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黑化(二) “師尊進過我的夢吧
第45章 黑化(二) “師尊進過我的夢吧。”……
雲青岫一個月沒回流雲宗。
帶上徐月, 主動攬了清剿滄冥殘餘勢力的活,在四洲裏調查清掃。
中途遇到了調查蕭煦下落的蕭灼,三人在欲仙坊地下深處暗室找到了蕭煦。
在叛變當日, 欲仙坊便沒想過要留下他。
暗室內不見天日, 束縛法陣已滅,一枚金光浮動的長羽與一顆赤色內丹浮在半空。
從前的乾山天驕, 就這樣悄無聲息死在了算計中。
地面有數行血字, 寫字之人像是大限已至,筆力虛浮, 字跡仍清隽俊逸。
“若有人到此, 勞煩替我完成兩個心願,在下蕭煦,不滅羽與朱雀內丹是謝禮。”
“其一,到乾山送信, 告知宗內, 玄元宗欲禍亂仙州。”
“其二,到西洲兌澤城內眠月樓,替我向蕙娘道聲對不住,蕭煦失約了。”
雲青岫輕嘆一聲。
被囚在暗室兩百餘年,蕭煦或許已經忘了,凡人壽數有限,早已化作黃土一抔。
蕭灼沉默放出一縷靈息,探入內丹。
逝者記憶一幕幕浮現在暗室內。
…
乾山朱雀一族,兩百歲成年。成年前, 都要獨自下山歷練一趟。
蕭煦游歷仙州,誅魔平亂。
無意間接下風渡城委托,驚覺風渡城外有人設局圍困捕捉修士, 還不等他傳訊乾山,就有人奪他傳音玉簡,一路追殺。
蕭煦起千裏陣逃至西洲兌澤,對方仍窮追不舍。
明月高懸,長鞭與劍刃撕裂空氣刺來。
月下男子一身藍衣,清潤無雙,徒手握長鞭,任由劍刃貫穿肩頭,另一手長指翻飛法陣結成。
“縛!”一聲清喝,兩位修士被困于原地。
三人打鬥的不遠處,有一座燈火通明的眠月樓。
樓內修士來來往往,樓內莺歌燕舞,氣息魚龍混雜。
徐蕙用指腹沾上胭脂,一點點暈染飽滿嬌豔的唇瓣。
窗邊紗簾忽然揚起。
胭脂盒打翻在地,滿地殷紅。
門外的侍女敲門道:“蕙娘子,這是怎麽了?”
銅鏡映出徐蕙清麗出塵的面容,一只修長帶繭的手壓在紅唇上,掌心染了剛抹上的胭脂。
身後,淡淡血腥味傳來。
男子聲音清潤,氣息不穩:“冒犯了,路過暫避,即刻就走,不會給姑娘帶來麻煩。”
徐蕙點點頭,那只手挪開,她在鏡中看見了身後之人的全貌。
雖然肩上負傷,儀容有些狼狽,但溫潤雅正,端方持重。
侍女又在門外喚了一聲“蕙娘子”,正要推門時,徐蕙揚聲道:“無事,打翻了一盒胭脂。”
“多謝相助。”蕭煦抱劍行禮,在桌上放下一袋靈石。
望了眼窗外後,他翻窗離去。
來去匆匆,除了桌上那袋靈石,就像一場夢。
徐蕙掂了掂,沉甸甸的,足以包下眠月樓花魁娘子。
一位人傻錢多的宗門弟子。
可惜走得太快,不然再撈點,說不定能把自己從樓裏贖出去。
徐蕙正惋惜,紗簾又是一晃,她與蕭煦四目相對。
“……抱歉,恐怕要再暫避片刻。”蕭煦視線定在地面,不敢亂看,又遞給徐蕙一袋靈石。
不得了,這是財神爺。
徐蕙見他拘謹守禮,紅唇翹起,笑盈盈問:“小仙君在躲仇家?”
蕭煦微微點頭,解釋道:“我已隐蔽氣息,絕不會牽連姑娘。”
徐蕙倒是不擔心這點。
這花樓背靠修士大能,人來人往氣息混雜,不少客人都是刀尖添血的人物,也沒見仇家來找上門。
她輕笑:“不如奴家同小仙君做筆生意,奴家收留你幾日,你只需給些報酬。”
蕭煦一怔,越發拘謹:“這……不妥,女子閨房,我不便留在此處。”
頓了頓,他打開乾坤袋,将剩餘靈石盡數放在桌上。
徐蕙被亮晶晶的靈石晃得眼花。
蕭煦看了眼夜色裏盤旋探尋的兩道修士身影,道:“只叨擾半個時辰,我便離開。”
徐蕙注意到他瞥向窗外,慢條斯理把靈石收入囊中,竟然有人把花樓女子的居所稱作“閨房”,真是有趣。
“小仙君的仇人還沒走吧,半個時辰後離去,豈不是要惡戰一場?”
“既然給了錢,就是奴家的恩客。”徐蕙款款上前,将窗一關,眼波盈盈,“安心留下養傷吧,仙君。活着可比什麽都重要。”
蕭煦一張俊雅面龐漲紅,後退兩步,最終拱手道:“多謝姑娘收留,在下不便透露姓名,叨擾了。”
徐蕙彎了彎唇:“奴家姓徐,名蕙,樓中客人都喚一聲蕙娘。”
從那日起,徐蕙多了位不露面的恩客。
她給了鸨母一筆靈石,說自己近日不舒爽。靈石不少,鸨母也不追問,只笑眯眯叮囑她好好休息。
不必侍奉人面獸心的恩客,還賺了大筆靈石,徐蕙舒坦極了。
閑來無事時,她就在內室盤點自己的資産,離贖身還差一些。
一架雲錦浮光屏風隔開內室與外室。
外室置了羅漢榻,蕭煦盤腿閉目調息。
徐蕙瞧他,就像瞧一尊財神像,模樣俊雅,克己複禮,在她屋裏不多看也不多問。
相安無事的日子持續了半月。
某日深夜,眠花樓來了一位貴客,指明要徐蕙侍奉,鸨母派人遞話,讓她務必溫柔順從。
徐蕙聽過這位貴客,一個月來兩三回,從他手底下回來的人,身上沒一塊好皮肉。
銅鏡裏的女子面無表情,一點點抹上胭脂,依次插入發簪。
釵環流蘇晃動,拂過耳邊冷冰冰的。
蕭煦打坐調息結束,見徐蕙起身,雲霧紗制成的裙擺似袅袅婷婷的花。
“很晚了,徐姑娘要出門?”
雖然徐蕙讓他叫“蕙娘”,但蕭煦執意用“徐姑娘”相稱,很久沒人這樣叫,起初還有點聽不習慣。
徐蕙燃起一點希望看向蕭煦,在視線觸及對方還未痊愈的傷,又想起那筆豐厚靈石,這點希望倏地熄滅。
萍水相逢,不該如此貪婪。
她巧笑倩兮道:“有人客人點了奴家,今夜不回來了。”
蕭煦一怔,竟忘了這裏是花樓,花樓女子是要接客的。
還不等他說什麽,雲霧般的裙擺已消失在門外。
徐蕙來到貴客門外時,一個女子剛被擡出,裸露的腿無力垂下,血順着足尖落了滿地。
是與她同住一樓的琳琅。
徐蕙被推入門內,暖香與血腥氣撲面而來。
一位女子上身赤|裸被壓在桌上,長臉細眼的男人衣着華貴,手執一把薄如蟬翼的刀,哼着小曲,正在那光潔細膩的背上作畫。
刀鋒劃過,血珠滾落,像雪中盛開的紅梅。
女子忍不住哀嚎掙紮。
“太吵了。”男人臉色陰沉,尖刀從女子後背貫穿心口。
刀刃拔出,血花濺在徐蕙臉上。
屍首被男人一腳踹開,他瞥見徐蕙,眼睛一亮,招了招手:“來。”
徐蕙跪坐在地,克制不住地顫抖。
“別怕,只是作幅畫。”男人将她拽起按到桌上。
珠釵落在桌面,後背一涼,外裳落地露出雪白背脊。
冰冷刀刃停在肌膚上,男人的聲音陰恻恻:“莫動莫吵,你比她漂亮,我暫時不想殺你。”
淚簌簌落下,徐蕙盯着手邊的金釵,它末端鋒利,刺入血肉時,也能像尖刀一樣。
她用力攥住金釵,在第一刀落下時,猛地向後紮去。
男人眼前一花,頰邊又痛又癢,伸手一摸滿是鮮紅。
他怒火中燒:“一個妓子,也敢傷我?”
手腕一陣劇痛,染血金釵脫手,徐蕙狠狠撞在屏風上。
男人持刀走來,面容扭曲:“找死!”
寒光閃過,徐蕙閉上雙目。
“縛。”
寒意停在徐蕙頸側,她顫顫睜眼,見男人腳下法陣流轉,動彈不得定在原地。
藍衣身影逆着月色,手按在男人頭上,靈力驟然灌入。
男人眼球外凸,無聲慘叫,很快他神情變得癡傻愚蠢。
“離開。”蕭煦漠然命令道。
徐蕙掙紮站起,臉色雪白,跌跌撞撞往外走。
“徐姑娘!”尤帶體溫的藍衣披在徐蕙身上,蕭煦直視前方,不看她,“你……受傷了嗎?”
男人表情怔愣,悶頭離去,走時還關上門。
徐蕙:“……”
原來是讓他離開。
徐蕙撿回一條命,半晌才找回聲音:“不要緊……小仙君,你把他怎麽了?”
蕭煦撿起地上散落的衣物,蓋在死不瞑目的女子身上,伸手為她合上雙眼。
“他的識海與靈脈俱毀,不會記得今日之事。”
徐蕙攏緊外袍,神色惶惶:“他、他是宗門修士,若是查起來,你……”
“徐姑娘放心,不會查到,亦不會牽連你。”蕭煦拾起地上的玉牌。
合歡宗內門弟子的玉牌。
男人很快就會死于非命,一具識海靈脈都廢了的屍首,像合歡宗這樣的大宗門,甚至不會多過問一句。
他死在外面,徐蕙就能摘得幹幹淨淨。
玉牌在蕭煦手裏化作齑粉,肩上的傷被牽扯,他面上不顯,道:“徐姑娘,天色已晚,回去吧。”
徐蕙望向他,浸在月色下的面容清潤潔淨,沒有憐憫也沒有鄙夷。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房內。
徐蕙走正門,蕭煦翻窗,落地時隐忍蹙眉,捂住肩頭,面上覆上詭異潮紅。
“仙君,你的傷……”話還未說完,潮熱從後脊生出,徐蕙眼前的蕭煦變成了重影。
蕭煦從乾坤袋翻出縛靈繩,胡亂在身上繞了幾圈,啞聲道:“徐姑娘,勞煩你将我捆起來。”
徐蕙邁着虛軟的步子走近,握住縛靈繩一端。
淡淡、柔軟的香氣飄來。
蕭煦倏地移開視線,雙眼緊閉。
徐蕙輕聲道:“我也聞了暖香。”
蕭煦一怔,沒有睜眼也沒有接話。
“小仙君,你能為我贖身嗎?我攢了一筆靈石,但還差一些。”
話題跳躍太快,蕭煦神思滾燙混沌,半慢拍點頭:“徐姑娘留我避險,自然可以。只是下山歷練,靈石帶得不多……待回宗後,一定為你贖身。”
徐蕙問:“為我贖身後呢?”
一滴汗順着蕭煦下颌滾落,他隐忍道:“西洲乾天附近有凡人城池,我可以送你過去。”
徐蕙忍不住笑起來:“仙君考慮得真周到。”
蕭煦呼出一口氣,咬牙道:“徐姑娘,請你将我捆——”
“你會嫌我髒麽?”徐蕙再次打斷他。
“從未覺得。徐姑娘你能不能……我真的……”
藍衣外袍落地,雪玉般的胳膊擁住了蕭煦,徐蕙用紅唇堵住了他未說完的話。
蕭煦僵在原地,随後猛地推開她。瞬間意識到此舉不妥,伸手去扶,手足無措道:“我、我為你贖身,不是這個意思!”
“可我就是這個意思。”徐蕙笑盈盈道,“而且,仙君也喜歡我吧。”
蕭煦對上那雙笑盈盈的眼,連忙垂眼,又見滿眼雪白,只好緊緊閉上眼睛。
“若不喜歡,今夜你就不會來找我。”溫熱氣息拂過燒紅的耳廓。
蕭煦終于睜開眼,将一枚宗門玉令放入徐蕙手心。
她垂眼一看,心重重跳起來。
乾山首席弟子令。哪怕徐蕙不是修士,也聽說過乾山宗主首徒,蕭煦的名號。
蕭煦啞聲道:“我有十分要緊之事,需獨自回宗。待我處理好一切,再回來接你。”
徐蕙有些恍惚:“……接我?”
蕭煦擁住徐蕙,手指撫過光潔後背上一道凝固刀傷,靈力将其輕柔修複。
朱雀一族,一生只鐘情一人。
他輕聲道:“蕙娘,我會接你入乾山,修仙道,與我結為道侶。”
…
那夜之後,徐蕙時常輕飄飄恍惚。
或許是從前過于坎坷,老天終于眷顧她一次。
十日後,蕭煦養好了傷,那盤旋的修士也終于離去。
他将玉牌留給徐蕙,并告訴她自己七日內必定回來。
徐蕙懷着滿心歡喜,等了七日。
第七日,蕭煦沒回來。
或許是路上耽擱了,徐蕙并沒有放在心上。
第八日,蕭煦仍舊沒回來。
有客人再次點她,徐蕙給了鸨母一筆靈石,并說很快有人要來為她贖身。
第九日,蕭煦沒有回來。
……
第三個月,蕭煦沒有回來,徐蕙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她以死相逼,給了鸨母所有靈石,保下了這個孩子。
鸨母沉默許久,長嘆一聲:“蕙娘,你糊塗啊。這樣的事,我見過太多太多,你的情郎不會回來了。”
徐蕙堅定道:“不,他和旁人不一樣。他會回來的。”
第九個月,徐蕙生下了一個女孩。
生産時圓月當空,她給孩子取名“徐月”,并開始不再做蕭煦會回來的夢。
鸨母憐憫她一片癡心,背着東家,為她悄悄留下了孩子。
徐月一日一日長大,樓中姐妹都疼愛這個見不得光的孩子。
看着那雙極其相似的眼睛,徐蕙的一腔愛意,漸漸化作怨恨。
為什麽要給身在地獄之人希望,又無情收回?
…
蕭煦在趕往西洲乾山中途,再次被發現行蹤。
因為那個被他廢去靈海識海的合歡宗弟子。
那個弟子死時,追尋蕭煦蹤跡的兩位修士恰巧在附近,一眼便識破他身上的術法出自乾山。
他們蹲守多日,終于等到了現身的蕭煦。
再睜眼時,他已身處暗室,靈脈被廢,鐵鎖加身。
朱雀血脈何等稀有。
蕭煦成了玄元宗煉丹的血庫。
在暗無天日的地底茍延殘喘,求生無門,求死不得。
清醒時,蕭煦會想起徐蕙。
他回不去了,他是背諾之人。
…
蕭煦的回憶漸漸淡去。
蕭灼半跪撫過地上的血書,指尖顫抖。他問:“小月,還恨他嗎?”
徐月怔怔看着不滅羽和內丹,淚光淌下:“我以為……以為……”
她的娘親由愛生嗔,終日瘋癫。徐月從未想過,背後竟如此壯烈。
“不怪你。”蕭灼将不滅羽和內丹放入她的手中,“朱雀成年有涅槃劫,需長輩庇護,就讓它們陪着你。這樣,師兄的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徐月含淚向着血書磕了三個頭,為這位不曾謀面的爹爹。
雲青岫将她攬入懷中,沒了繼續在外清剿邪魔的心思。
該面對的事,總是要面對的。
正巧,洛雲語玉簡傳音,稱幾日後在靈宮舉行慶功宴,邀仙門百家參與,問她何時回來。
三人一起登上了回艮山的芥子舟,途中偶遇邪魔流竄。
霜寒雪重,素白身影比雪更白,踏雪而來,一劍盡斬妖邪,救下一位險些喪命的少年。
他呆呆看着,然後因重傷昏死過去。
雲青岫只好把人帶回芥子舟上。
蕭灼給他塞了一顆療愈丹,探脈道:“金靈根,修劍道,資質倒是不凡。”
見雲青岫望着少年若有所思,他問:“想收入宗內?”
雲青岫點頭:“此戰之後,仙門百家年輕一代青黃不接,資質不凡為何不收?”
于是,在少年醒後,她表明身份,詢問他是否願意入流雲宗。
少年噌地坐起,跌跌撞撞下地,用力磕了三個頭,字正腔圓道:“願意,弟子願意!”
擡頭時,看雲青岫的眼睛亮晶晶的。
少年名叫施凜,是一位爹娘是散修,在大戰中不幸離世,只剩他一根獨苗。臨死前,最大的心願就是他拜入流雲宗。
如今仙州劍修,沒有不仰慕雲青岫的。他原本也想拜入流雲宗,如今誤打誤撞,還全了心願,看雲青岫如看偶像。
百裏竹離世,宗內沒有長老修劍道,雲青岫一時有些犯難,不知要把他放在誰的名下。
“你先入內門,之後再為你擇一位師尊。”
施凜“咚”一聲磕頭,高興道:“是,全憑宗主安排!”
雲青岫連忙把人拉起來,見他腦門通紅,心情複雜。
這孩子似乎是個一根筋。
…
雲青岫回到流雲宗時,除了徐月,還帶着施凜。
來了新弟子的消息插了翅膀般飛遍宗門。
雲青岫囑咐徐月帶新師弟去走入門流程,回頭時,便看見一道黑衣身影站在積雪竹林下,正靜靜看着她。
“……”
脊背微麻,雜七雜八的畫面轟隆隆閃過,雲青岫維持着溫和平淡的神情,溫聲道:“身上的傷都痊愈了?”
黑袍扣銀護腕,衣襟滾暗色銀紋,襯得少年修長高挑。
他緩步走來,彎了彎眼眸,輕柔道:“痊愈了。弟子剛醒,師尊便被仙盟召走,一月未見,很是思念師尊。”
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緒在兩人間蔓延。
雲青岫往翠微峰小院走,含糊道:“嗯……流雲宗已是八宗之一,積壓了許多事務,為師不得不處理。”
“方道友說,弟子昏迷不醒時,是師尊一直在旁照顧。是我不好,害得師尊勞累。”
“胡說,你是因誅魔,為了為師才受重傷,照顧你是情理之中。”雲青岫下意識想拍拍他的腦袋,一對上那雙眼睛,手在空中一頓,落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裴宥川垂眼看着很快抽離的手,眸色沉沉。
直到回小院,兩人都沒再說話。
往日裏,哪怕師徒間不說話,也是閑适悠然的氣氛。
今日氣氛顯然古怪。
雲青岫摸不準裴宥川是知道了自己曾入夢,還是在因為她外出一個月不曾傳音給他而鬧變扭。
屋內暖意融融,驅散了霜雪寒意。
裴宥川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面,湯底濃郁,翠綠蔥花點綴。
“天冷,師尊吃碗面暖一暖吧。”
雲青岫眼睛一亮,自從進入玄天秘境到現在,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正經的餐食了。
“還是你妥帖。”她矜持接過,端着架子慢悠悠吃。
湯面見底時,裴宥川忽然開口:“師尊想收新入門的師弟為徒?”
終于問了。
雲青岫放下筷子,用錦帕輕拭唇角,并沒有立刻回答。
裴宥川如此執着,症結應該在于太過關注他。彌珍也說過她對弟子太親近,太上心。
所以,裴宥川黏她,徐月也很黏她。
那麽,只要慢慢保持距離,多收幾位弟子,再督促裴宥川多社交結識同齡人,這份情感應該就能淡去了。
分析完畢後,雲青岫重新找回了為人師尊的信心,微微颔首,但沒把話說死:“宗內沒有修劍道的長老,便讓他暫入為師門下,跟着修行。”
裴宥川輕笑一聲,眼裏卻無笑意:“師尊總是喜歡撿人回來。”
這話說得,像她喜歡撿破爛似的。
雲青岫無奈:“你是師兄,是師弟師妹們的典範,心胸要開闊些。”
開闊二字在裴宥川舌尖來回滾動。
無名火倏地蹿上心頭,無數陰暗黏膩的情緒叫嚣着。雲青岫與施凜在宗門前含笑交談的畫面像刀,将心剜得血肉模糊。
為什麽?
為什麽她的心總是可以輕而易舉被別人吸引。
他已經竭盡全力,克制本性,在扮演一位乖巧徒弟。但不夠,總是遠遠不夠。
他的師尊,視線永遠不會一直停留在一個人身上。
裴宥川不願再演下去,盯着雲青岫,柔聲道:“師尊進過我的夢吧。”
聲音輕柔陰冷,如一條暗中窺伺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