她已經聽出了對方的身份。
合歡宗宗主的大弟子,那日在芥子舟上屢次挑釁之人。
管事與所押貨物再次消失在荒地之中。
空氣中留下淺淺波紋。
雲青岫順着殘餘的結界波動,如游魚一般跟在管事身後潛入。
似一滴水融于湖面,留下微不可查的漣漪。
結界之後,景象驟然變換,已經是荒山內的腹地。如巨大蟻巢,遍布錯綜複雜的甬道。
“誰!”
管事倏地轉身,術法向着結界入口一送。
系統尖叫:“被發現了宿主快跑——”
叫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只手無聲無息般伸出,将雲青岫拽入一側甬道入口。
化神大圓滿修士的一擊落在結界上,引得山體都簌簌震動。
入口處無人。
但管事的疑心還是沒有打消。
他将貨物留在原地,指尖燃起尋蹤術,并喚來附近巡查的黑袍修士,在附近四處探查。
尋蹤術從雲青岫面前飛過,卻并未停留。
她垂眼看拽住自己的手,膚色冷白,修長似玉,指腹有握劍留下的薄繭。
此人修為遠在她之上。
并掩蓋了她殘餘的氣息。
雲青岫擡眼,對上面具後那雙冷淡如霜的眼眸。
竟然是謝倦安。
謝倦安自然也認出了她,視線充滿了審視。
雲青岫右手被他緊攥着,只好用左手比了個合作的手勢,又指了指已經重新帶着貨往深處走的管事。
片刻後,謝倦安終于松開她,纡尊降貴微微颔首。
兩人迅速跟上了管事。
穿過最初的山道,腹地逐漸開闊。視線所及之處,都是嵌入山壁的牢房,如同畜牧場。裏面養着很多修士,如同牲畜蓬頭垢面,神思呆滞。
路上每隔片刻就有三人小隊巡查。
管事來到一間空牢房面前,解除巨大箱子的禁制。
箱內修士就像貨物擠在一塊,再被丢入牢房。
管事正在逐個檢查,确保“貨物”都還活着,并給他們喂下某種丹藥。
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見到此種将人當牲畜的畫面,雲青岫還是覺得惡心又荒唐。
又是一隊巡查修士迎面走來,她和謝倦安側身暫避。
見管事還要忙活一會,雲青岫用眼神示意謝倦安伸手。
謝倦安冷淡瞥她一眼,冷白掌心攤開。
溫熱指尖在掌心游動。
極具存在感的視線幾乎要将她盯出一個洞。
雲青岫寫得更快,“蘭靈月有問題。”
不知是不是錯覺,謝倦安的掌溫高得灼熱。
寫完,他緩緩攏拳,眸色依舊冷淡,看不出信或是不信。
那頭的管事确認完修士狀态,在牢門設下禁制,繼續往裏走。
随着他走過一段,一只巨型煉丹爐映入眼簾。
爐前站着兩人,都穿着黑袍。
搖曳的火光将兩人影子無限拉長,形似鬼魅。
其中一人正在煉丹,身形瘦削高挑,虛虛一抓,五個修士在空中掙紮着,墜入丹爐之中。
凄絕慘叫聲中,另一道纖瘦黑袍身影指尖一彈,兩滴殷紅液體彙入丹爐。
丹爐閉合,将慘叫隔絕。
管事候在一旁,恭聲道:“今日競拍一切……”
“順利”二字還未說出,懸在丹爐之上的八卦鏡倏地一擡,直直照向雲青岫和謝倦安所在之處。
墜在八卦鏡下的金鈴簌簌晃動,連綿鈴聲在腹地內蕩開,所有巡查修士急急趕往此處。
“兩個,活捉。”
纖瘦身影轉身,銀面折射出冷光,幽深眼眸滿是森森寒意。
雲青岫轉身欲走的剎那——
謝倦安眼含霜意迎了上去,一掌打向那人兜帽下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