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陰鬼域(六) “如今換我護着師尊
第53章 陰鬼域(六) “如今換我護着師尊。”……
天地昏暗, 荒息翻湧,血紅大陣遮天蔽日。
雲青岫望着身前的裴宥川,那道額心赤紋, 不同于之前的若隐若現, 它全然成型。
昳麗面容愈發妖邪。
裴宥川似有所感,回頭與她視線相彙。
那日, 東荒主自爆魔丹将他重傷, 南荒主暗中設局,将雲青岫下蠱帶走。
腦海中的聲音只說了兩句話。
“陰鬼蜮內控制人的禁術數不勝數, 以你現在的狀态過去, 是去救人,還是送死?”
“我很早就對你說過,只有成為此間最強者,才能留住想留之人。”
裴宥川重傷入無間淵, 僅用一日, 強行接受傳承。
哪怕反噬也沒關系,只要撐到救出師尊,一切都無所謂。
他說:“師尊,我不能将你置于險境。”
此刻,歷史軌跡再次重疊。第一世,裴宥川是為滅世接受魔主傳承。
這一世,卻是為她。
系統數次提醒,不能讓任務目标接受魔主傳承。雲青岫自然能猜到,這傳承不是好東西, 初代魔主死後身軀化為無間淵,數千年不散,想必留了後招。
“為師知道, 不怪你。”雲青岫摸了摸他的腦袋。
竹厭從廢墟中爬出,目光陰冷。這一局要輸了,但即使是輸,他也絕不讓裴宥川痛快。
孔雀綠衣袍破碎,陰柔俊秀的青年腰部化作巨大幽綠蛇身,暗綠鱗片從指尖覆蓋到脖頸。
“嘶嘶……強行接受傳承,想必現在不好受吧。我今日可以死,而你們——也要陪葬!”
地面震動,無數形态可怖的魔獸從地面爬出。
世間聲音都消失了,裴宥川只聽得見雲青岫說的那句話,瞳孔震顫。
他揚手拽下殷紅發帶,烏發垂落。
在萬千厮殺聲中,裴宥川低頭,用發帶覆住雲青岫雙眼,動作專注認真。
“師尊信我嗎?”他握住素白袖袍下的手。
殷紅發帶随素白衣袍飛舞,那只手溫柔堅定回握,“自然。”
裴宥川再無顧忌。
比荒息濃郁百倍的魔息滔天而起。
黑鱗從脖頸生出,覆滿半張側臉,兩丸紅瞳宛如淬血,殺意森然。
鱗尾從魔息中游出,絞殺、吞噬魔物。
黏膩的血肉四濺之聲成了天地間唯一的背景音。
在這些聲音裏,裴宥川握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向前。
竹厭在哀嚎咒罵,由始至終沒有求饒。
“得到……得到魔主傳承又如何,只會給修士當狗的廢物——!!”
雲青岫聽見了一種令人牙酸的聲音,她想起曾經在魚攤賣魚,老板用刀刮去魚鱗,血肉連着鱗片一起被刮下。
竹厭的咒罵變得斷斷續續,聲音裏有幾分癫狂笑意。
“嗬嗬……殺我又怎麽樣,大陣不會破,次氏一族已經全部死光!呃……裴宥川,你的好師尊活不長了!”
竹厭的喉嚨裏咕嚕幾聲,大量液體淅淅瀝瀝湧出。
一雙幽綠眼睛暴突,他攥住腰間的玉令,向所有圖謀魔主之位的同族,發出了同一道傳音。
喉骨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龐大蛇身倒地,蛇尾血肉模糊,半截蛇骨外露。
俊秀陰柔的面容沾滿血污,眼瞳已經渙散,竹厭的唇邊凝固着一抹微妙笑意。
似嘲笑,似得意。
魔息碾過,竹厭屍身化作一灘血肉。
吞吃了滿城魔族血肉的生祭大陣一寸寸壓下,地面崩塌開裂,地動山搖。
罡風劇烈,讓人幾乎難以站穩。
雲青岫拽住發帶,向下一扯。剛窺見一絲周圍景象,發帶就再次嚴嚴實實遮牢。
僅是一眼也足夠驚心動魄。
大陣已逼近頭頂,地面屍山血海,只有他們所站這一小塊是幹淨的裸露黑石。
裴宥川玄金外袍沾滿血污,幽黑蛇尾盤旋在地面,鱗片泛着隐隐流光。
兩滴血濺在他的面龐,紅瞳中殺意還未褪去,整個人充滿了非人的妖異感。
“師尊,別看。”裴宥川攬住她的腰,壓向懷中。
雲青岫的鼻尖壓在暗金衣襟上,并沒有預想中的血腥氣,只有他本身幹淨冷冽的氣味。
“都這時候了,還有什麽不能看。此陣詭異,拖延不得,你渡些靈力,讓為師看看如何解!”雲青岫擡手拽住發帶。
裴宥川捉住她的手,指尖的清潔術隐去,沉聲道:“中焚心蠱後,擅動靈力輕則靈海靈脈俱碎,重則身死。我不會讓師尊以身赴險。”
雲青岫被禁锢在他懷中,粗壯蛇尾随之環繞上來,像密不透風的庇護。
大陣壓下,魔息不斷凝結,又再次潰散。
兩兩相抗,裴宥川目露赤紅,識海中紛亂呓語一刻也不曾停。
是他從未聽過的語言,含混低沉,像來自異界之音,妄圖蠱惑他的心神。
大陣愈近,罡風愈發兇猛,卷過時帶起許多烏黑鱗片與血肉。
雲青岫将血肉撕裂之聲聽得清楚,拽着眼前衣襟,急道:“裴宥川!”
他喘息一聲,咬牙放出更多魔息,游動尋找陣心。
聲音在無盡罡風中輕柔低緩:“師尊曾将畢生所學教給了我,不過是個祭陣,不難解。”
“況且,魔族自愈能力強悍,小傷罷了。再等一等……很快便能破陣了。”
雲青岫心頭一窒,聲音滞澀:“……自愈強悍,也會疼啊。”
森森蛇骨在罡風中裸露。
“一點也不疼。”裴宥川抱緊雲青岫,咽下喉間腥甜,彎了彎唇,“師尊還記得剛收我為徒的事嗎?那時我修為淺薄,下山歷練危急時,師尊總能持劍趕來。”
他一直仰望着那道背影。
“從前師尊護着我,如今換我護着師尊。”
魔息尋到陣心,裴宥川反手揮去,滔天魔息從中心瓦解祭陣。
無數血紅流光墜入地面,所過之處都成了荒蕪。
罡風平息,纏繞的蛇尾消失,留下滿地血污。
雲青岫揚手扯下發帶,還未來得及開口,裴宥川接連吐出幾口血。
玄金衣袍被血浸透,在地面積蓄出大大小小的血泊。
他半跪在地,五指插入發間,神色猙獰。
“閉嘴!滾——!!”
紅霧在識海裏不斷膨脹,詭異含混的言語無孔不入,将裴宥川的腦子擠得沒有一點空餘。
“扶光?扶光!”
清冽冷香靠近,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裴宥川倏地擡頭,赤紅眼眸裏,混沌與愛欲交織。
修長分明的手一點點撫過雲青岫的面龐,緩緩落在素白脖頸間。
指腹按在脈絡處,輕輕摩挲。
雲青岫忽然覺得眼前之人有幾分陌生。
下一刻,裴宥川的手輕顫,他驀然縮回,咬牙喘息:“師尊,我好像有些……你先走。”
雲青岫牢牢握住那只縮回的手,“說什麽胡話,你傷得這樣重,先回魔宮療傷。”
話音剛落,幾道荒息從四面八方趕來,後面還陸續跟着更多。
“……該死!”裴宥川目光陰戾剜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玉令。
是竹厭臨死前叫來的,都為了殺他争魔主之位。
他指尖凝出千裏陣,落下時陣法黯淡,南荒主城的傳送點早已被竹厭提前掐斷了。
不速之客轉瞬落地。
裴宥川起身把雲青岫護在身後。
黑袍男子身形矮小,口鼻尖尖,嬉笑:“這不是尊上與仙州的玄微仙尊嘛,一位重傷,一位中蠱,好生狼狽。”
妩媚女子紅唇彎彎:“呀,傳言果然不假,咱們這位殺伐果斷的魔主,是真的重情。來時說好了,殺魔主者,入主魔宮,可別內鬥起來。”
另一人皮膚青綠,形似幹屍:“呵,你這娘們,話是這樣說,屆時不是你殺的,怕是下手比誰都快——”
魔劍逐漸凝出。
裴宥川毫無征兆出了一劍。
綠膚男子戛然而止,死不瞑目。
他眼眸輕眯,陰森森道:“幾只游魚雜碎,也妄想殺本尊?”
…
南荒與北荒之間,橫隔數座大山,山體盡是裸露黑石,植被稀疏,山尖處常年冰封千裏。
若無千裏陣橫渡,便只能禦空。
黏稠鮮血落了滿地。
裴宥川禦空速度一緩,攬着雲青岫落地,随即持劍跪地,淅淅瀝瀝的血從口中溢出。
他推開雲青岫扶他的手,“師尊,我不會死的,別管我了,去仙州……去哪裏都好,離開這。”
雲青岫拽住他的手,平靜道:“渡靈力來。”
不需要多少,只要一絲,便能喚醒靈海。
裴宥川狠狠抹掉唇邊的血,提劍勉力站起,看向窮追不舍、黑壓壓的大片魔修,身形搖搖欲墜,語氣很冷:“不行。哪怕我今日死在這,也不會讓師尊的焚心蠱再發作一次。”
系統老說她是倔驢,真應該讓它看看,誰才是倔驢!
雲青岫深吸一口氣,不由分說扶住他往山上走:“那就上山。”
山體連綿,稍作遮掩隐匿氣息,也足夠拖一段時間了。
還沒到半山腰,裴宥川便失去了意識。
他身體下墜,雲青岫險些被他帶得栽在地上。
血肉模糊的蛇尾終于藏不住,拖在地面,漂亮的幽黑鱗片掉了大半,有幾處甚至見骨。
雲青岫一言不發,扶着沉重的身軀,繼續上山。
身後,已隐隐有魔修搜查之聲。
“你在看。”雲青岫仰頭望向灰雲積壓的天幕,“我不會丢下他,他死,我亦然。”
“若我死了,千年內無人再能飛升,平息無間淵。魔主傳承已取,無間淵的魔息不受壓制,很快會倒灌仙州,此界覆滅不過小半年的事。”
她靜立于原地,眉目巋然不動,溫和平靜。
“所以,還不幫忙?”
天幕之下,剎那寂靜。
數個已追來的魔修定在原地,像陷入了時間停滞。
一只翩跹的藍蝶飛來,靈光浮動。
雲青岫扶着裴宥川,随着藍蝶一步步走去。
半山腰薄霧彌漫,有處煙波浩渺的山中湖,湖邊立一間草屋,屋旁是棵菩提樹。
菩提樹下,盤坐着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雲青岫。”聲音無邊無際,無處可尋,像是西天梵音,“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