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的陛下
第059章 你的陛下
克墨斯星。
聖廷總部。
正午的光線明亮刺眼, 哪怕拉上窗戶上的紗簾,也只是減少了微微熱度。
依然烘烤得讓蟲皮膚發燙、視野一片斑駁閃耀的光點。
教宗塞爾蘇斯隐在門扇投下的陰影裏,沉默無聲地打量不遠處, 正沐浴在陽光下的雌蟲。
雌蟲躺坐在淺米色的懸浮床上, 正在床側延伸出來的臺面上開視頻會議。
通訊窗口旁邊,是一塊類玻璃材質屏幕,供雌蟲用不太習慣的右手簽批着各類文件。
這是聖廷教皇居所(正式的那個)旁一間側殿,三天前被聖廷的能工巧匠們打造成了一間無菌病房。
病房四壁和所有的家具(床、桌、櫃、椅)全部使用一種新型醫用抗菌材料,材質柔軟又有韌性, 可以變換多種形狀。
此外, 還能夠自動釋放溫和的消毒劑, 确保空氣和物體接觸表面始終保持無菌狀态, 實時監測患者的狀态和身體數據。
同步加載的醫療智能系統, 負責在線監測和分析這些數據,并每隔十五分鐘, 向教宗塞爾蘇斯和醫療團隊推送一份分析報告。
兩天前,雌蟲從昏迷中清醒。
一天前,他的生命體征趨于穩定。
半天前,他要求遠程連線,召開一場內部工作會議,并簽批一些十分緊急的文件。
醫療團隊主管氣急敗壞地将此要求上報給教宗塞爾蘇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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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點我們管不了你你來管管他的告狀意味。
本以為會得到教宗的大力支持,卻不料雄蟲支持是支持了,但卻站在另一邊。
“林德元帥現在的身體狀況, 最多可以工作多久?”
“只是開會,躺着也行吧。”
“簽批文件?讓他的下屬限定數量, 最多不要超過二十件。”
同樣恢複辦公的教宗頭也不擡地回答,轉眼間就刷刷簽了三條聖令。
插隊進來的醫療主管低頭一看。
聖令的內容簡單到不可思議。
一個是為期一周的最高通行權限。
只要和梅恩侍從官聯系、報備過, 就可以随時面見教宗,直接彙報各項事物。
第二是只要不是對治療效果以及雌蟲身體健康有極大的損害,以林德元帥的意願為主。
最後一條,教宗提到了前幾天在無菌病房內看到的一只工作蟲。
指出對方幾處醫療流程失誤,要求主管調換,并重新審核編排自己的醫護團隊。
務必确保每只都是經驗豐富、技能娴熟的精兵強将。
主管還想再問幾句,一擡頭,餘光不小心瞄到等候在書房外一位主教投來的憤恨眼神。
……再看看輕聲提醒教宗又有哪位議員打來通訊的梅恩侍從官,咽了咽口水,恭敬地行了個禮,走了。
他是看出來了,這位和無菌病房那位,都是根本不珍惜自己身體、病到無藥可救的工作狂!
如此爽快同意,絕對是同類惺惺相惜!
幾個小時後,終于暫得一點空隙的教宗閣下,拒絕了梅恩提供的午餐,匆匆趕去無菌病房。
許是工作的太過專注,又戴着內置耳機。
金發雌蟲根本沒注意到病房有蟲進入,仍然專注地吩咐着下屬一些工作。
他穿着一件寬松的輕薄長袍,系帶在腰間松垮系着。
執筆的右臂搭在桌板上,袒露出鎖骨和大半光-裸、随着呼吸節奏微微起伏的厚實胸膛。
此刻,他正望着通訊界面,似乎是認真在聽下屬彙報。
目光專注深邃,眉宇冷厲嚴肅。嘴唇緊抿,線條下壓,是金發雌蟲最為蟲熟知的、壓迫力十足的冷峻表情。
薩迦·林德。
曾經的傳奇戰将,現今的蟲帝寵臣。
其以冷酷高效的雷霆手段,将帝國情報及安全機構打造得前所未有的強硬、敏銳且迅捷,成為政壇蟲蟲懼怕忌憚的存在。
塞爾蘇斯猜想,視頻那端的下屬職員此刻定在瑟瑟發抖。
他根本不會察覺出林德此刻是多麽的虛弱,不知道他衣服下的身體如何傷痕累累,手臂、胸口、腰腹布滿免疫失調後出現的盤狀淺藍色斑塊,還缺失了最常使用的一只胳膊。
更不會想到僅僅三天前,雌蟲還一度徘徊在生死邊緣,整只蟲躺在那裏,仿佛流盡了全身的血液,蒼白冰冷到近乎透明,像是已經融化殆盡的冰雕,只要力氣稍大一點,就會裂成無數碎渣。
現在他看起來好多了。
藏在陰影裏的雄蟲看着對方,難得感到少到可憐的一點心安。
他不敢邁步,害怕自己只要前進寸許,就會再次破壞雌蟲好不容建構起的平衡。
他就這樣看了許久。
直到林德結束會議,察覺到病房內的另一只蟲,目光投向入口處:“……聖座?”
塞爾蘇斯沉默幾秒,迅速調整自己表情,戴上他已戴了一早上的面具。
他從容地邁步走進,先是在入口玄關處脫去短披風外罩,又摘下脖頸上的銀色五角星結挂鏈,換上室內拖鞋,然後走入前面的透明小屋。
小屋上下左右排列的幾十處噴孔射出同時噴出濃郁的消毒白霧,然後是一道光波射線,從上到下掃過雄蟲身體。
提示音響起:“消毒完成。可以進入。”
小屋透明門自動打開,塞爾蘇斯走出。
先去飲水機處接了一杯溫開水,又在病房附帶的小尺寸流理臺櫃子中拿出一瓶檸檬汁,倒入後再加入蜂蜜腌制的柚子,放到林德病床小桌面上。
“茶不能喝。很多調味料也不能加。只有這個了。”
塞爾蘇斯盯着玻璃杯,盡量保持一貫的溫和冷淡,平聲說道。
視野中出現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指甲剪得很圓潤,指尖泛着青。
手指握住杯身、輕拿起來,喝了一口,便準備放回桌面。
不知道是扯到了哪處傷口,雌蟲忽地低哼一聲,手腕一抖,手指松開,滿滿一杯水傾斜着就要灑出——
塞爾蘇斯猛地靠近,一把握住,手直接覆在雌蟲右手之上。
另一只手卻是下意識一個攙扶,直接環貼住雌蟲側腰。
兩蟲皆是一愣。
自進入病房後,目光第一次對視。
怎麽會有這種眼睛?
塞爾蘇斯想。
光線暗沉時,它是溫暖深沉的琥珀色,沉穩內斂,比棕色更明亮,還有種寶石的半透明感。
光線明亮時,它是金色,仿佛無機的金屬,銳利明銳,閃着讓蟲不敢直視的冷冷光華。
現在呢……
卻像是無堅不摧的金屬裂開了,到處都是可直抵深處的縫隙,只要徑直刺入,就能觸到雌蟲本身的柔軟與溫暖。
“……抱、抱歉!”
兩蟲保持這個姿勢幾秒後,林德率先收回手。
他局促地将杯子放到桌上,卻沒有松開手。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緩解他全身的緊繃和內心的緊張。
“……”
塞爾蘇斯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收回手臂,又退後半步,回到剛才的初始位置——
足夠靠近卻不過分親昵,給對方留出屬于自我的獨立空間。
兩蟲一時無話,安靜的病房內,只有儀器規律作響的提示音和輕微的電流聲。
這就是林德蘇醒後,兩蟲的尴尬處境。
蘇醒不到一小時,林德就從醫療主管那裏,聽到了精神排斥這個詞。
他曾經聽過,卻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用上。
精神排斥的準确含義,一般是指雄蟲和雌蟲之間能量屬性的強烈不匹配。
這種概率非常少,不到百萬分之一。
現在更常見的是林德的這種狀況。
由于無法解決的一些問題、嚴重的心境障礙或者強烈的厭惡仇恨情緒,雌蟲潛意識排斥一只特定的雄蟲。
久而久之,一旦被雄蟲碰觸,雌蟲便會出現肢體僵化、呼吸急促等嚴重的肢體反應,以及精神域的全面拒絕。
此時,雄蟲要進入雌蟲的精神域,會變得非常困難。
如果不顧雌蟲意願強硬進入,甚至會導致雌蟲精神域不穩,留下一些嚴重的後遺症。
這種情況,如果林德和塞爾蘇斯是注冊過的合法夫夫,他甚至可以借此申請離婚。
只要找個好的律師,成功率不會低。
但他們只是提供精神力治療的教宗和簽下契約的被治療者。
精神排斥的出現,除了讓兩蟲都無比尴尬、挫敗之外,沒有任何有利之處。
林德尴尬、難堪,在于排斥發生在肉-體标記之後。
他和雄蟲整整十幾天,仿佛冷戰一般地度日如年,誰也沒有理誰。
就連三日一報,他都停了。
而教宗閣下對此毫無反應。好像十幾年前冷臉痛斥他不按時上報的蟲是另一只。
這種排斥,像是林德的一種“反擊”,一種“報複”。
然而當雄蟲根本不在意時,它只是個笑話。
更何況,林德深知,排斥其實來源于恐懼,對于被丢棄、被清理、被替代的恐懼。
于是幹脆在被抛棄前先離開對方。
那麽,他就不算輸得太慘,還能保留一點可憐的尊嚴。
那些他不願去想、不願去面對的現實,就這樣被一個“精神排斥”赤裸裸地全部揭示出來。
就是林德想要将腦袋埋在沙子裏,也做不到。
所以,他變得比往日面對塞爾蘇斯時更沉默、更保守、更被動。
因為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還能做什麽。
聖座一定會很厭煩吧。
不僅被算計着标記了不想标記的蟲,就連想要甩開、也做不到。
林德目前的身份、目前的狀況,讓雄蟲只能忍耐着停留,并允許他繼續留在聖廷。
……只要再忍耐幾天。
林德想到,等聖子阿爾托利回來,等那只年輕的雄子打開、進入他的精神域,塞爾蘇斯便可正式地擺脫自己。
一勞永逸,再也不用沾上自己這個麻煩。
……他還有這麽幾日。
林德又想,壓制不住心頭那一點點期望和希冀,忍不住擡頭,悄悄地看了一眼身邊的黑發雄蟲。
和上次見面一樣的瘦削。
長到肩膀的黑發,濃郁得仿佛最深沉的夜,一如既往地披散着,襯着中間那張俊美冰冷、白皙透亮的面龐。
林德無數次在短暫的休憩中、在孤身一蟲的睡夢前、在欲望-蒸騰的夜色中,在腦海中描摹這張臉。
因此他對上面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清楚掌握、了然如心。
他還清楚記得上次見面塞爾蘇斯的模樣。
那會就不算太好。
而現在更糟。
聽說聖座突然休息了近兩周,可他看上去就像完全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神情更加疲憊,眼角眉梢都是掩蓋不住的乏力和不耐。
就連一向收斂得滴水不漏的守護場都洩出許多,朝外散發着低沉、陰暗、煩躁的情緒。
林德快速思索。
前線一切順利。
薩洛提斯少将勢如破竹,短短十天,便取得不少進展。
聖廷一如往常,甚至比以往好上不少。
阿爾托利殿下在德羅薩的官方報道,可是獲得一片熱議。
那就只剩中央星那邊的奧蘭陛下……
“聖座……”
林德踟蹰半晌,還是決定開口。
此事因他而起,當然該由他負起責任。
“如果您是因為這次的事,和陛下生氣,其實沒有必要。”
“是我不打招呼,動了萊伊殿下。陛下就算心如明鏡,知曉緣由。可表面上,也不能輕輕揭過。”
“他必須做出懲戒,以此服衆。更何況,标記……”
林德咬了咬唇,吸了口氣,才繼續說道:“标記一事傳得蟲盡皆知,國會、內閣已有議論。我未及時表态,便又是一錯。”
“再有,綠瓦和艾爾瑞亞牽扯不清。情報局、安全局情報洩露……我已有一些線索,決定借此做一些大動作,先砍幾只薩洛提斯公爵的有力臂膀。”
“陛下正是明白這點,所以面上更要偏向薩洛提斯公爵,以作安撫,平衡雙方。”
“以上,陛下綜合考慮,做此回應,在我預計之內。”
第一句話說出口後,後面的就簡單許多。
林德只要照着慣性,仿佛在念什麽報告,将腦中的話一鼓作氣全念出去,這項艱難的任務就完成了。
他不由吐出口氣,感覺輕松不少。
“呵。”
教宗沒動,就站在那裏,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嘲諷地笑了,笑得既古怪又自嘲。
林德突覺身上壓力森冷,竟是塞爾蘇斯以殺機相壓!
——糟糕!他又說錯話了!
林德全身肌肉瞬間緊繃,腦中警報大響,刺得他即刻坐立難安、心中驀地一沉。
只聽雄蟲斜睨過來,神情陰沉,紫色雙瞳冰冷如霜,眼底隐隐透出一絲暗怒。
“你說的倒挺頭頭是道,該說不愧是坐着情報總監的位子嗎?十幾年下來,腦子不長,是光練了嘴皮子。”
“怎麽,被蟲斷了一臂,聽着還挺高興?”
“你難道沒有看到檢查結果和他們的評估報告?”
“元帥閣下,你那只手臂,不可能再接回去了!”
“——你口口聲聲念着的陛下,可是将你變成一只殘廢雌蟲!”
“如此,你還能繼續心存感激、感謝他的不殺之恩?!”